“不是，”周文敏答道，“是个男同志。”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姚凯说道，“一方面是这位朝鲜老大爷的一片心意；另外我们也要及时抓住这件事情，向部队进行教育。这就是国际主义嘛。”
祁征远向周文敏道：“政治处要抓好这件事情，尽快想办法查清楚。”
周文敏道：“我们有一个想法，准备下午召集各单位支部书记开个会，把这件事情讲一下，发动群众一起来查。”
姚凯看看政委，笑道：“我看，也只好这样了。”
祁征远向周文敏道：“查清以后，立刻向团党委报告。”
“是。”周文敏点头答应。前面已经到了团部机关所在的那一片坑道区，姚凯和祁征远要到团指挥所去进一步研究新的作战方案，为团党委讨论作准备；周文敏也分头向政治处的办公室走去。
这时候，在孟胜刚的坑道宿舍里，高骏涛已经把他们中队提出的反牵制战斗方案，向孟胜刚作了汇报，并把一大队的领导和同志们讨论的情况告诉了他。
孟胜刚手里拿着红蓝铅笔，看着桌上摊开的空域地图，一面听，一面仔细地在地图上画着符号和箭头。高骏涛汇报完后，他还一直看着地图，认真地思考着。
高骏涛站在旁边，带着兴奋的语气向孟胜刚说道：“副团长，我们这个方案可能还不够成熟，还需要通过实践的检验。大队长让我向你汇报，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还有些什么问题，我们再回去进一步研究，然后向团党委正式提出方案。”
孟胜刚思索着，放下铅笔，点着一支烟，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如果按照你们现在这个方案，兵力就更不够分配了。”
高骏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仍然坚定地说道：“不，副团长，我们详细计算过，使用现有的兵力完全够。集中力量打轰炸机当然是没有问题；争论就在用少数兵力牵制敌人的战斗机上，因为我们部队过去还没有这样的战例。但是根据这几次战斗的经验和充分估计了敌我的政治军事素质，我们相信这样的战术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孟胜刚听完他的话，带着不以为然的声音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充分估计了敌我的政治军事素质；可是依我看，你们实际上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过低地估计了敌人。也许你们认为我这是在泼冷水；可是，同志，科学的问题，特别需要冷静现实的头脑，我们不能因为取得了几次胜利，就迷糊了自己的眼睛。从政治上敌人当然无法和我们相比；可是空中的优势，主要靠的是数量和技术。你们想用一两个中队去牵制敌人的战斗机群；我早说过，敌人就光是些飞机模型，你也打不过来，何况他们都是飞行了上千个小时，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牌飞行员呢！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使用一两个中队，打算怎么去牵制那么多敌人？”
高骏涛毫不犹豫地说道：“运用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原则。”
孟胜刚不禁失笑地说道：“什么？一两个中队也想集中兵力？你们怎么去集中？”
高骏涛明确而坚定地说道：“根据敌人虚弱怕死的本质，他们的高级军官就更加贪生怕死。我们就抓住敌人这个致命的弱点，集中力量猛攻它的带队长机；敌人的整个机群就会全力来营救他，这样，我们就能够把他们整个机群牢牢拖住！”
孟胜刚望着他道：“可你知道这要经受多大的压力和风险？敌人的本质虽然是虚弱怕死，可他们在空中也并不是一群绵羊；特别当你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的反扑也必然是凶猛万分的！那么多的敌人围攻起来，哪一个中队能够承担住这样的任务？”
“我们！”高骏涛热烈地说道，迅速从衣袋里拿出一份请战书来道：“副团长，这是我们中队给团党委写的请战书。如果团党委批准，我们中队愿意第一批担任进行反牵制的任务！”
孟胜刚接过高骏涛手里的请战书，看了看，又还给他道：“你们中队这几仗取得了一些战绩。可是，千万不能对自己的力量估计过高了。程双虎刚开始参加战斗的时候，落地还跳跳蹦蹦；江艾玉技术基础不错，可到底是个刚参军不久的青年学生。这次你们一个中队去打轰炸机，还造成了一架受伤，一架跳伞的严重损失；如果想用这样的力量去和敌人的几十架甚至上百架战斗机碰，那不是明明往虎口里去送死吗？”
高骏涛看着孟胜刚，激动地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说道：“副团长，我认为你是过高地夸大了敌人的力量，过低地估计了革命战士的作用。这次我们中队受到的损失，实际上并不是因为离开大队去打轰炸机的结果，主要还是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不深不细，个别同志缺乏全局观念和集体主义精神。当然，在为人民利益进行战斗的革命事业中，总是会有一定的损失和牺牲的；问题是我们对待挫折和教训的态度：是积极地吸取教训，更勇敢地迈步前进呢？还是从此被挫折吓住，连每走一步路都特别小心了呢？我感到，正是通过上一次战斗，我们进一步摸清了敌人的底细，掌握了空中的斗争规律，使我们对胜利实现反牵制方案，更有把握，更有信心了！”
孟胜刚听完高骏涛的话，极力平静地说道：“高骏涛同志，你们的勇气和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作为个人，我和你一样，为革命决不害怕牺牲。可你应当站在更高的角度想一想：我是个空中指挥员，党和祖国人民把这样大的责任交给我，是希望看到我们一步一步地胜利成长。难道我不想让部队承担更重的任务？争取更大的荣誉？
可是力量的对比摆在那里。我不能拿着保卫地面胜利的重大任务去做实验，不能用部队建设和同志生命的代价去冒险！”
“这怎么是冒险呢？”高骏涛认真地说道，“副团长，刚才我已经向你谈了那么多的根据。”
孟胜刚道：“可你们的根据只是考虑了问题的一面。我们今天在数量、技术和经验上都比敌人弱小得多，难道这些不都是你们也承认的事实？”
高骏涛感情激动地说道：“事实虽然一样，可结论并不相同。我们承认自己的落后和弱小，正是为了从这个实际出发，尽可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利用敌人的弱点，在战斗中发展壮大自己，改变落后和弱小的情况！”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孟胜刚拿起话筒，平静地答应了几声，最后说道：“好，我知道了。”他放下话筒，仍然亲切地望着高骏涛，竭力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充分听到了你的意见，高骏涛同志。团党委可能很快就要讨论新的战斗方案；如果你们的方案在党委会上通过了，我一定坚决服从，保证执行。不过我也要充分表示我自己的看法。”停了一下，他又充满真挚的感情说道：“从我们两个共产党员的关系上来说，我只想提醒你一句，高骏涛同志，你太过分相信自己了，也太过分固执了。为什么你非要坚持不增加兵力的战斗方案呢？为什么你非坚持认为你们一个中队就能够牵制住敌人的战斗机群呢？我不想往你的个人动机上来考虑。我只是作为一个同志和战友，希望你不要一个心眼只为了追求自己中队的荣誉，就非要异想天开，固执己见，让整个部队跟着你们去冒险。这样做，不仅会断送你们自己和整个部队已经取得的胜利和荣誉，而且会在这场伟大的斗争中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高骏涛头一次听到孟胜刚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他没有想到副团长会这样看他提出战斗方案的动机；他为副团长的这些想法感到难过，但是自己的心情却十分平静和坦然。听完孟胜刚的话，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瞬，说道：“副团长，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我感谢你对我的提醒。不过，我坚持反牵制战斗方案，决不是为了自己或者中队的荣誉。我认为，胜利是我们对人民应尽的责任，荣誉是人民要求我们作出更大贡献的推动力。我们只有为人民英勇战斗的义务，绝没有把荣誉当成自己的资本或者包袱的权力。同时，我也坚持认为，这场斗争关系着中朝两国人民的共同安危，我们只有竭尽一切力量去战胜敌人，才能挽救民族灭亡的命运。这也正是我们战斗的伟大意义。副团长，正因为你是空中指挥员，担负着领导整个部队的责任，党和人民才更加有权力要求你，在这场伟大的斗争中，走在整个部队的前面，带领同志们为创造更多更大的新胜利勇猛前进！我们大家也都这样希望和相信你，在下一次战斗中，你一定会做到这一点的！”
高骏涛这些恳切深挚、动人肺腑的话，深深地震动了孟胜刚的心。他激动地沉默着，心情感到格外复杂烦乱，站在窗前吸着烟，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高骏涛也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一瞬，后来他充满感情地向孟胜刚说道：“副团长，我先回去了。我们的方案还有哪些不成熟的地方，希望你随时给我们指出来。”
他尊敬地向孟胜刚敬了个礼，然后转身拉开房门，大步走出去了。
孟胜刚还站在那里，好一会没有从复杂的思绪中平静下来。从高骏涛那些真诚直爽，恳切动人的语言中，他仿佛看到了这个战士的开阔敞亮，澄澈照人的透明的胸襟；对这样的战士，哪怕怀疑他们有丝毫的个人杂念，也会是使自己感到羞愧难受的事情。但是，对于他提出的这个新的战斗方案，孟胜刚却依然感到是过分冒险，无法接受的。为什么他非要坚持提出这个冒险而又难以实现的方案呢？如果说这中间没有包含任何个人英雄主义的杂念，又是什么动机使他不愿意收回自己的意见呢？
这一切，孟胜刚还是感到无法理解。
生活中许多新的创造和实验，往往是艰难的、阻力重重的。因为在每一个新的创造和实验中，都包含着失败和成功的未知数。许多人在生活中习惯于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因为他们的头脑里形成了一个坚定的判断是非的公式：未来也许比现在好，但是未经证实的东西总不如已经得到千百万人承认的东西可靠。然而，他们却忽略了一个简单的常见的哲理：即使是那些已经得到千百万人承认的固有的东西，不是也曾经经历过未经证实的创造和实验的阶段？人类的历史，就是在不断的新的创造和实验中，不断地解答着失败和成功的未知数的斗争中前进的。
正当孟胜刚在那些复杂纷乱的思绪中难以平静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孟胜刚回头一看，原来是空勤灶炊事班长老郝，他立刻热情地招呼道：“老班长，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