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鱼饵战术,就是充分利用共产党空军的这种急于求战的心理,以一小批机群在前面作钓饵,在敌人易于发现的拉烟层上空活动;而把主要的大机群,分层隐蔽在后面的低空和高空。当共军的机群出航以后,必然首先发现我们的小股机群,并且会马上投入战斗。这时候,我们的小机群就立即投掉副油箱,加速向大机群隐蔽的空域逃跑。由于我们的钓饵的引诱,共军的飞机都已下降了高度,正好处在我们大机群攻击的有利形势之下。当我们的钓饵把敌机引过来之后,我们的大机群就立即从上、下、左、右一齐围上去,把敌人全部——”麦克金伸开双手又用力合拢,做了一个“全部干掉”的手势,然后便得意地狞笑道:“将军,拿一句中国人的俗话来说,这就叫一网打尽!”
罗伯特拿着雪茄站下来,思考着麦克金的方案。过了一会,说道:“中校,你的鱼饵,对那些刚上天作战的中共飞行员们可能是具有相当诱惑力的。可是,你不能低估那些地面指挥员的经验;他们过去,曾经长期同日本人和蒋介石作过战,是一些深谋远虑的人。他们根据雷达的眼睛,很可能会提醒空中的机群不要上当。”
麦克金胸有成竹地说道:“将军,我已经考虑到,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我们可以增加一些辅助手段,例如在共军的机群起飞之后,在靠近机场的小岛上实行无线电干扰,使他们的空中和地面失去联络。这样,实现我们的方案就会万无一失了!”
罗伯特吸了一口雪茄,又说道:“鲍勃上校还认为,他的轰炸机群不能出发得太晚,这样会被共军各个击破,他们即使暂时处于被动,也会很快转败为胜的。”
麦克金道:“如果使用鱼饵战术,鲍勃上校的机群就可以比原来提前出发。他们有金川江口的云层和雷达盲区的掩护,可以避开地面和空中的眼睛;而且我相信,那时候共军的机群是根本顾不上去拦截他们的!”
罗伯特默默思考了一会,拿下雪茄,点点头道:“好,中校,我同意这个方案。”他在女秘书拿进来的文件上签了字;女秘书走出去后,他又继续说道:“中校,远东总部对我们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如果我们不能从空中夺回失去的优势,未来的战局发展对我们将更加不利!我们在板门店的谈判代表非常着急,要求我们从空中加紧行动,不要让前线的共军地面部队再向前推进!”
“将军,现在地面的形势怎么样?”麦克金问。
“非常不妙,中校。”罗伯特不满地说道,“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麦克阿瑟将军曾经夸下海口,要到北京去过圣诞节。可是在北韩和中共军队的联合攻势下,几个月时间,我们从鸭绿江一直退到了汉江;我们的士兵,在泥泞的公路上和冰冷的战壕里度过了美国军队历史上最黑暗最可怕的一个圣诞节。陪伴他们的不是圣诞树,而是共军的刺刀和大炮;迎接他们的不是圣诞老人,而是紧跟在他们脚后的死神。
麦克阿瑟将军下台了,李奇微将军代替了他;可是前线的局势并没有因此好转。
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战争的冬天;今年的圣诞节,将会比去年的更加黯淡。我们前线的地面指挥官已经发出悲观透顶的估计:今年的失败将比去年更惨!”
“可耻!”麦克金鄙夷地怒喊道,“这简直是给我们神圣的美国军队丢脸!”
“不,中校,可怕的还不仅是这些。”罗伯特摇摇头,继续说道,“真正可怕的,是目前在我们前线部队里流行着的一种最富有传染性的病症:恐惧症!”
“恐惧症?”麦克金不解地望着罗伯特问。
“对。”罗伯特点点头道,“在我们前线的部队里,人人都在学韩国话和中国话:他们要学的只有两个字,就是:投降!他们练习早操的姿势也是高举双手,看谁举得最高,看谁举得时间最久。在前线的士兵们中间,还有一种最受欢迎的东西,人人都希望得到它。中校,你说是什么?”
“尼龙避弹衣!”
“不对。”罗伯特轻蔑地摇摇头道,“是北韩和中共军队散发的一种小纸条:投降安全证。据说,拿到这种证件就可以在战场上得到安全保证;所以,连我们的军官先生们也都悄悄地千方百计想得到它!”
“上帝!”麦克金惊异地叫道,“难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经所向无敌的美国军队,真正堕落成了这种怕死鬼的形象吗?”
“在共产党的报纸上,我们被描绘成一只用纸糊成的老虎。”罗伯特哂笑地说道,“当然,敌人的宣传是为了提高他们的士气;可是,问题就在于我们中间,自己也在给自己描绘这种形象。今天。一种无法挽救的失败和厌战的情绪正在我们的军队中普遍滋长。他们把韩国前线看成是地狱般的生活,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每天都在计算着服役的时间还有多少,盼望着服役期满以后好早点回国,并且坚决拒绝延长服役期限。有的甚至用枪弹打伤自己的手脚,好尽快离开这里。中校,这就是现在我们前线部队的真实情况。为了挽救美国军队的士气,远东总部已经报告总统,请求多派一些神父和牧师到前线来,拯救这些空虚堕落的灵魂。但是,总统更大的希望,是寄托在我们空军身上,让我们在空中更多地表现出美国军队的战斗精神和作战水平,给地面的士兵们作出一个榜样。也给共产党一个严厉的教训,让他们知道:美国军队决不是他们所描绘的那种纸老虎形象;他们有智慧的利爪和钢铁的牙齿,而代表这种象征的就是我们在世界上第一流的元敌的空军!”
麦克金轻蔑地笑道:“将军,如果他们认为美国空军也是一只纸糊的老虎,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要用事实来教训他们!”
“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中校。”罗伯特亲切地说道,“如果你能成功地牵制共军机群,保证轰炸机彻底摧毁大桥;除击落敌机的规定奖金之外,我还要呈请远东空军总部发给你一笔战术特别奖金。”
麦克金听到这里,心中喜不自胜,眼前立刻浮现出将来回国后一派豪华美好的情景。但他仍然表现出一种慷慨的、庄严的神情,说道:“现在,我们更需要的是拯救美国的荣誉,振兴美国的精神。我们要用空中的胜利来证明:今天的美国军队,仍然是结束了世界大战的威震全球的军队!”
“说得对,中校。”罗伯特赞扬道,“我们的父辈,曾经跟随着潘兴元帅远征欧洲,所向无敌。我们的空军,曾经为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建立过举世闻名的功勋。今天,我们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值得美国军人骄傲的精神。”
麦克金点头道:“将军,我们要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星条旗永远是二十世纪称霸世界的象征!”
“是的,中校,我们今天缺乏的正是这种引以为自豪的心理。”罗伯特充满感慨地说道,“记得我的一位有名的朋友说过:今天的美国正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韩国战场就是对它的决定性的考验:要么走向胜利和希望,要么走向失败和衰落。这一切都将在我们的手里决定!”罗伯特踱了几步,又郑重地说道:“中校,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是因为在你身上寄托了我们胜利的希望。美洲虎大队是美国空军胜利的象征,也是整个美国军队胜利的象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你在空中没有遇到过对手;你用一次又一次惊人的胜利,给我们美国的军旗增加了光辉。在今天的战争中,我们同样热烈地期望你,在决定我们美国军队和整个美国的声誉和前途的关键时刻,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感谢你对我的称誉,将军。”麦克金感动而骄傲地说道,“我一定为保卫美国的荣誉而竭尽全力。我们可以向总统和国会保证:美国空军是不可战胜的;在地面发生的事,空中永远不会发生!”
麦克金在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还一直想着和罗伯特将军的这场谈话,一股征服者的嗜杀的欲望,在他的血液里沸腾。他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翻看着一叠厚厚的“照片集锦”。这些照片,都是他在过去的战争生活里,击落敌机和俯冲扫射地面目标时拍摄的。他特别喜欢看到那些爆炸的工厂、燃烧的村庄,和在机关枪的追赶下倒卧血泊的人群。有几张是在低空俯冲时拍摄的,放得很大,甚至可以看到人们被枪弹击中后临死的痛苦表情。看到这些,麦克金就感到一种征服者的胜利的快意,好像刚喝了一杯美味的威士忌酒一样的陶醉和舒服。只有一张,使他有点倒胃口,那就是那天在公路上追赶的那辆吉普车;它那敢于蔑视和嘲笑麦克金的飞机的勇气,使麦克金感到又气又恨。从那车上的人对空中动作特别熟悉这一点来看,麦克金当时就判断那辆吉普车上可能是坐着一个十分有飞行作战经验的共军飞行员。此刻,在他的想象中,仿佛又看到了他自己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个共军飞行员的形象;这个飞行员,又像是整个:共军飞行员的形象的化身。不知为什么,麦克金总是感到,好像这个飞行员明天就一定会和他在战斗中交锋似的,不禁使他又联想到了克拉克在空中碰到的那个可怕的对手——十九号。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麦克金想着,不觉又为这种虚幻的想法可笑。不管是不是吧,当他的鱼饵战术明天在空中胜利实现的时候,他们将会真正认识到美洲虎大队和他麦克金中校的智慧和力量!
有的人,喜欢轻易地看到胜利;也有的人,他们宁愿对手如虎,困难如山,直到战胜了对手和困难后,他们才感到真正的快意。在我们的革命队伍中,更多的正是这后一种人。
高骏涛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战斗的。当他们中队研究了要摸清敌轰炸机群活动的方案后,高骏涛又特地向大队长刘荣山汇报了他们中队的想法。刘荣山表示热情支持,只是让高骏涛注意:追击敌机时不要脱离主力太远,不要离开整个大队作战的空域;在发现敌人的轰炸机后,就立刻向空中指挥员和地面指挥所报告,以便迅速作出决定。高骏涛回来后,又特地向中队的同志们传达了大队长的指示,要大家在空战中一定时刻记住空中纪律。在高骏涛的心中,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感到今天的空战一定会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更加复杂的。果然,当他们的机群编队通过金川里大桥上空的时候,尽管空中指挥员孟胜刚命令一个大队降低高度飞行,仍然没有发现那里有敌人轰炸机的影子;这时,地面指挥所也没有向他们发出敌人轰炸机飞向这里的预报。不过,高骏涛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敌人的阴谋手段在昨天受到挫折之后,今天一定会变得更加狡猾和隐蔽。
他只是警惕地向周围的天空中搜索着,看看敌人今天又会耍出什么新的花招。
江文玉的飞机紧紧跟在高骏涛飞机后面。在空中,虽然机群的轰鸣声是巨大的;然而在座舱里的飞行员们,除了耳机里无线电流的沙沙声外,却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江文玉的心情,今天特别激动;他急切地期待着同敌机遭遇,好实现自己暗地立下的誓言。从昨天的空战回去到现在,他的心中一直斗争非常激烈;但是在高骏涛和中队的同志们面前,他竭力不使自己激动的心情流露出来。他想起参加志愿军前祖国人民的期望,想起来到前线后看到的美帝国主义空中强盗在朝鲜土地上的野蛮暴行,想到坚强不屈的朝鲜军民的英勇战斗精神,和地面的陆军老大哥们无数可歌可泣的事迹,他就更感到责任强烈,热血沸腾,为自己来到前线后还没有建立一点战功而难过和惭愧。现在,中队的三个同志都已有了战绩,自己应该怎么办呢?他又想起他们的飞机在上次空战回去降落后,打下了敌机的那些机务组的同志们,多么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啊!可是自己对机务组的同志们,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机械师老黄和那些机械员同志们,多么令人感动啊!他们不分日夜地在机场工作,在凛冽的寒风中冻伤了手脚,对江文玉充满了热情的关怀和爱护;当他们知道他在空战中没有一点战绩时,反而亲切地再三安慰他,鼓励他,劝他不要着急,掩护好长机就是履行了一个僚机的责任。当他想到这个光荣的集体中这种温暖的同志的感情,就激动得要流泪。同时也有一个更强烈的力量鼓舞着他:一定要打出个样子给同志们看看;即使在战斗中牺牲了,也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回答同志和战友们的期望,来证明自己无愧于一个革命战士和志愿军空军飞行员的崇高称号,证明自己无愧于第四中队这个光荣而英雄的战斗集体。
这就是在今天的战斗起飞之前所强烈地激动着他的思想。江文玉以为,自己的这种思想并不单纯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因此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虽然,江文玉觉得:在这些真诚坦率的同志们面前,隐瞒自己的想法是极不光彩的。但是又有另外一个思想在安慰他:这不是为了个人自私的目的,这是为着中队和机组的集体的战斗荣誉,为着对祖国和朝鲜人民履行一个志愿军战士的责任;而且,也只是这一次,等他打下了敌机,用行动证实了自己无愧于战友们的希望和信任之后,再去向组织和同志们检讨,认错,他们也一定会原谅和理解他的心情的。想到这些,江文玉的心中也就感到宽慰和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