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飞行员们个人学习和各中队进行技术和战术研究的时间。从球场回来后,尉迟恒、程双虎、江文玉都到战术教室去开展研究活动了。高骏涛想着,等他们回到宿舍时,再和大家一起谈谈学习的体会,对今天战斗讲评会上提出的问题进一步展开研究。
高骏涛正在一面认真地看着讲评时画的空战动作,一面进行思考的时候,有人推门走进来。他以为江文玉回来了,回头看时,原来是政委祁征远,立刻兴奋地站起来:
“政委!”
祁征远微笑地走到他身边,一面道:“坐吧。”一面看着桌上那些画满空中格斗动作的纸,关心地问道:“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高骏涛摇摇头道:“还没有。”
“多走走群众路线,听听大家的议论。”祁征远亲切地说道,“空中战斗对我们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课题,不要以为轻而易举地就能很快解决;甚至还要准备遇到失败和挫折。”听到政委的鼓励,高骏涛充满信心地说道:
“我懂得,政委。有些同志今天还不能接受我们的看法,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拿出一个具有充分说服力的新的方案。我相信,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找到新的战术,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完成歼敌保桥的任务!”
祁征远信任地说道:“团党委虽然没有作出最后结论,但是大多数同志充分肯定你们这种想法是对的;也相信你们通过斗争实践,一定能拿出具体办法。不要怕争论和阻力,争论可以使我们的头脑更加清醒,克服了阻力之后,我们就能更快地前进。”
祁征远的话,使高骏涛的心情更加振奋,充满信心和力量,他感激地望着政委说道:
“谢谢你,政委。我们决不会辜负党的信任!”
后来,祁征远又问起他们中队的情况:
“你跟小江谈过心吗?战斗回来以后,他好像有点什么情绪。”
高骏涛道:“小江的上进心很强,可是有点爱虚荣。这次战斗没打下敌机,心里感到比较窝囊。讲评以前我跟他谈过一次话,他的情绪有了些变化;晚饭以后我又问他,他说没什么,保证不会影响战斗,又跟我们一起到球场打球去了。看样子情绪好像恢复正常啦!”
祁征远思索着,点点头道:“我们当然应该相信同志。但是,对知识分子出身的新飞行员,要特别注意帮助他们克服个人英雄主义的弱点,在斗争中把自己锻炼成为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
高骏涛道:“我有一个想法:刚才到卫生队看了被敌机炸伤的小顺玉,听她讲起自己家里的事情,非常叫人感动。我想请老赵同志再详细了解一下,找个时间全中队一起到她们家里去看看,请阿妈妮给我们讲讲朝鲜人民英勇战斗的事迹,接受一次现实的国际主义教育。”
祁征远赞同地说道:“这个想法很好。在这场伟大的反侵略斗争中,我们不仅仅是为了击落几架敌机,更重要的是通过斗争提高我们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觉悟,在天空培养出更多的无产阶级坚强战士。前线就是一个国际主义的大课堂;我们要充分运用各种机会和方式,向朝鲜战友学习。前天保伞员小苏认识了一位人民军女同志,听说她的父亲也是在中国同日本帝国主义斗争牺牲的。”
高骏涛惊喜地问:“是那位叫朴信子的姑娘吗?”
祁征远点点头:“你也认识?”
高骏涛道:“小江说,她很像一位和他父亲一起牺牲的朝鲜战友。”接着,他把那天小江讲的童年的经历又向祁征远讲述了一遍。
祁征远听完,沉思地说道:“也有可能那位烈士就是朴信子姑娘的父亲。在中国的土地上,流血牺牲的朝鲜战友是很多的。”
“我也这样想,”高骏涛两眼闪着激动的光芒道,“抗日战争期间,很多朝鲜战友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过。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参加八路军后的第一位班长,就是朝鲜同志;他后来也在战斗中牺牲了。”
“他的家里还有人吗?”祁征远问。
“有。”高骏涛道,“可是他到中国以后,已经和他们失去联系了。老班长给我的纪念品,我还一直带着。”高骏涛说着,拿出那个石刻的冰凌花来,递给祁征远。
祁征远细看了一会,说道:“我们同朝鲜战友的友谊确实是用鲜血凝成的。过去,她曾经鼓舞我们同日本帝国主义战斗;今天,在反对美国侵略者的斗争中,她也一定会鼓舞我们胜利前进。”他把那个石刻冰凌花还给高骏涛,又道:“你们去了以后,回来可以向大队和团里汇报一下。我们也考虑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些朝鲜同志请来,让全团都接受一次现实的国际主义教育。”
高骏涛回答道:“是。”
祁征远走后,高骏涛还激动地思索着和政委这次有意义的谈话。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斗争的激情鼓舞着他,他决心尽快地找到今天战斗中出现问题的关键,提出一个新的战斗方案,供领导和同志们考虑。他看看表,时间还早,不觉想起还在机场工作的柯万昌,这位爱动脑子、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地面战友,在他们过去一起并肩战斗的日子里,曾经充分运用他那勇敢机智的能力,出色地完成过不少艰巨的战斗任务;今天,在团党委号召充分发扬军事民主,人人献计献策的总结空战的热潮中,他也一定会有不少好的想法。高骏涛想趁这个时间,赶到机场去一趟,一来看看地勤战友们,二来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同柯万昌和机务组的同志们谈谈,先听听他们的意见,等会再转达给中队的同志们一起进行讨论。高骏涛决定以后,就立即快速地行动起来,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关上灯大步走出宿舍去了。
机场的战斗准备工作是日夜不停的,来往营区的车辆很多;高骏涛拦住一辆开往机场的卡车,几分钟后便赶到充满战斗气氛的机场了。
机窝里,十九号飞机旁边亮着明亮的灯光。机务人员们围在飞机下面,正在忙碌地进行维护检修。有的擦零件,有的擦炮弹,一面热烈议论着今天的空战情况。
憨厚朴实的刘小柱发言最活跃,什么事情都敢最先表态,这时他十分肯定地说道:“我看,高中队长说得就对!不是兵力少,是咱们没用好!”
另一个年青机械员道:“用得再好,咱们就那么多飞机,也顾不过来呀!”
刘小柱振振有词地说道:“要不,怎么说关键是学好集中兵力的军事思想呢! ”
高骏涛走到跟前,听到他们的谈话,赞扬地说道:“说得对,小柱。”
“高中队长!”刘小柱尊敬地叫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着,“咱们是乱参谋。 ”
高骏涛鼓励地说道:“人多出智慧。开展军事民主,是咱们革命队伍的光荣传统。”
柯万昌从飞机下面钻出来,一面擦着手,亲切地问:“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新方案有进展了吗?”
“正想跟你聊聊。”高骏涛微笑地说道,“你们研究出什么好主意了?”
柯万昌和他一起坐到工具箱上,一面说道:“根据你介绍的情况和出的题目,大伙一边工作一边琢磨,七嘴八舌地出了不少主意。我寻思,敌人是想用战斗机来牵制咱们,可咱们能不能也给他来个——”“反牵制?”高骏涛兴奋地说道。
柯万昌喜悦地点头道:“对呀!你早就想好了?”
高骏涛两眼闪着光芒道:“我考虑,咱们过去在陆军,不也常这么干?你还记得洪山嘴子那次阻击战吗?咱们一个排,就拖住了它整整三个营!不照样打了它个落花流水!”
柯万昌也充满感情地回忆着:“是啊,那回你这个尖刀排长,最后连它们的团长也俘虏了。不过,要把地面的战术用到空中,还得根据空中的斗争特点,进一步制定具体的反牵制方案。”
高骏涛点点头,思索地说道:“对于敌人的战术手段,有些情况咱们还需要进一步摸清。比方它们战斗机活动的特点;还有轰炸机偷袭大桥的航线,为什么我们不能及早发现?只有充分掌握了这些规律,才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战斗方案。”
柯万昌笑着说道:“天上的事情,到底比地面复杂。摸规律抓特点的事咱们就帮不上多少忙了。”
高骏涛说道:“空中的情况是比地面复杂得多。可任何事情都有它特定的规律,只要摸到了这个规律,复杂的问题也就变得不复杂了。”
“这话对。”柯万昌点头道,“刚才小苏也这么说。”
“哪个小苏?”高骏涛问。
“保伞室的小苏。”柯万昌道,“她来检查跳伞安全装置,也在我们这儿参加讨论了好一会。有些好意见还是她想出的主意哩。”
高骏涛钦佩地问:“她以前也在地面部队参加过战斗啊?”
“嘿,人家还是立过好几次大功的功臣呢!”柯万昌用充满尊敬的语气说道,“她也看出了敌人用的是牵制战术,还谈了好多地面反牵制的战例。她说有一回,带着一百多副担架从前线赶到后方,正好碰上了一股逃出来的敌人;他们就靠一个警卫班和几十个青壮年民工,把敌人阻击在那里,后来一支兄弟部队的骑兵排赶来,到底把那股敌人全部消灭了!”
高骏涛听着,心情愈来愈感到激动,他好像记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不觉低声自言白语地说道:“这么说,那一次遇上的是她?”
柯万昌看着他的神情,惊奇地问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她也跟你讲过?”
“没有。”高骏涛笑着摇摇头道,“我是说,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战斗里确实很多。”
“经过斗争锻炼的女同志,是不一般。”柯万昌继续称赞地说道,“你有时间,可以跟她谈谈,战斗经历可不少呢!”后来,他又站起来道:“行了,你该回去了吧?明天还有战斗值班任务,得早点休息。咱们这儿要再想出了什么主意,我再跟你反映。”
“好!”高骏涛充满信心地站起来道,“咱们一起开动脑筋,一定能尽快拿出新的战斗方案!”他刚准备走,又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从飞行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铁盒药膏来,放到柯万昌手里道:“给!”
柯万昌不解地问:“什么?”
高骏涛说道:“防裂油。”
柯万昌道:“我们早就领过了。”
高骏涛亲切地责备:“可你就忘了自己。天冷了,上回我看你手心都裂了口,记住勤搽一搽。”
柯万昌又感动又不以为然地:“嘿,往后这些事你少操点心,把心思全用到天上去!”
高骏涛风趣地反击道:“可你哪,也不能光为了天上,完全把自己给忘了啊!”
他们都亲密热情地望着笑起来。
高骏涛回到宿舍的时候,尉迟恒、程双虎、江文玉都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程双虎正大声嚷着:“我看他就是反对!明明知道上了敌人的当,为啥还不同意改变战术?”
尉迟恒仍然轻言慢语地说道:“不能那么说,小程。空中情况是复杂的,有些问题没有得到证实,就不能轻易下结论。比方敌人采用什么牵制手段,轰炸机为什么能躲开咱们接近大桥,都还需要进一步摸清。只有掌握了充分的根据,咱们提出的方案才能真正说服别人。”
程双虎还是气呼呼地向尉迟恒道:“怎么,你是叫那些人一说,自己也跟着过去啦?”
尉迟恒温和耐心地笑着说道:“不是那么个问题。我对咱们的想法一点也没动摇。”
程双虎理直气壮地说:“那你怎么还跟着他们说话?”
他们看见高骏涛走进来,程双虎高兴地嚷道:
“中队长,你回来正好!快给评评理儿!”
“什么理?”高骏涛有趣的看着他们问。
“刚才在战术教室,有些同志又议论起战斗讲评会上的意见,展开了一些争论。”接着,尉迟恒就把刚才在战术教室里争论的问题向高骏涛介绍了一遍。
“都是保守思想作怪!”程双虎忿忿不平地说道,“就怕连这点胜利也给丢啦!”
尉迟恒平静而严肃地制止道:“别怪人家,小程;首先咱们自己得把情况弄清。”
程双虎道:“那你听听,看中队长同意谁的意见?”
高骏涛看见三个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便向程双虎明确地说道:“我同意尉迟恒同志的意见。”
程双虎大感意外地:“那,你——”
高骏涛继续望着大家道:“尉迟恒同志说得对,只有咱们掌握了充分的根据,才能真正说服别人。同志们提出许多怀疑和问题,正说明大家对新的方案都特别关心。这也是推动我们开动脑筋。摸清情况,进一步提出具体方案的力量。”他又向程双虎道:“你光怪别人不接受我们的看法,可是人家要问你:敌人的情况你们都摸清了吗?上次战斗中,偷袭大桥的那批轰炸机为什么突然跑了,又突然回来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
程双虎挥起拳头,气愤地说道:“不管它怎么来,反正下回老子再也饶不了它!非让它把扔到大桥上的炸弹都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
“光有决心不行,还得有具体办法。”高骏涛耐心地说道:“你要集中力量打轰炸机,那头顶上的战斗机怎么办?咱们的兵力就这么多,应按照什么原则来分配使用?如果用少数兵力去牵制敌人的战斗机,又怎么样才能有把握地牵制住它们?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吗?”
“天爷!”程双虎瞪着大眼,伸伸舌头笑道,“闹了半天,到底还是我错了呀?”
尉迟恒和江文玉也都笑了。
高骏涛又向他们说道:“刚才我到机场看了看,机务组的同志们研究战术的情绪也很热烈,收获挺大。先说说,你们都有了些什么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