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胜刚在讲评今天整个空战过程的时候,也拿起粉笔在挂着的小黑板上十分熟练地画出了机群活动的图案。他在谈完了两次同敌人战斗机作战的情况后,又谈到同敌人轰炸机作战的情况时,说道:“在我们第一次接到地面指挥所的命令,赶到金川里大桥时,没有发现敌人的轰炸机。这时,敌人的战斗机又重新集结跟上来了。如果我们不立即转头抢占高度,就会使自己处于被动。而且,我们当时也没有发现敌人轰炸机有再次偷袭大桥的企图。因此我认为,根据我们目前的兵力和作战水平,发生这十几秒钟的迟误是不可避免的;谈不上是什么严重教训,更谈不上是地面指挥员的责任。”
孟胜刚说完后,飞行员们中间展开了一阵热烈而低声的议论。高骏涛从座位上站起来道:
“副团长,我不同意这样的看法。”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高骏涛身上。
孟胜刚向高骏涛点点头道:“你说吧。”
高骏涛目光炯炯地说道:“我认为,今天发生这十几秒钟的迟误,不是不可避免;而是可以避免,也必须避免。如果单从战绩上看,我们今天是得到了很大胜利。可是从全局来看,我们让大桥受到了损失,没有尽到一个空军战士对地面战友的责任,应当说实际上是没有很好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
他的话引起了人们热烈反应,有的赞同,有的反对。杨国海正要站起来反驳,孟胜刚用手势止住他,仍然显得平静地说道:“让高骏涛同志把意见说完。”又微笑地望着高骏涛道:“你再进一步谈谈自己的看法。”
高骏涛继续说道:“要真正接受教训,就必须首先找到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我的看法是:我们之所以在第二次晚赶到大桥十几秒钟,主要责任不在地面,而在空中;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不仅仅是个战术问题,更主要的是个指导思想问题。”
人们的议论更加强烈了,杨国海呼地站起来道:
“我不同意高中队长的意见!我认为这种意见是小题大做。我们兵力少,没有经验,两头顾不过来这是事实;可是要说这就是个指导思想问题,我认为就是夸大!”
这时,尉迟恒站起来,温和地说道:“一点不是夸大,杨国海同志。为什么会两头顾不过来呢?关键还是个指导思想。如果我们真正明确了保卫大桥,为全局服务的作战指导思想,那么即使敌人再狡猾,我们也不会上当。”
杨国海仍然不服气地说道:“为全局服务也要根据空中的具体情况。敌人轰炸机出来得晚,这不能怪我们。再说,我们也不能机械地理解保卫江桥的任务”
程双虎忍不住蹦起来道:“我反对!杨国海同志的意见,是典型的单纯军事观点!”
杨国海不满地:“哎,哎,小钢炮,你别乱扣帽子!你还让不让人发表意见?”
高骏涛道:“小程,你坐下!让杨国海同志把意见讲完。”
杨国海接着道:“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不管是打战斗机还是打轰炸机,都是消灭敌人!咱们当前兵力少;谁先出来就先打谁,这样才能集中兵力。所以,我认为副团长当时的指挥基本上是正确的。”
人们又热烈议论起来。程双虎冲地站起来道:
“打战斗机跟打轰炸机就是不一样!轰炸机对地面战友威胁大,咱们不能眼瞅着地面战友挨炸!咱们上天打仗,就得坚决树立为地面战友服务的思想。好比一个连作战,分配你这个班守山头阵地,你消灭了不少敌人,可把山头给丢了,让整个连的战斗受了损失。你说,这个班是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呀?”
他的话引起了人们一阵活跃的议论:
“小钢炮还真有点水平。”
“对,天上也和地面是一个道理!”
杨国海不服气地望着他笑道:“双虎同志,天上可没有山头,你到哪儿去找阵地呀?”
尉迟恒接着说道:“你别抬杠,杨国海同志。天上是没有阵地,可咱们脑子里得有阵地。关键问题是,咱们是不是真正树立了一切为地面服务,以地面胜利为胜利的思想。”
杨国海不以为然地说道:“有这样的思想也无能为力。今天的情况是:当敌人的轰炸机从低空接近大桥的时候,我们正在高空打敌人的战斗机群。如果立刻改变攻击目标,那肯定会失去高度优势,反过来被敌人的战斗机群压住。正因为副团长注意了集中使用兵力,我们今天的初战才能取得击落击伤敌机八架的重大胜利!”
尉迟恒站起来道:“集中兵力是对的。可是为了战略需要,还要注意把兵力集中使用到主要的突击方向。对这个方向的选择,就有很大学问。”
杨国海反问:“那你认为当时主要的突击方向是什么呢?”
程双虎大声道:“轰炸机群!”
杨国海道:“恰好相反,我认为应当是战斗机群!今天的空战,要是照你们的打法,肯定要吃大亏!”
高骏涛放下钢笔,站起来道:“不,杨国海同志,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我们是为无产阶级利益战斗的队伍,看一场战斗的胜败,不光只看具体战果,还要看它对全局产生的影响。我们不能怕受损失,就专拣对自己占便宜的仗打。而且消灭敌机和保卫江桥是一致的;只要充分摸到敌人的活动规律,兵力使用得当,我们就可以保证不让敌人的炸弹落到江桥上。”
杨国海仍然不服气地说道:“这种想法很好,但现在不可能实现。再说,保卫地面目标也不光我们,还有地面高炮部队和铁道兵战友,咱们不能过分夸大自己的作用。”
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高骏涛接着说道:“不错,在我们参战之前,地面高炮部队和铁道兵战友们英勇作战,保卫了交通运输线。但是,他们为着战争全局的胜利,也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付出了很大牺牲。如果我们从空中密切配合,就可以减轻地面战友的困难和伤亡,为保证全局的胜利作出贡献。”
刘荣山这时也站起来道:“我考虑,高骏涛同志的意见有道理。尽管我们还是刚开始战斗,没有摸准敌人的规律,但他提出的问题是对的,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孟胜刚听着,站起来说道:“高骏涛同志提意见的精神是好的。如果说今天的战斗有问题,那首先由我负责。不过,谁也不反对保卫江桥,为全局作出贡献。问题是,我们的技术和力量都有距离,上天以后力不从心。照我看,像今天这样的敌我数量对比,我们要做到既消灭敌人,又保住大桥,至少得增加一倍的兵力。”
飞行员们都沉默下来,思考着副团长的话。
高骏涛思索了一瞬,又坚定地抬起头来道:“我认为副团长提出增加兵力的设想,不够现实。当前保卫地面目标的任务很重,而我们空军部队数量又少;请求上级增援,只会增加兄弟部队的负担。同时,这种想法,也是没有充分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
飞行员们低声议论着:
“对,我们不能向上级伸手,把困难交给兄弟部队!”
“可是兵力确实太少,怎么办呢?”
高骏涛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兵力少是事实,但问题是有没有充分把力量发挥出来。特别是在兵力使用上,我们有没有真正执行好集中优势兵力的原则?”
杨国海又大声反驳道:“没有数量上的优势,拿什么兵力集中?我们今天确实比较弱小,这个事实应当承认!”
高骏涛坚定地回答道:“是的,杨国海同志。新生的革命的力量,一开始总是比较弱小的。没有绝对优势,我们可以造成局部优势。中国人民斗争的历史,就是以弱小力量战胜强大敌人的历史。过去我们在地面创造了不少成功的战例,今天能不能考虑在空中也借用这样的战术呢?”
飞行员们兴奋地低声议论着,赞同高骏涛的看法的同志越来越多。
孟胜刚平静地微笑道:“希望集中优势兵力,战胜敌人,这一点大家都没有矛盾。问题是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才能最后成为空中战斗的依据。”
姚凯和祁征远低声商量了几句,站起来道:“这场争论很有意义,证明我们在成长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今天的战斗,解决了我们能不能斗过号称世界无敌的秃老鹰的思想;同时也向我们提出了新的课题。现在,敌人为了挽救地面的失败,正在加紧从天空施加压力。我们要敢于承担艰巨任务,为地面胜利作出更大贡献。能不能用现有的兵力歼敌保桥?要不要请求上级增加部队?团党委准备把这些问题交给群众,号召全体空地勤人员,发扬军事民主,献计献策,进一步展开讨论。”
第一次的战斗讲评就这样结束了。虽然没有作出任何结论,但是却引起了每个人的深思。
前线野战机场的条件虽然十分艰苦,但是文化娱乐活动却是特别活跃,特别丰富多彩。傍晚,空地勤人员结束了战斗值班任务,从机场回到营区后,就在依山修建的运动场上,进行各种体育活动:打篮球、排球、羽毛球、拔河、练单双杠、转滚轮营区到处一片欢快的笑声。
篮球场上,格外热烈活泼,一场球赛正在紧张进行。比赛的是一大队和团直机关。一大队的刘荣山、尉迟恒、程双虎、杨国海等人都在场上,团直机关有孟胜刚和司令部、政治处的一些参谋干事们。姚凯和丁玉兰担任裁判,高骏涛和一些空地勤人员披着衣服站在场外,不是刚刚下场就是准备上场的。祁征远、苏秀云、秦主任、老赵、老郝和许多空地勤人员都站在场子外围,观看球赛,一面根据各自的倾向进行鼓动。现在场上的比分是“40:40”,时间离比赛终了还有五分钟。
这时,丁玉兰吹哨:“一大队要求换人:十九号上,二十二号下!”
身穿白粗布背心和短裤、满脸通红的程双虎举手下场,高骏涛举手,迅速跑上场去。
程双虎说道:“中队长,最后五分钟,输赢就看你的啦!”场外人们兴奋地议论着:
“一大队调整部署,要展开猛烈反攻啦!”
老赵向人们打保票道:“高中队长这员虎将一上场,我看一大队准赢!”
场上,两边队员都在布置战术;孟胜刚和高骏涛分别给两边的队员们讲着。
姚凯吹哨,比赛重新开始,随着球一发出,球场上队员们立刻激烈地奔跑起来。
比赛打得十分紧张。高骏涛在场上跑得快,动作猛,投篮准,连进两球。后来,团直队采用新战术,紧紧盯住高骏涛,进行拦阻;孟胜刚终于投进了一个球。这时,场外人们给双方队员都热烈进行鼓动起来,比赛还有最后一分钟。不一会,团直队又投进了一个球;双方比分又相同起来。比赛到了最紧张激烈阶段,场外人们对双方队员的鼓动也更加热烈。后来,球到了高骏涛手中,孟胜刚在一边急忙大喊:“宋参谋,拖住他!别让他靠近篮板!”
正要投球的高骏涛,一听这话,猛然想起什么事来——在他稍有迟疑的一瞬间,球已被宋参谋抢去,很快运动到篮下投篮,进了一球,场外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这时,裁判吹响哨子:“比赛结束了。”
一大队的飞行员们输了两分,情绪十分激昂。
祁征远把高骏涛刚才的动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旁边许多人在热烈争论着,老赵的情绪尤其激动:
“这一定有啥子原因!一大队不是真输!”
姚凯走到祁征远身边,笑着说道:“政委,怎么样?高骏涛好像身在球场,心还在空中。”
祁征远微笑地点点头道:“这样的战士,有一股锥子精神。什么事不钻通,就决不放手。”
另一边,一大队的飞行员们也在一面穿衣服,一面热烈议论着。
程双虎脖子涨得通红地嚷着:“这两分输的真窝囊!你们怎么就没一点灵活性,叫人家卡那么死呢?”
杨国海抱怨地说道:“问题就出在高中队长身上!他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你看最后那两分,简直好像是送给别人的一样!”尉迟恒思索地说道:“不,他好像在琢磨什么事——可能想到了战术问题。”
杨国海不以为然地:“嗨!最后几秒钟了,还考虑什么战术问题呢?抓起球来扔进去就得了呗!”
尉迟恒解释道:“不是打球的战术,是空中的战术。”
“空中战术?”杨国海更不解地说道,“打球就打球,他还琢磨那些空中战术干啥!”
程双虎心直口快地说道:“老杨,照你这个思想,不光打球要吃亏,到空中也得吃亏!”
杨国海不满地嚷起来:“哎,小钢炮,说话别带刺激性!打球的事能跟天上的事扯到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