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团长孟胜刚已经从指挥车上走下来,站在车旁边端着一个白搪瓷茶杯喝开水。
他一面看着一个作战参谋送来的新飞行员进行技术考核的情况登记表,一面不时简短地向站在面前的作战参谋提出一些问题来;从那专注而一丝不苟的神态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而要求又非常严格的人。
副团长孟胜刚只有二十六岁,生得非常英俊、精神。他那年轻的脸上朝气蓬勃,一双光芒闪烁的眼睛明亮锐利,举止有度,行动敏捷而适合分寸。他上身穿着闪着光泽的咖啡色飞行服,下穿蓝呢军裤,裤管套在褐色的长筒皮靴里。他的服装未经特别的修饰,但却总是显得那样整齐、洁净。从他的头发到脚上,甚至就连他身上的每一颗纽扣,都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这是一个条理清晰、要求严格、一丝不苟的人。他虽然年纪很轻,可是在革命队伍里,却已经有九年的战斗生活,和丰富的斗争经历了。一九四二年,刚刚初中毕业的孟胜刚,在地下党的帮助下,从胶东一座滨海的城市里跑出来,参加了八路军队伍。他当过宣传队员,政治干事,副连长,立下了不少战功。一九四六年初,抗日战争刚刚胜利不久,党中央英明地预见到革命发展的需要,指示创办了中国人民武装的第一所航空学校。孟胜刚被选调到这所航空学校里来学习飞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克服了重重困难,在器材和技术条件都十分缺乏的情况下,终于胜利地飞上了天空。全国解放后,党中央指示开始大规模地建设人民空军;孟胜刚调到一所培养飞行员的航校里担任了飞行学员大队的大队长。他那严肃认真的工作精神,准确的、一丝不苟的作风,使他们那个学员大队的成绩,一直列在全校最优秀的行列里边。美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朝鲜的战争后,航校的二F部、教员和学员们,同全国人民一样,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参加志愿军,到反击侵略者的最前线去,同英雄的朝鲜人民一起并肩战斗,把帝国主义侵略军消灭干净。不久,孟胜刚请求参加志愿军空军的申请被批准了;他很快离开航校,赶到一个指定的地点报到。在那里,他和许多和他同样刚刚参加志愿军空军的干部战士们一起,受命尽快地组成一支志愿军空军部队。就这样,他们在成千上万祖国人民的欢呼声中,在激动人心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志愿军战歌》声中,经过冰天雪地的东北原野,到达了这个前线的野战机场。
这段时间,孟胜刚肩负的责任很重。由于部队刚开始组建,政委到上级机关开会,团长主持全盘工作,千头万绪;因此飞行训练的任务主要就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能力证明是能够和这种信任相称的。从外表看来,他的神态是含而不露的,甚至有些显得文静和从容;但是,他处理事情却特别坚定果断,不容易轻易动摇自己已经形成的看法和决心。对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这当然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如果这决定完全是正确的话。正因为孟胜刚明白自己的责任和每个决定将会产生的后果,因此他考虑问题也是比较慎重的;他认为取得胜利和成功的关键,就是竭力不要让自己的决定超过力所能及的范围。一一然而在生活中,这样的界限却是往往很难简单地划分的。
江文玉和孟胜刚分别只有几个月,看到他比在航校略瘦了一些,知道在前方,他的工作一定是更加紧张劳累的。不过他的精力还是那样旺盛,看不出丝毫劳累疲乏的样子。他总是那样服装严整:不论是穿军服还是穿飞行服,他都总是显得那样贴体合身,威武精神;不论是走路还是坐下,他也总是那样端正挺直,精力充沛,保持着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这和他从小就爱好体育锻炼,养成严格而规律的生活习惯分不开的。学习飞行,到航校担任教学工作后,使他的这些优点更加突出,而且在学员们中间也产生了很好的表率作用,这种严格认真,一丝不苟的作风也推动了教学工作的前进。
这时,他把看过的材料交给作战参谋,转眼看见江文玉和尉迟恒已经向这里走来。孟胜刚就是在他们学习的航校里担任过大队长,因此早已认识他们;他向作战参谋指示了几句,一面放下手里的白搪瓷茶杯,喜悦地向江文玉和尉迟恒两人迎去。
江:艾玉和尉迟恒走到孟胜刚面前,立正敬礼,尊敬地叫了一声:“副团长!”
孟胜刚连忙还了个礼,一面同他们热烈握手,一面关心地问:“刚到吗路上情况怎么样?离开航校几天了?”
江文玉一一回答着。孟胜刚在航校有许多熟悉的战友,他提起他们的名字,问起他们最近的情况;江文玉也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孟胜刚看见江文玉和尉迟恒,感到格外高兴;特别是江文玉,在航校就是他那个大队的学员,成绩一直很好,经常受到孟胜刚的表扬。江文玉有文化、肯钻研、接受能力强,这些都是孟胜刚十分喜爱的。孟胜刚一直看到江文玉放了单飞后,才离开航校参加了志愿军空军。
这时,他又关心地向江文玉问:
“毕业成绩怎么样?一直保持了优秀吗?”
江文玉含笑地点点头。
孟胜刚又亲切地望着尉迟恒问:“你呢?我的印象,二大队长在校务会上,总是经常把你当做优秀学员的典型提出来表扬的。”
尉迟恒只是默默地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江文玉代替他回答道:“尉迟恒同志的毕业成绩在二大队也是最优秀的。”
孟胜刚点点头,又向他们道:“好好准备一下。如果身体没有问题,团里很快会安排你们飞行。部队马上要开始战斗值班了,现在我们的准备工作实在是争分夺秒!没有办法,敌人在迫使我们这样赶时问嘛!不过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越是要头脑冷静;对考核标准不能马虎,技术质量不能降低。”停了一瞬,他又向江文玉和尉迟恒问:“毕业的时候,你们在这个机种上飞了多少个小时?”
江文玉看了看尉迟恒,笑着回答道:“不到三十个小时;恐怕我们在这里是飞得最少的。”
“不,”孟胜刚说道,“你们还算是飞得比较多的。像刚才进行考核的那个飞行员——高骏涛,才飞了十来个起落。他刚才的空中动作你们看见了吗?”
江文玉点点头道:“看见了一些。”
孟胜刚问:“你们感觉怎么样?”
江文玉道:“非常大胆泼辣。特别是那个低空俯冲动作,真想不到是只飞了十来个起落的飞行员做出来的!”
“问题也就在这里。”孟胜刚看着他们,皱起眉来思索地说道,“技术基础越差,做这种难度大的动作危险性也就越大。”
平时给江文玉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不轻易发表意见的尉迟恒,这时却特别坚定明确地说道:“不过,根据敌机在低空活动性能比较优越的特点,这样的动作在战斗中倒是非常有用的。”
孟胜刚看了他一眼,说道:“有用是一回事,可技术条件许不许可做又是一回事。敌人都是飞行了上千个小时的老家伙;而我们呢,才飞了十几二十个小时。严格地说,这样的技术条件,离真正能参加战斗的水平还很远。但是,现在形势需要,我们也只能用这个水平上天去作战了;要是处处拿敌人的技术来比,那就太不现实了。”
他们正在谈话的时候,从值班的地勤人员们那边,过来一个穿着黑色的机务人员工作服的人。他很年轻,看来只有二十多岁,但举止十分成熟老练;宽宽的额头,英俊的脸,给人一种非常亲近和朴实的印象。他一面走,一面还拿着一团棉纱擦着双手,大约是刚刚在飞机旁边工作过的。江文玉猜想他可能是一个机务工作干部。
当他走到他们面前时,孟胜刚向他们介绍道:
“这是政治处周主任。”
尉迟恒和江文玉都向他敬礼。周文敏一面向他们还礼,一面同他们热情地紧紧握手。尉迟恒和江文玉握着他的手时,感到他的手掌十分粗糙;他们知道,长期在机场工作的地勤机务人员的手都是这样的,不觉对这位年轻热情的政治处主任更增添了钦佩和尊敬。
周文敏微笑地望着他们问:“刚下火车就到机场来了吧?跟过去打仗一样,背包还没放下就先看阵地。咱们今天,就是要发扬这种革命精神。”
孟胜刚笑了笑,向江文玉和尉迟恒道:“你们也要注意休息。现在战斗任务很紧,很快会为你们安排恢复飞行的课目,这首先就需要良好的身体保证。”
江文玉看了看尉迟恒,向孟胜刚道:“我们的身体一直很好,就是今天恢复飞行也能保证!”
孟胜刚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还需要好好准备一下。要飞,就应当飞出水平来。”从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对他们是怀着很高的希望的。
周文敏看看飞行员休息室那边,向孟胜刚问:“高骏涛的空中攻击课目还飞吗?”
孟胜刚道:“暂时不飞了。我总觉得他空中的动作太猛了一些,有点让人提心吊胆。如果再飞下去,说不定还会捅出什么漏子来,给整个部队造成很坏的影响。先让他冷静地总结一下,再考虑下一步的安排吧。”
周文敏思索了一下,说道:“对于刚才高骏涛在空中的动作,地勤人员们中问也有些议论。都认为高骏涛的动作能结合实战,发扬了我们在地面大胆泼辣、灵活机动的光荣传统;这种精神在当前是特别值得提倡的。只有个别人认为这样的动作是太冒险了一点。”
孟胜刚听着,感到不太愉快地笑了一下,然后温和地说道:“我总认为,同志们这种积极求战的精神是好的;可是在当前,也更需要有科学冷静的头脑,不能总拿过去的那一套经验和思想方法,去看问题。革命的精神是需要的;但是,空军的特点,主要是靠技术。我们今天面临的对手,是号称世界第一流的美国空军;如果不在思想上引起重视,就会犯轻敌的错误。”
周文敏点点头道:“战斗之前,是需要统一思想认识。团长刚才也提出,要尽快召开一次团党委会,研究一下部队初战之前的准备工作,团的领导首先统一一下思想。这些问题都可以提出来讨论。”
这时,一个值班参谋走到孟胜刚面前报告道:“副团长,下一个准备好了。继续飞吗?”
“继续飞。”孟胜刚回答。
值班参谋又迅速向指挥车上走去。
周文敏向孟胜刚道:“我也先回机务组那边去了。”
孟胜刚关心地向他道:“你老兄也要注意一下身体,这几天瘦多了。听说你晚上总是十一二点才从机场回去,回到宿舍还要工作学习大半夜,这样子怎么行?铁打的人也会累挎的。”
“不要紧,”周文敏笑着说道,“比起那些地勤同志的工作精神,我还差得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