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佛朗茨先醒了,他一醒来就拉铃叫人。还没等他放手,老板就自觉进来了。
这位精明的老板想利用狂欢节最后三天的机会,狠赚法国客人一笔,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一小时以后,马车的确已在等着那两位青年人了。那是一辆蹩脚的出租马车,现在却成了过江之鲫,当作一辆私家轿车了,它虽然其貌不扬,但这两个青年在狂欢节的最后三天里能弄到这样一辆马车,实在是无比幸运。
“阁下,”向导看到佛朗茨走到窗口面前,就大声喊道,“要我把花车驶近王宫来吗?”
佛朗茨对于意大利人的措辞虽然早已习惯了,但他仍然不知所措。这句话是冲他说的。佛朗茨“阁下”,蹩脚马车是“花车”,而伦敦旅馆是“王宫”。意大利人夸张的语言习惯在那句话里已表现得很充分了。
佛朗茨和昂尔菲走下楼来时,车已停在路边,两位阁下把他们的两腿搁到座位上,向导则跳进了他们后面的座位里。“两位阁下要到哪儿去?”他问。
“先到圣·彼得教堂,然后再到斗兽场。”昂尔菲回答。
昂尔菲不知道要想看遍圣·彼得教堂得花上一天的功夫,而要研究它则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一天的时间在圣·彼得教堂一处过去了。突然间,太阳渐渐落山。佛朗茨摸出表来一看,已经四点半钟了。他们回到了旅馆,在旅馆门口,佛朗茨吩咐车夫在八点钟再来。他的心仍向往晚间的斗兽场,正如他曾领他在白天里游览圣·彼得教堂一样。他们坐下来进餐。派里尼老板原先答应请他们吃一顿酒席的,而事实上却只给了他们一顿普通的便饭的便餐。用完晚餐以后,他亲自进来了。佛朗茨以为他是来听他们称赞他的晚餐的,于是就开始称赞起来,但他们说了几句,店主就打断他们的话。“阁下,”他说,“蒙您称赞,我很高兴,但我不是为这点而来的。”
“你是来告诉我们马车找到了吗?”昂尔菲问,一边点上了一支雪茄烟。
“不,两位阁下最好还是要去竞技场了,尤其是在晚上。在罗马,事情有办得到和办不到之分,一件事情要是已经告诉您办不到了,那就完了。”
“在巴黎就方便得多啦,当一件事办不到的时候,你只要付双倍的价钱,就马上办到了。”
“法国人都是那么说的,”派里尼老板答道,显然受了一些刺激,“既然如此,我真不明白他们何必还要出门旅行。”
“是啊,”昂尔菲喷出一大口烟,翘起椅子的两条腿,晃着身子说道,“只有疯子或像我们这样的傻子才会出门旅行。凡是正常或理性的人是不肯离开他们海尔达路的大厦,放弃他们在林荫大道上的散步和巴黎咖啡馆的。”
不用说,昂尔菲肯定是住在上面所提到的那条街上的,每天都要在那条道上气派得走几趟,而且常常到那家唯一真正可以吃点东西的咖啡馆去的,当然,侍者还得买你的账。派里尼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体会这几句回答的话,他也许难于体会。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开口劝阻他们不要去那条街,因为马特里拉那个时代以来最有名的强盗——罗吉·万帕。但两个年轻人仍然不以为然。
“你凭良心说,那是真的吗?”昂尔菲大声问道。
“子爵阁下,”派里尼老板觉得昂尔菲这种再三怀疑他讲话的真实性的态度大大地伤了他的心,就回答说,“我没有跟您说话,而是在跟您的同伴说话,他知道罗马,而且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极其严肃的。”
“我的好人呀,”昂尔菲转向佛朗茨说,“这倒是一次刺激的旅行了,我们可以把我们的马车里装满了手枪,散弹枪,双铳枪。罗吉·万帕来捉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捉住他,把他带回罗马城里,晋献给教皇陛下,教皇看到我们干了这么件大好事,就会问我们要怎样的奖励,而我们却说只要一辆轿车,两匹马,于是我们就可以坐在马车里看狂欢节了,而罗马老百姓一定会拥我们到朱庇特神殿去给我们加冠,表扬我们一番,像对待卫国英雄库提斯和柯克莱斯一样。”
当昂尔菲讲这番话的时候,派里尼老板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请问,”佛朗茨问道,“这些手枪,散弹枪,和其它各种你想抓强盗的工具在哪儿呢?”
“我的武器库里可没有,因为在特拉契纳的时候,连我那把猎刀都给人偷去了。”
“我在阿瓜本特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你知不知道,派里尼老板,”昂尔菲点起第二支雪茄烟说道,“强盗其实天性欺软怕硬,这种作风很有点和他们相似吧?”
派里尼老板一定觉得这种玩笑只能算作冲劲鲁莽,因为他对这些问题只回答了一半,而且是向佛朗茨说的,只有佛朗茨似乎还像是在用心听他讲话似的。
“阁下知道,受强盗攻击的时候,抵抗是不明智的。”
“什么!”昂尔菲喊道,显然他绝不是那种任由强盗摆布的类型,“一点都不抵抗吗?”
“不,因为那是没有用的。当十多个强盗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你围住,向你攻击的时候,你怎么能抵抗呢?”
“哦!我会战斗到最后。”
旅馆老板转向佛朗茨,神色之间像是在说:“难道他是个疯子。”
“我亲爱的昂尔菲,”佛朗茨答道,“你的回答太伟大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个勇士。但那样做必须考虑它的价值,而我们这儿只不过是随便去玩玩的问题,为了随便去玩玩拿我们的生命去冒险,根本不值得。”
“啊,一点不错!”派里尼老板大声说道,“说得好!我太同意您了!”
昂尔菲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不时地喝上一口,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不想让人听懂。
“好了,派里尼老板,”佛朗茨说道,“我的同伴现在不说话了,而你也知道我是和平主义者,那么告诉我这个罗吉·万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一个农民还是一个富人,年轻还是年老,高个子还是矮个子,把他描写一下,如果我们碰巧遇见他,像让斯波加或勒拉那样,我们或许可以认识他。”
“这几点,谁都无法对您说得再清楚了,因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有一天,我从费伦铁诺到阿拉特里去的路上落到了他的手里,我真走运,他还记得我,非但没有问我要赎金,还送给我一只非常华贵的表,而且把他的身世讲给了我听。”
在他们的要求下,派里尼老板把他听到过的关于那个刚满二十二岁的著名强盗的身世讲给他们听了。他详细地讲述了这个强盗从小时候起就怎样与众不同,甚至还有他的童年玩伴德丽莎。最后为了满足未婚妻不断膨胀的欲望,他在强盗这一行做出了明堂。“唉,我亲爱的昂尔菲,”佛朗茨转过去对他的朋友说道,“你对于公民罗吉·万帕有何感想?”
“我说他是一个神话里的人物,”昂尔菲答道,“难以想象。”
“什么叫神话里的人物?”派里尼问道。
“说起来话长啦,我亲爱的店家,”佛朗茨答道。“而你说万帕大人现在是在罗马附近做生意吗?”
“是呀,他被形容为强盗界的阿基里斯。”
“那么警察拿他没办法?”
“咦,你知道,他和平原上的牧人,海上的渔夫,沿岸的走私贩子都联系密切。他们到山里去找他,他却在海上,他们跟他到海上,他却到了大海洋里,他们再追他,他却突然躲到季利奥岛,加奴地,或是基督山这种小岛上去了。当他们到那儿去搜捕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在阿尔巴诺,蒂沃利,或立西亚出现了。”
“他会怎样对付游客?”
“什么?他的办法很简单。他根据离城的远近,限定时间为小时,十二小时,或是一天,在这个时间内叫他们把赎金送出来,过了那时间期限,他还会宽限一或两个小时,假使钱还没有送到,他就用手枪把肉票的脑髓打出来,或是把他的短刀插进他的心脏,就算了结了。”
“唉,昂尔菲,”佛朗茨问他的同伴,“你还要从环城马路兜到斗兽场去吗?”
“也许不要,”昂尔菲说,“假如那条路上风景好的话。”
时钟敲了九下,门开了,一个车夫出现在门口,“大人,”他说,“车子准备好了。”
“好吧,那么,”佛朗茨说,“请带我们去斗兽场。”
“请问大人,是从波波罗门走还是从大街走?”
“从大街走,当然啦!从大街走!”佛朗茨大声说道。
“啊,我的好人,”昂尔菲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点着了他第三支雪茄,“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胆小鬼。”说着,这两个青年走下楼梯,钻进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