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在她身边,大声叫她的女奴,但她们中没有一个人有勇气面对泰塔的幽灵。最后我不得不冲进她们的住处,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正在哭的女奴。“你们对女主人做了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我踢她的胖屁股,让她注意听我的问题。她哭着说话,同时盖住脸不看我。
“她不吃东西。这么多星期几乎没吃一口。自从塔努斯·哈莱布领主的木乃伊放入国王谷的墓里后,她就没吃过饭。她肚子里怀的法老的孩子也没了。饶恕我吧,仁慈的幽灵,我没伤害过你。”
我迷惑地盯看她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带给洛斯特丽丝小姐的安慰信从来就没有送到。我直觉上猜测,克拉塔斯从卢克索派去替我给女主人捎信的信使根本就没有到达埃勒芬蒂尼岛。他很可能成了另一个施勒克匪徒的牺牲品,身上背个空袋子,喉咙上一个大伤口,尸体顺河漂走。我希望我的信落到某个不识字的盗匪手中,没有送到阿赫塞特面前。现在没有时间担心那些了。
我冲回到女主人身边,在她床边跪下。“亲爱的,”我低声说,抚摸她憔悴的眉毛。“是我,泰塔,你的奴隶。”
她轻微动一下,含糊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我意识到没时间了;她远走了。谎称塔努斯死亡已有一个多月了。如果女奴说的是真的,她这段时间一直未吃东西,仍然还活着,真是奇迹了。
我又跳起来,跑到我自己的房间。尽管我“死了”,但我的东西没有任何变动,药匣还放在壁龛里。我捧着药匣,匆忙跑回女主人身边。我双手颤抖着在她床边用油灯点燃一络蝎须,把燃烧的那端放在她鼻下。她马上喘气,打喷嚏,挣扎着避开刺鼻的烟味。
“主人,是我,泰塔。跟我说句话。”
她睁开眼睛。我看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高兴,但很快消失了,她一定想到了已失去的亲人。她向我伸出瘦削、苍白的胳膊,我把她搂到胸前。
“泰塔,”她轻轻哭着说,“他死了。塔努斯死了。我不能没有他。”
“不!不!他活着。我直接从他那儿来,还带来了他给你的爱的口信。”
“你太残忍了,竟嘲笑我。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墓地封上了……”
“那是迷惑敌人的花招。”我叫道,“塔努斯活着。我向你发誓。他爱你。他等着你。”
“哦,我应该相信你!但我十分了解你。你会为了保护我而撒谎。你怎么能用谎言折磨我呢?我恨你……”她尽力从我怀中挣脱。
“我发誓。塔努斯活着。”
“以你从不认识的母亲的荣誉发誓。以众神的惩罚发誓。”她几乎没有力气反驳我。
“以所有的名义发誓,以我对你的爱和责任发誓,我的主人。”
“可能吗?”我看见希望的力量又流回她体内,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哦,泰塔,那能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我能看起来这么高兴吗?你知道我和你一样爱他。如果塔努斯真死了,我能像这样笑吗?”
她凝视我的双眼。我给她讲述离开她身边这么多星期发生的一切,只是删除了我在沼泽地小屋里找到塔努斯时见到的情况,还有陪在他旁边的女伴的细节。
她没说话,但眼睛一直未离开我的脸,贪婪地听着我的话。当她听我讲到我们在加拉拉的冒险经历,讲到塔努斯如何像神一样指挥战争,以及他如何唱着歌狂喜作战时,她因为饥饿而苍白——几乎透明的脸发出珍珠般的光。
“你看,这都是真的。塔努斯活着。”我说。这时她才第一次开口说话。“如果他活着,把他给我带来。我眼睛看不到他,就不会再吃一口饭。”
“我会派一个信使迅速把他带到你身边,如果你希望的话。”我答应。我从怀里掏出磨亮的青铜镜。
我把镜子举到她眼前,轻声问:“你想让他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吗?”她盯着自己憔悴、眼睛凹陷的形象。
“如果你下命令,我今天就派人去找他。他一周内就会到达,如果你真想的话。”
我看着她感情上在作斗争。“我很丑,”她低声说,“看起来像老太太。”“你的美丽仍在,只是在外表下面。”
“我不能让塔努斯看到我这个样子。”女人的虚荣心总是会战胜其他一切情感。
“那你必须吃饭。”
“你保证,”她举棋不定,“你保证他还活着,我身体好以后,会尽快把他带来吗?把你的手放在我心上,向我发誓。”
我感到我手指下的心脏和每根肋骨像被困的小鸟在跳动。“我保证。”我说。
“我这次相信你。但如果你撒谎,我再也不会信任你。给我拿吃的。”
我赶紧跑到厨房,心里不禁感到得意。诡计多端的泰塔又一次成功了。我调了一杯热奶和蜂蜜。开始要慢慢来,因为她已到了饥饿边缘。第一碗,她全吐了,但坚持喝下了第二碗。如果我再晚回来一天,可能一切就太晚了。
由于那些嚼舌女仆的传播,我从坟墓中奇迹般回来的消息像天花一样传遍整个岛。
夜晚来临前,法老派阿顿带我去见他。我的老朋友阿顿也对我的出现紧张不语。我要摸他时,他敏捷地跳开,好像我的手会像一股烟穿透他的肉。他领我穿过王宫时,奴隶、贵族们都慌乱地绕过我;每个窗户、每个黑暗的角落都有好奇的面孔看着我。
法老怀着敬畏、好奇的复杂心情迎接我,这对国王和神来说太难以接受了。
“你去哪儿了,泰塔?”他问,但好像并不真的想听到回答。
我俯卧在他脚旁。“神圣的法老,你本人是神性的一部分,我理解你会问那个问题考验我。你知道我的嘴已封上。如果我说起那些诡异的经历,即使对你说,那也是渎圣行为。请向你的同胞——其他神,特别是墓穴之神阿努比斯转达,我对身上肩负的责任是忠诚的。我一直保守赋予我的沉默誓言。告诉他们,我已通过了你给我的考验。”
他考虑时,神色发光,紧张得坐立不安。我看出他想问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又逐一放弃了。我没给他留探询的余地。
最后他无力地说:“确实,泰塔,你已通过我的考验。欢迎回来,很想念你。”但我看出,他所有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尊敬我是因为我是解开最终神秘的人。
我爬近他,压低声音。“陛下,你知道我被派回来的原因吗?”
他看上去很迷惑,但又不肯定地点头。我站起来,怀疑地看着周围,好像希望得到超自然力量的眷顾。我做了一个避邪的手势,然后继续道:“洛斯特丽丝小姐,她的病受到直接影响……”我不能说名字,但用两个手指做了个犀牛角的手势——黑暗之神塞特的手势。
他的表情从迷惑变为恐惧,不由自主地颤抖,靠近我,好像希望得到保护。我继续道:“在我被带走之前,我女主人的肚子里已有了麦摩斯王朝的宝物,这时黑暗一号介入了。由于她生病,她为你怀的儿子流产了。”
法老看上去很激动。“这就是她流产的原因。”他开始说,但又停住了。
我顺利地重新提起我的暗示。“不要怕,圣上,比黑暗一号更强大的力量派我回来拯救她,所以我在阿蒙拉迷宫中预见到的命运会实现。还会再有一个儿子。你的王朝仍会安然无恙。”
“你千万不能离开洛斯特丽丝小姐身边,一直到她康复。”他的声音颤抖,充满感情。“如果你救了她,她又怀了我的儿子,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什么;但如果她死了……”他停下来,考虑什么样的威胁会打动一个从那边回来的人。最后,他放弃了。
“有你的允许,陛下,我会立刻回到她身边。”
“立刻!”他同意,“回去!回去!”
我的女主人恢复得很快。我开始怀疑是否不知不觉中激起了某种未知的力量。我对自己的能量感到迷信般的敬畏。
我看着她身上的肉增多、变结实。那些可怜的皮肤空囊开始膨胀,圆圆的乳房重现,可爱得足以让她卧室门口立着的哈比石像妒火中烧。新鲜的年轻血液又充盈在她的肌肤里,再一次放出光泽。她的笑声就像我们水园里的喷泉叮咚响。
很快她就不可能安稳躺在床上了。我返回埃勒芬蒂尼岛不到三周,她就在和女仆们玩抛钱币游戏,在花园里四处舞动,高高跳起去够别人头上膨胀的球胆。我担心这会使她刚恢复的体力负担过重,于是没收了球,命令她回到卧室。她一再讨价还价,才肯听我的话。我答应和她唱歌,或教她巴奥棋最神秘的套路,这让她首次战胜阿顿。阿顿也痴迷于这个游戏。
阿顿几乎每晚都代表国王来询问我女主人的健康,然后再和我们下盘棋。阿顿最终似乎判定我不是危险的幽灵。虽然他用新的方式对待我,但我们以往的友谊战胜了我的死亡,依然友好。
每天早晨洛斯特丽丝小姐让我重复对她的承诺,然后拿出镜子,研究她的面容,没有一点虚荣的痕迹,评论着她美貌的每一方面,确定是否已准备好见塔努斯领主。
“我的头发看起来像草,下巴上又长了小包。”她哀叹,“泰塔,让我再美丽起来。为了塔努斯,让我美丽起来。”
“你已伤害了自己,为了塔努斯又恢复过来。”我咕哝道。她笑着,伸手搂住我的脖子。
“这就是你在这儿的理由,你这个老无赖。侍候我。”
每晚,我为她调制补剂,在她睡觉前把热气腾腾的碗端给她,每到这时,她就让我重复对她的承诺。“发誓,我一准备好迎接塔努斯,你就把他给我带来。”
我努力不理会这个承诺可能带给我们的困难和危险。“我向你发誓。”我负责任地重复。她向后靠在象牙头靠上,脸上挂着微笑睡着。我担心到时我能否兑现我的诺言。
法老从阿顿那儿了解到洛斯特丽丝康复的详细情况,亲自来看她。他给她带来一条新的天青石鹰形金项链,和她玩填字游戏、猜谜语,一直坐到晚上。他准备离开时,叫我陪他走到寝宫。
“她的变化太奇异了。简直是奇迹,泰塔。我什么时候能和她再次同床啊?她看起来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为我生儿子和继位人了。”
“还没有,圣上。”我激动地向他保证,“我女主人最细微的耗力都会引起再次崩溃。”
他不再质疑我的话,因为我现在是曾经死而复生的人,说话很有权威,而他先前对我的敬畏已经因为熟悉而几乎荡然无存。
女奴们也正适应我的重生,可以不必做手势看我的脸了。确实,我从阴间回来这件事不再是王宫里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他们在忙于其他事。这就是大河沿岸每个人的生活和意识中出现了阿赫荷鲁斯。
第一次听见阿赫荷鲁斯的名字在王宫走廊里低声谈论时,我没有马上当回事。提亚麦特在红海边的花园似乎离埃勒芬蒂尼岛这个小世界太遥远,而且我也忘了辉赠与塔努斯的这个名字。然而,当我听说对这些异乎寻常的事迹的描绘归功于这个半神半人时,我意识到他们在谈论谁了。
我一阵兴奋,一路跑回后宫,在花园里找到我的女主人。她正被十几个来访者包围,有贵族夫人和王妃。她几乎完全康复,又一次成为王宫宠儿。
我太激动了,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为了打发走她们,我对这些王室夫人十分粗鲁。她们毅然离开花园,像一群受到侵犯的鹅嘎嘎叫着抗议。我的女主人责骂我:“那不像你。你究竟怎么了,泰塔?”
“塔努斯!”我像念咒语一样说出这个名字。她抛开愤怒,抓住我的双手。
“你有塔努斯的消息!告诉我!快点,我要死于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