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进英特夫领主的卧室,他就打发走了屋里其他人,只剩下我们两人。他吻了我。我对他的仁慈再一次感到惊讶,但也对他激动的表现感到惊恐。我很少看见他有这样的心情,这总预示着灾难要发生。
“通往权力和财富之路是多么无意地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抚摸着我的脸,冲我笑。“这次,路就在一个女人的大腿之间。不,我的旧爱,别装傻了。我知道整个事件你处理得多么狡猾。法老已经告诉我,你许诺给他一个男嗣,哄骗他相信一切。以塞特的名义,但你是个狡猾的家伙,不是吗?你没把你的诡计向我透露一个字,完全自行策划了一切。”
他又笑了,手指间扭动着我的一绺头发。“你一定已经推测到我的最终野心,即使我们从来没有公开讨论过,所以你着手为我做好了一切。当然,我本应该因为你自行其是而惩罚你。”他扭动着我的那绺头发。因为剧烈疼痛,我的眼泪涌出来。“但是,当你把双皇冠置于我的掌控时,我怎么可能对你生气呢?”他松开头发,再次吻我。“我刚从国王那里来。两天后,节日结束当天,他会宣布与我的女儿洛斯特丽丝订婚。”我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浑身颤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婚礼就在节日闭幕式后立即举行,我负责。我们不想耽搁,以防节外生枝,对吧?”
这么迅速的皇家婚礼不同寻常,也没听说过。如果新娘被选来是为了保证政治联合或巩固新征服的疆域,婚礼通常会在商定的当天举行。法老麦摩斯一世,我们现任法老的祖先,娶了一位在战场上征服的胡利安族长的女儿。然而,这样的历史先例现在不能彻底安慰我,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我已不抱任何希望。
英特夫领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痛苦。他太关心自己的眼前利益了。他继续说:“在我正式同意联姻之前,我首先说服国王:如果洛斯特丽丝为他生了儿子,他就会把我的女儿升为第一夫人——王后。”他情不自禁地为胜利拍着双手。
“当然,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我的外孙子还没到执政年龄,法老就去世了,作为他的祖父,最直系的男性亲属,我将成为摄政王……”他突然停止,盯着我。我十分了解他,清楚地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正后悔莫及,不应该让其他人听到这种不忠的想法。这是最纯粹的叛国。如果洛斯特丽丝给法老生了个儿子,那么他这个父王也不会活长久了。我们两人都明白这一点。英特夫领主已经露出杀意,他正考虑把听到这话的唯一的人——卑贱的奴隶泰塔除掉。我们两人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主人,我只是感谢一切正如我策划的那样。我现在承认,我已采取不正当的方法把你的女儿送到国王面前,把她描述成他未来儿子的母亲。我把露天演出作为一次机会,把她展示出来,让国王注意到她。然而,在一切成功之前,我不能向你提起这些重大事件。但是,在确保一切稳妥之前,我们还有大量的事要做……”我当场快速列出了一系列可能发生的偏差,它们会影响到他最终控制埃及皇冠和金节杖。我策略地说明,在达成目标之前,他仍十分需要我。我看见他听从了我的观点,放松下来。我知道,至少目前我是安全的。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找到合理的理由离开。我匆忙跑去提醒洛斯特丽丝小姐,她将陷入我为她设制的可怕困境。然而,还未到她门前,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提醒不会有任何作用,只能使她痛苦得变成痴呆或去自杀。我不能再浪费时间,必须阻止悲剧的发生。
现在我只能求助于一个人。
我离开大墓地,独自沿着运河纤路,掉头向河岸出发,我知道塔努斯的船队驻扎在那里。还有三天就是满月了,寒冷的黄色光辉照射着西边凹凸不平的小山,在山下的平原上投下黑色阴影。
我一边匆忙赶路,一边想象着不久后可能降临在塔努斯、洛斯特丽丝小姐和我自己身上的一长串的灾难和不幸。我不断刺激自己,就像一头黑色鬃毛的沙漠狮子在冲向猎人前用尾巴尖的骨钉积聚愤怒。我离尼罗河岸还很远,情绪就要爆炸了。
我毫不费力找到了塔努斯的营地。营地紧靠在尼罗河岸边,运河入口处。船队的各艘船只都停泊在营地下方。哨兵拦住我,认出我后,把我领到塔努斯的帐篷。
塔努斯正和克拉塔斯及其他四名下属吃晚饭。他站起身,微笑着招呼我,把手里的大酒杯递给我。“老朋友,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来,坐在我旁边,喝口酒,我的奴隶给你拿来了杯、盘。你看上去很急躁,不太高兴。”
我打断这些轻松的调侃,愤怒地责骂他:“以塞特的名义,你这个了不起的蠢货!你难道不明白你已经把我们置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吗?你和你那讲蠢话的牙床骨!你就没有想到我女主人的安康吗?”说实话,我并不想对他这么粗暴,但我一发火,似乎就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了,所有恐惧和忧虑一股脑地痛骂出来。不是因为我指责他做的是千真万确发生的,而是因为说出这一切,我感觉好多了。
塔努斯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抬起一只手好像要保护自己。“哇!你让我毫无准备。我赤手空拳,不能保护自己免受这样谋杀式的袭击。”在下属面前,他语调风趣逗乐,但只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领出帐篷,走进夜幕,然后半拖着我远离军营驻地,来到远处月光照射的空旷田地。我就像一个小孩被抓在他的右手里——那只经过训练,用来舞刀弄剑、拉开巨大的莱妮塔弓的手。
“现在全吐出来!”他严厉地命令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使用这样恶劣的幽默?”
我还在生气,但更害怕,我的舌头又一次不听使唤了。“我花了半生的时间努力让你别太愚蠢,我讨厌愚蠢。你难道不明白现实的残酷吗?你真相信你的愚蠢行为没带来任何严重后果吗?你以为你真的会毫发未损地逃脱现实,进入到昨晚给我们设想的一切吗?”
“你在说我露天演出中的演说吗?”他看上去很迷惑,松开了几乎捏碎我胳膊的手。“你怎么能说那是愚蠢行为呢?事后凡是和我交谈过的下属,还有其他人,都对我的演说非常满意……”
“你这个傻瓜,你就没有看出你所有下属和朋友的意见就像一条烂鱼在整个计划中的价值吗?在任何统治者手下,你都必死无疑;我们这个软弱、踌躇的老人也负担不起你的胡乱言行,也不会让你逃脱的。这超出了他王座的价值。你,塔努斯·哈莱布领主,将有一份账单要付。荷鲁斯知道,那将是一份昂贵的账单。”
“你在说谜语。”他厉声对我说,“我全力效忠国王。他被一群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包围,整天对他说着他们认为他想听的谎话。等他知道真相时,一切都晚了。我心里知道,一旦他想到这点,他就会感激我的。”
他单纯、固执地相信善终会获胜,面对他的一意孤行,我的愤怒开始渐渐消散。“塔努斯,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是多么单纯啊!没有人会因为吞下难吃的真相而感激你。然而,你的所作所为已直接对英特夫领主有利。”
“英特夫领主?”他直盯着我,“英特夫领主怎么了?你谈起他好像他是我的敌人。大维西尔是我父亲最亲爱的朋友。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他会保护我。我父亲临终时,他向我父亲发过誓……”
我可以看出,尽管他性格开朗,我们的友谊也很深厚,但是他却真的对我很生气,这可能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我知道,虽然塔努斯的怒火是逐渐酝酿起来,但也足以让人害怕。
“哦,塔努斯!”我最终抑制住我的气愤。“我一直对你不公平。很多事情我本应该告诉你,但我从来没说。一切不是如你所想的。我是个胆小鬼,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英特夫领主是你亲生父亲最不共戴天的敌人。”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塔努斯摇摇头。“他们是朋友,是最亲爱的朋友。我记忆中都是他们在一起大笑。我的父亲曾告诉我,我可以永远信任英特夫领主。”
“的确,高贵的皮安基·哈莱布领主相信这一切。他的信任耗尽了他全部财富,最终把他的命也交到英特夫领主手中。”
“不,不,你一定弄错了,我的父亲是因为遭遇了一连串不幸……”
“每一个不幸都是由英特夫领主策划的。他嫉妒你父亲的美德和好人缘,嫉妒他的财富和在法老心目中的威望。他意识到哈莱布领主会先于他被任命为大维西尔。他因为所有这一切憎恨他。”
“我不相信你,我不能让自己相信你。”塔努斯摇头否认。我最后一点怒火也被扑灭了。
“我会像以前一样向你解释一切。我会给你你要的证据。但现在没时间了,你必须信任我。英特夫领主恨你如同恨你的父亲。你和洛斯特丽丝小姐正处在危险中——不只是简单的生存的危险,是永远失去彼此的危险。”
“但是,泰塔,那怎么可能?”他感到迷惑,被我的话震惊了。“我原以为英特夫领主已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没跟他说起吗?”
“是的,我跟他说了。”我喊道。我抓住塔努斯的手,放在我上衣下面的后背上。“这就是他的回答。摸摸皮带留下的鞭痕!就是因为我提起你和洛斯特丽丝小姐结婚,所以他派人用鞭子打我。这足以说明他多么恨你和你的家人。”
塔努斯盯着我,一句话没说。但我发现他最终相信了我,所以我能说出我现在想说出的一切——不是他放肆的演讲,也不是大维西尔多年来针对他的那些深仇大恨。
“现在听我说,我亲爱的朋友,做好听最坏消息的准备。”没有其他方法,只能像塔努斯和我说话时那样,直来直去。“英特夫领主不仅不同意你们结婚,而且就在今天晚上,他将把女儿嫁给另一个人。洛斯特丽丝小姐马上要和法老麦摩斯结婚,并在给他生下第一个儿子后,成为王后。国王会在奥西里斯节结束时亲自宣布。婚礼会在当天晚上举行。”
塔努斯身体摇晃,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我们两人好久没说话。后来塔努斯转身离开我,一个人走进了玉米地。我跟在后面,目光追着他。最后他找到一块露出地面的黑石头,坐在上面,看上去像上年纪的人一样疲惫。我轻轻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故意不作声。他叹口气,轻轻问:“洛斯特丽丝同意这桩婚姻吗?”
“当然不同意。她目前对此事可能一无所知。但你想过没有,她的反对会影响她父亲和国王的意愿吗?在这件事上,她没有发言权。”
“老朋友,我们能做什么?”
虽然我很苦恼,但也感激他用了“我们”——包括我在内,这让我确定了我们的友谊。“我们必须面对另外一种可能。”我提醒他,“那就是法老在宣布和洛斯特丽丝订婚演说的同时,会宣判你入狱,或者更糟糕,签署你的死亡令。英特夫领主在国王身边有耳目,他当然会建议国王这样处决你。事实上,他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你犯了煽动罪。”
“没有洛斯特丽丝作我的妻子,我不介意是死是活。如果国王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欢迎他用我的脑袋作为结婚礼物。”他坦率地说着,不是在进行戏剧表演,所以我很难假装愤怒,话音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听上去你就像一个虚弱、可怜的老妇人,没有挣扎就认命了。你们的爱是多么美好、不朽啊,你甚至都不为她做任何努力!”
“你如何跟国王、跟神斗?”塔努斯平静地问,“一个你已宣誓效忠的国王,一个像太阳一样遥不可及、难以攻克的神?”
“作为国王,他不值得你效忠。你已在演说中清楚地表明这点。他是一个软弱、踌躇的老人,把这个国家一分为二,让我们的达梅里血流成河。”
“作为神呢?”塔努斯又一次平静地问,好像他对答案并不真的感兴趣。虽然我知道,像许多伟大的勇士一样,他是一个虔诚的信仰宗教的人。
“神?”我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嘲笑,“你拿剑的胳膊比他柔软的小身体里有更多的神性。”
“那你有什么建议?”他假装语气柔和地问,“你让我做什么?”
我深深吸口气,然后冲口而出。“你的下属和朋友跟着你来到了地狱门口。众人因为你的勇气和你的荣誉爱你……”我结巴了,因为他在月光下的表情并不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着,而我的心脏跳了二十下。然后他轻柔地命令道:“继续!说你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