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星座带的三颗星,”他说道,“最亮的一颗是敏苔卡。”“蓝色和黄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她点了点头。
“我的箭全都是格里巴为我制作的。他是阿瓦里斯最有名的制箭匠。他制作的每一支箭都不偏不斜地朝靶子飞去。他制作的箭上的装饰和图章 就是艺术品。瞧他是如何雕刻和描绘我的那颗星的。”泰塔将箭在手里翻过来,再放回到箭囊之前,详尽地欣赏着它。
“特洛克的箭的图章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她做了一个厌烦的手势。“我不知道。因为我全部所关心的或许是一头野猪,或者一头牛。无论是今天还是未来的日子,特洛克都已经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给泰塔倒了一碗冻果汁露。“我知道你有多么喜欢蜂蜜。”显然,他换了个话题,泰塔等待她要选择的另一个话题。
“现在,我有一些敏感的事要和你商量。”她羞怯地承认道。她从他们坐着的草地上采了一簇野花,开始把它拧成了一个花冠的起始端,还是没有看着他,但是她的两颊已经不再那么红了,又恢复到了自然的粉红色。
“法老尼弗尔·塞提已经14岁零5个月了,差不多比你大一岁。他是山羊座的,和你的猫座正好匹配。”
泰塔先于她讲了出来,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呢?”接着她拍了一下手,“你当然知道。你是巫师啊!”
“讲到法老,我已经从陛下那里把信息送来了。”泰塔告诉她道。她的全部注意力马上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信息?连他也知道了我的念头?”
“他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个事实。”泰塔呷了一口冻果汁露,“这个需要再加点儿蜂蜜。”他朝碗里又倒了一些,搅了搅。
“不要逗我了,巫师。”她不耐烦地对他说道,“马上给我拿出信息来。”
“法老邀请你和你的随从们明天清晨到大沼泽里去水中狩猎,之后在小鸽子岛上来一顿野餐式早餐。”
黎明前的天空,像从铸造炉里刚取出来的剑锋一样闪耀着红通通的影子。纸莎草船顶让下面形成了暗黑色的壁缘。在日出之前的这个时刻,没有一丝晨风,也没有任何声音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两只狩猎用的小艇已经停泊在一个小泻湖的对岸,顶靠在围绕着开阔水面屏障一样的芦苇壁上。与他们相隔不到五十肘尺远,王室的狩猎人弄弯了高高的纸莎草的茎秆,在他们的头上形成了一道遮蔽棚。
那湖水平静而无波痕,像一面打磨的青铜镜一样将天空反射到湖里。
天空亮得正好让尼弗尔看清楚在另一条船上的敏苔卡那优美的身影。她把弓放在自己的怀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尊女神哈托尔的雕像。他能够想到的其他任何的女孩——特别是他自己的妹妹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都会像一只在栖枝上的金丝雀一样到处乱跳而又唧唧啾啾加劲地大声鸣叫。
在他的心里,他留恋地迅速将早晨暂短的会面回顾了一下。那时天色尚暗,天上满布的无数繁星还在昏暗的晨曦之中闪烁,每一颗星星都那么大那么亮,好像他能够触手可及,如同从树上采摘成熟的无花果那样容易。敏苔卡从神庙的小路上走过来,举着火把的人为她照亮了前面的路,她的那些女侍们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她的头上系着一块羊毛头巾以阻挡河上黎明前的寒气,不管他如何吃力地去凝视,她的脸仍然在黑暗之中。
“祝愿法老万寿无疆。”
这就是他听到她讲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比任何美妙的笛声都更动听。那声音就好像幽灵的手指在抚摸着他的颈后。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愿哈托尔女神永远爱你。”就打招呼时应该采用的形式问题,他已经请教过泰塔,并且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他想他看到了头巾下她微笑时那漂亮整齐的牙齿闪现的光泽,因此他备受鼓舞,又加上了泰塔没有建议过的另外的问候。他突然灵机一动,指着天上明亮的星星说道:“瞧!那里有你自己的星座。”她抬起头来望着猎户星座。星光照到了她的脸上,自从来到小路上,她第一次看到它。突然她屏住了呼吸。她的表情是严肃的,但是他认为他从未见过比这更迷人的表情了。“众神把它安排在那里,特别是为你。”赞誉的话他说起来结结巴巴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这样她更漂亮了。“法老的殷勤就像他的宽厚一样。”她做了一个小的、稍微有点嘲弄的顺从。接着她迈进了正在等着的小艇上。王室的狩猎者们划着她坐的小艇进入大沼泽,她没有再回头。
现在他像祷文对自己重复着她的话:“法老的殷勤就像他的宽厚一样。”
在大沼泽的外面,一只白鹭在鸣叫着。好像这就是个信号,天空突然充满了翅膀的声音。尼弗尔几乎忘记了他们出来到水上的原因,那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的消遣,因为他以一种异常的激情热爱着狩猎。他的眼睛离开了船上那秀丽的身影,向他要掷出去的棍子伸出手去。
他决定用棍子而不用弓,因为他肯定她没有足够的膂力和技能去操纵更重的武器。这会给他一种明显的优势。当那棍子被娴熟地抛出去时,旋转着的棍子击中了比箭所能射中范围要大得多的一大片。棍子重击的力量比钝头的箭更可能打翻一只鸟,因为箭可能被水禽浓密的羽毛挡开。尼弗尔决心以他的狩猎技能给敏苔卡留下难忘的印象。
第一群野鸭在清晨低低地鸣叫着掠过。它们光亮的羽毛黑白相间,每一只野鸭在它的嘴端都有一个明显的球形突出物。领队的头鸭避开,远远地领着其他的鸭子飞向前方。在这个时候,叛逃的鸭子开始发出诱惑的叫声。它们是捕获后被猎获者放到外面的露天水域里来驯养的动物,用一条线拴在它们的腿上,然后把线固定在满是稀泥的湖底的石头上。
野鸭在湖面上绕了一大圈,接着开始落下来,沿着叛逃的鸭群排成行地停留在开阔的水面上。它们收敛起翅膀,迅速地降低高度,直接在尼弗尔的小艇上方通过,钻进水里。法老果断地判断着时机,拿着备好的棍子站起来,随时准备掷出去。他等待着头鸭滑行平飞,然后对它打过去,棍子旋转着发射出去了。那鸭子见到投掷物正飞过来,落下翅膀躲过了它。一瞬间它好像成功了,不过只听到噗的一声,出现了一片片的羽毛,那只野鸭陷入了失控的俯冲状态,掉了下来,垂下了一只断了的翅膀。它扑通一声被击落在水里,但是几乎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向水面下潜入。
“快!追上它!”尼弗尔大声叫道。四个裸体的奴隶男孩儿并排浮在水中,只有头露出水面。他们用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抓住小艇的侧面。他们冷得牙齿颤抖得咯咯响。
两个男孩游过去找回落下的鸭子,可是尼弗尔知道那是徒劳的。除了断了一只翅膀而没有其他的伤,野鸭都肯定会比寻找它的人潜得更深,也比他们游得快。
失落的鸭子,他痛苦地想到,在他掷出第二根棍子前,一群鸭子正对着敏苔卡的船斜飞过湖面。它们仍然保持低空飞行,不像短颈野鸭那样会“嗖”地一下子直升到空中。可是,它们飞得非常快,它们那桨叶形的翅膀在空中呼啸而过。
尼弗尔低估了另一条船上的猎手。在那样的高度和速度,对最专业的弓箭手而言,那目标也是太难了。很快地连续两支快箭对准落在后面的野鸭飞去。湖面上传来了双箭的清晰冲击声。接着两只鸭子一动不动地掉了下来,翅膀松弛,耷拉着头,它们已经被利落地射死,在空中就断了气。
它们扑通一声掉入水中,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游过来的人轻松地拾起鸭子又游回到敏苔卡的船上,用牙齿紧紧地叼着鸭子的尸体。
“幸运的两箭。”尼弗尔评论道。
在船头,泰塔神色严肃地加了一句:“两只倒霉的鸭子。”
现在天空中到处是鸟,当太阳的第一道光线照射到水面上,群鸟像乌云一样升起。成群成群的鸟是那么密集,从远处看去就像芦苇荡正在慢慢地燃烧着,冒出一片片黑色的烟云。
尼弗尔已经命令二十条轻帆船和许多较小的船只在哈托尔神庙三英里之内所有的开阔水域上巡逻,并追击在那里落脚的任何水禽。带翅膀的飞禽一直不见减少。不仅有十几种各类的野鸭和大雁,而且还有鹊和鹭、鹭鸶、正在飞行的凤头林鹊和琵鹭等。在每一个高度,从头上的天空到下面摇摆的纸莎草船顶,它们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着,或者快速扇动着羽翼以V字形队列低空飞行。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嘎嘎的雁鸣声、呱呱的野鸭声,还有幼鸟依恋般的低鸣和失去伴侣的孤鸟的凄怨声。
不时的,那些鸟不和谐的混合音听起来就像一阵阵甜蜜的笑声和敏苔卡的奴隶们为她加油时那种女孩子特别激动时发出的尖叫声。
她的轻弓很适合她使用。没有太过于用力,那箭就校准目标射了出去。她射出的不是传统的钝头箭,而是著名的军械制造师格里巴专门为她铸造的锐利的金属头的箭。针尖一般的箭头刺透浓密的层层羽毛,径直进入猎物的骨头。不用任何交流,她就已经意识到,尼弗尔想要进行一场狩猎比赛,她要证实她喜欢竞争的天性和他一样强烈。
尼弗尔因为他的第一次失败和敏苔卡出人意料的娴熟箭术而十分恼怒。他非但不能全力集中于自己要做的事,还被另一条船上发生的一切所吸引。每次当他朝那个方向瞟去的时候,他似乎都能看到从天上正在掉下来死鸟。这使他更为慌乱。他的判断力令他失望,而他投出去的棍子不是太快就是太迟。为了尽力补偿自己的失误,他竭尽全力地猛地一抖,胳膊一下子甩了出去,而不是用他全身的力气来投掷击棍。他的右臂很快地感到了疲劳,因此他本能地缩短了他投掷时胳膊和肘部之间的弧度,结果差点扭伤了手腕。
通常他能够有把握地十投六中,现在他的命中率不到一半。他的挫败感在增强。他打死的那些鸟多数是昏过去了或是伤残了,这令那些潜到水下或是游到浓密的纸莎草荡里,或是留在纸莎草根茎丛的水下面去取回猎物的奴隶男孩们很为难。堆在船底板上的那些死鸟的数量在缓慢增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另一条船上传出来的欢乐的叫声一直在持续着,几乎就没有断过。
在绝望之中,尼弗尔扔掉了他的弧形棍子,抓起了沉重的战弓,但是那实在太迟了。投掷棍子的消耗使他右臂的气力几近枯竭。他引发弓时感到十分吃力,只好射杀那些飞得较快的鸟群中的落伍者和较慢的鸟中更靠前的那些了。泰塔注视着他在更深地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作茧自缚。一点挫折感对尼弗尔没坏处,他自忖着。
用几句忠告的话他就能够纠正尼弗尔的错误:差不多是在五十年前,泰塔曾编写过标准的教科书,不仅论述了战车的驾驭和兵法,而且也论述了射箭术。因此当他注视着尼弗尔再次失手,而当同样的鸟群飞过敏苔卡的头顶她却从空中射下来两只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同情这位男孩,而是偷偷地笑了。
无论怎样,当敏苔卡的一个奴隶从湖面游过去,浮在尼弗尔船舷的一侧时,他还是为他的国王感到遗憾。“敏苔卡公主殿下希望强大的法老会享受到茉莉花香的日子和充满着夜莺歌声的繁星似锦的夜晚。然而她的船在猎获物的重负之下开始下沉了,她也特别渴望她的早餐,为此她请求结束这次狩猎比赛。”
十足的戏谑!泰塔想,尼弗尔对这样的唐突愤怒地大吼起来!
“你应该感激任何一个你们崇拜的杂种狗和黑猩猩之类的神,奴才,而我是一个有同情心的男子汉。反之我就会亲自砍下你丑陋的头,然后把它送回到你的女主人那里来回复你的戏谑。”该是泰塔圆滑地干预的时候了,“法老对他的考虑不周表示歉意,但是他太喜欢这项运动了,以至于他都忘掉了时间的流逝。请转告你的女主人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早餐。”
尼弗尔虎视眈眈地盯着泰塔,但是他举起弓却没有打算去取消泰塔的决定。两只小船紧凑地排列,朝着岛上划回去,因此每一条船底板上堆着的猎物很容易形成对比。每一条船上的人都鸦雀无声,但是每一个人都清楚地注意到早晨狩猎的结果。
“陛下,”敏苔卡朝着尼弗尔叫道,“我必须感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早晨。我记不得上次我玩得如此尽兴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声音轻松活泼,她的微笑如天使一般。
“你太和善宽厚了。”尼弗尔严肃地做出了一种王室的不理不睬的神态。“我想这是一次相当糟糕的消遣。”
他避开她转过的半个脸,忧郁地注视着远处地平线上的芦苇和水域。敏苔卡对此明确的冷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的窘迫,只是转向她的女奴隶。“来,让我们给法老唱上几段《丑猴和蠢驴》。一位女侍递给她一支长笛,她在笛子的孔眼儿上弹奏了几下,接着就开始进入了淘气小鬼儿歌的第一段。女侍们随着笛声加入了合唱,其中包括吵闹尖叫的动物模仿和无拘无束的狂欢。
尼弗尔的嘴唇因为那逗人的娱乐而一阵一阵地掀动着,但是他采取了一种他无法收回的冷峻的威严姿态。泰塔能够看出来他渴望着加入娱乐,但是他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窘迫之中。
初恋完全是那样的一种快乐。泰塔想,带着同情的嘲弄,他即兴地提供了儿歌中驴子对猴子所讲的新版的对话。令另一条船上所有的女孩子高兴的是,那比从前的那些话更为滑稽可笑。她们又一次高兴得拍手尖叫起来。尼弗尔更加感到自己被人忽略了,很明显地在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