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南风在九月阁小憩,嘉原帝冒着雪来到九月阁,让卫渊候在门外。他取下披风,走进了里屋。
里屋中心摆着一盆红通通的炭火,也难怪屋子里十分暖和。嘉原帝走到床榻边坐下,小心把南风身上的被褥理了理,才靠得她近了些。
嘉原帝把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大约是因为里屋的那盆炭火,她的手才十分暖和。
他望着熟睡的她,哑然失笑。
在隐山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他以为他看走了眼,他心里想,卿南不是早已死在雪国城门了吗?后来他从卫渊口中得知,哦!卿南没死,她只是换了姓而已,南风活得好好的。
他为什么要如此之快的要抓住她?是因为画流尊。画流尊当年狠心下旨将她逐出雪宫,并赐刑,玄弄说,她被那些人打得皮开肉绽,人们皆不忍直视,她竟然拖着皮开肉绽的身体走到了雪国城门,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简直心疼到不行。他也许比不上画流尊那样爱她,可他不忍心看到她活在当年走不出来,他既然喜欢她,那就把这份喜欢,变为爱,去好好的爱她,帮助她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
嘉原帝把手小心放在了南风的右脸上,他感受到了一道疤痕的存在,只是并未看到任何疤痕。玄弄说,她的脸当年差点毁容,但她的愈合能力极快,留下了这么一块疤痕,看不到的疤痕。
“君上。”南风不知何时醒来,轻轻地唤着他。嘉原帝随之一笑,按住了要下榻行礼的南风,让她倚坐床前。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离做晚饭时间尚早。”
南风摇摇头:“不睡了,睡的时间长,头会晕晕的。”
嘉原帝听之一笑,把被褥仔细搭在了她的腿上。
“去九月初雪那里看看?听说去那个地方看雪,是不错的选择。”
南风欲说和卫渊去过,卫渊恰好进来,朝嘉原帝一礼。
“主君,您让人给南风姑娘准备的东西已经放在花南阁了。”
“退下吧。”嘉原帝摆摆手,卫渊应是,弓身而退。
“君上,你让他们准备了什么东西?”
冲好奇的南风笑了笑,嘉原帝站了起来。
“我在外头等你,你快些出来。”
不等南风回答,他就走出了里屋。
南风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下榻披上了她的桃色斗篷,走出了九月阁。
嘉原帝就站在屋外,背对着她,长长的头发随风轻扬,带了些许仙气,他还是那身墨灰色纱服。
“君上。”
嘉原帝循声回头,浅浅一笑。
南风有一瞬间,看失了神。
两人来到九月初雪,此时正是未时。
天仍下着小雪,纷纷扬扬着。
九月初雪仍像卫渊和南风来的那天一样,结实的冰面上有许许多多的人,男女老少都在上面行走,有的人奔跑而摔倒,又爬起来笑嘻嘻的摸摸被摔疼的屁股,有的人在上面慢悠悠的走着,白雪染白了黑发。
戴着篷帽的南风取下了篷帽,伸出双手接住了许多雪花。
“君上,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第一次来这儿,竟这样美。”嘉原帝收起了纸伞,牵着南风的左手走上了冰面,雪花在他们双手之间融化成水。
两人走在冰面上,白雪染白了他们的黑发。
南风取笑他:“君上,你看起来很像一个糟老头。”
嘉原帝却笑笑,把她的手握的更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他不想说出口,承诺说的太早,也许失去的,会更多。
忽然有一团雪球朝南风砸来,嘉原帝大惊,把南风往怀里一带,那团雪球直直砸中嘉原帝的右肩,并不痛。
被嘉原帝保护在怀里的南风脑袋一片空白,她听到他的心跳,跳得极快。
嘉原帝再回头一看,砸雪球过来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他轻叹一口气,才松开南风,仔细打量她。
“可有事?”
南风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嘉原帝才又重新牵起她的手,在这茫茫冰面上漫步。
“我记得有人说过,在雪中漫步,白雪染白了头发,会活得更久,而且这一生都没有病痛。”
南风听了,似乎想笑。
“君上也迷信民间传说?”
嘉原帝浅浅一笑:“倒不是我迷信,只是觉得有点儿意思。”
南风却摇摇头,道:“君上,这个传说,信也好,不信也罢,它终究是个传说,可君上要是相信,大概这个传说是会成真的。”
嘉原帝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他希望南风这一生会活得更久,这一生都没有病痛缠身。
南风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望去,她走在前方躺下,他没有阻止她,反走过去,在她左侧,陪她一起躺在这冰面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手上。
南风并不觉得冷,只是衣服被渗湿,倒也无事。
嘉原帝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南风,如果我没记错,你很喜欢躺在雪地里,任衣服被渗湿,让雪花洒满全身上下。”
南风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几乎是停止的。
“从你离开雪国之后,我就回到了上阳城,回到我的皇宫,坐上了龙椅,而我也,期盼着再遇见你,当你出现在隐山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看走了眼。”
“小花。”南风轻轻唤了一声。
小花,花子留,登基以前留在雪国当一个忧郁的蒙面公子,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可从来不会在她和画流尊在一起的时候出现,五年前,他十六,她十岁。
她是如何认识他的呢?好像是因为画流尊,他从来都用一层黑纱遮住自己的脸,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在画流尊不在的时候,会常常跟在她身边,她会讲些好笑的故事给他听,还会和他一起去集市逛逛,冬天下雪的时候,还会去湖水结冰的地方打雪仗,躺在冰面上,任雪花洒满全身,任衣裳被渗湿。在隐山看见嘉原帝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非常熟悉,他像小花。
南风不禁一笑。
“原来你是小花。”
嘉原帝侧脸看她,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如今,能接受我了吗?”
南风没有回答他,只给了他一个微笑。
两人相顾无言,在冰面上躺了许久。
再回到隐山,天快黑了。走在长长的石梯上,南风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君上,今日的晚饭,要炒一个荤吗?”
嘉原帝并不拒绝,若有所思。
“嗯那就香菇炒肉吧。”
“君上以前也喜欢吃香菇炒肉呢。”南风记得,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会做一些菜给他吃,她发现,他最喜欢吃香菇炒肉。
“回到宫里,就再没吃过,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当年回到皇宫,他不知为何偏不想吃,当时他只是放不下她而已。
“那今天的晚饭,就尝尝味道,看看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南风朝嘉原帝望去,他嘴角那抹弧度上扬的刚刚好。她好像看到了当年黑纱下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好看至极。
嘉原帝看向她,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不言而笑,牵着她的手,行走在长长的石梯上。
玄清拿着一堆柴木来到了食阁,南风正坐在灶前生火。
“小师妹,听说今晚的菜肴里有肉,是真的吗?”
南风斜他一眼,道:“没你的份。”
玄清也不像以前一样跳起来对南风这里哀求那里哀求,反倒放下手中的柴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师妹,师哥问你件事儿。”
“你是不是又把阿婧姐惹哭啦?”南风看也不看他,直接问了出来。玄清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若是把阿婧惹哭了,我不会在这里找你商量对策,而是在她身边哄她,想事情用点脑子行不?”玄清甩去一记白眼,“我是要问你正事儿。”
南风把手中的柴木扔进了燃得极烈的火灶里,才拍拍手道:“你能有什么事问啊?”
“对于画流尊,你是如何想的?”玄清是个直性子,有话直说,有话就问,想问什么,话就已经出口了。
南风只沉默些许,才缓缓开口,道:“大师哥,我正努力在放下。”
“你扪心自问,你放得下吗?”玄清的话让南风沉默。
“以前君上和画流尊相比,我觉得画流尊很好,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觉得君上比画流尊更好,好到画流尊无论如何相比,他都比不上君上。”玄清右手抬起,在南风的头上揉了揉,“珍惜眼前人,你现在不爱君上,那你能保证,你以后不会爱上他吗?”
“不能保证。”南风自己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爱上他。
“过往云烟,皆成追忆,把该忘的,忘掉,重新开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可能一个人活一辈子,该有个好男人陪在你身边,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南风默然一笑。
看啊,平日里大大咧咧,总是爱挑逗她的大师哥,今日也说了这么多的话,要她珍惜眼前人。
“小师妹,师哥可不会害你,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所说的话的。”
望着玄清那双坚定而不移的眼睛,南风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