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唯①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②？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③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④，如享太牢⑤，如春登台⑥。我独泊⑦兮，其未兆⑧；沌沌⑨兮，如婴儿之未咳⑩；累累(11)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12)。我愚人之心也哉！众人昭昭(13)，我独昏昏(14)。众人察察(15)，我独闷闷(16)。澹(17)兮其若海，飘(18)兮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19)，而我独顽(20)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注释】
①唯：恭敬答应的声音。
②若何：怎样；这里同“几何”，多少。
③荒：广漠辽阔。
④熙熙：欢喜、高兴的样子。
⑤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社稷时，牛、羊、猪三牲齐备的筵席。
⑥如春登台：就像春天登高远望一样（心旷神怡）。
⑦泊：淡泊，恬静。
⑧兆：征兆，迹象。
⑨沌沌：形容婴儿浑沌未分的样子。
⑩咳：婴儿的笑声。
(11)累累：疲累，闲散。
(12)遗：缺少，不足。
(13)昭昭：清醒，精明。
(14)昏昏：昏昧，糊涂。
(15)察察：明辨事理。
(16)闷闷：闭塞。
(17)澹：恬静，安宁、安详。
(18)飘：飘忽不定。
(19)以：用，作为。
(20)顽：冥顽无知、不开窍。
【译文】
答应与喝叱，两者有多少差别呢？善良与凶恶，两者有多少区别呢？人们所畏惧的，我也不能不畏惧。它们是恍恍惚惚的，显得漫无边际！人们都高高兴兴的样子，就像在享受帝王举行的盛大的祭礼，又像在明媚的春光中登上台阁游玩。只有我却对一切都很淡漠，什么也不关心，如同还不会笑的婴儿。疲劳而无精打采，就像没有归宿那样。人们都有富余，而唯独我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我是愚人的脑袋瓜，愚蠢得很啊！世人都很精明，唯独我十分糊涂。世人都很清醒，唯独我闭塞。恬静安宁啊，就像茫茫大海；飘飘忽忽啊，就像没有目标。人们都有所作为，唯独我冥顽无能。我与人们的不同之处，就是注重得到万物之母——“道”。
【延伸阅读】
在常人的眼里，聪明与愚蠢、善良与凶恶等，都分得清清楚楚，而老子却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并认为它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差别。他所寻求的是“道”——因为它是万物之母，是一切事物的本源。这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当然要高出常人许多。明代洪应明也是一位智者，深得《老子》精髓，他在所著《菜根谭》中，就有这样一番妙语：“人人有个大慈悲，维摩屠刽无二心也；处处有种真趣味，金屋茅檐非两地也。只是欲蔽情封，当面错过，便咫尺千里矣。”
人们很喜欢用一个词，叫作“比较”，用以考察两种或两种以上事物间的异同。人们用比较来分辨是非、善恶、美丑、优劣、高低等等，还可用比较来劝谏、告诫他人。比如，汉代刘向所著《新序·刺奢》中，便有这样一个记载：
赵襄子连续五天五夜纵酒狂饮，还得意洋洋地说：“我真是一流酒将，连喝五昼夜酒，一点儿事也没有。”有个叫莫的优伶听了此话，应声说道：“请君还得加把力呢，因为您还不及纣王。纣王连续七天七夜豪饮，您现在才饮了五天五夜，不是比纣王还少两昼夜吗？”赵襄子听出了这个优伶的弦外之音，因为纣王是商朝的亡国之君，荒淫无道，建肉林酒池，举国皆醉，不知时日，自己怎么能像他那样呢？便十分担忧地问优伶莫：“我会像纣王那样灭亡吗？”优伶莫肯定地回答：“不会亡。”赵襄子又问：“我狂饮只差纣王两天，怎么会不亡呢？”优伶莫回答：“您虽像商纣，但如今天下全都是夏桀一般的人物，堪称桀、纣并世，绝不致于互相灭亡。”
在这里，优伶莫将古代所有醉生梦死的统治者，都看成不是夏桀、就是商纣，没有什么差别。这种比较，点出了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统治者的共性：搜刮民脂民膏，自己用以挥霍，又害怕自取灭亡。
司马迁在《史记·殷本纪》中评述：
帝纣资辨捷疾……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乐。
看来，纣王除了残暴、荒淫的一面，也有聪明、能干的一面。所以他不同于一般的亡国昏君，而是一个自负的暴君。他根本不懂治国之“道”，最终身败名裂，为历史所唾弃。
纵观历史，我们不能不钦佩老子的高明：他与众人的不同之处，就是不去追求表象的聪明、清醒，而是注重得到万物之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