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个好解释了吧。”
青筋……可以看见青筋。虽然脸上还是熟悉的笑容,宽容又和蔼,可是那青筋……只是眉毛轻轻动了动,不料立马引来极大的反应。米娜嗵得一声向后倒退去,直至撞上了墙,并且双手还摆在身前作出了一绝绝对对的防御架势。
“……怎么?”林君赶忙环顾四周。即便明知道在边境这地方,是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你吓了我一跳……”
“被吓一跳的是我……”
“是、是哦,抱歉,只是条件反射……”米娜无力地说,为自己的神经质道歉。注意到自己的防备动作,她把手收好,乖乖地放在身子后面。
“没事就好。”林君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依然没有一丝严厉的倾向。“如果解释得不够好,我真的会生气。”说出来的话,却让米娜如坠井底。
但是!真正阴沟里翻船,还一脚踩空掉到地洞里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林君自觉能心平气和地忍耐到此时已经非常非常仁至义尽了。没有,没有任何理由?就拿半自动步枪对着他打出一梭子弹,肩膀上还挨了几乎要命的一脚,还被打了一针莫名其妙的什么东西……倒下那一瞬间,林君还以为他的血会被自己人抽光死翘翘。
“好了,米娜,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说气氛太糟糕,心情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吗?回来一定会给我个合适的理由……说吧。”林君字字清晰地说,如果需要,他可是能把米娜那一整套托词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师、师父……”米娜涌起了十二分的甜美赔笑叫道,一时编不出下文。会那么说,当然是因为她不知道福尔图娜会弃她不顾……福尔图娜……还说什么一定会保护,没想到把烂摊子就这么给丢下了……这等于是把她往火场上推碍…米娜一边小心不要让自己变成苦瓜脸,一边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地想到。
米娜敢以自己的真名发誓,当时她是觉着事态已达万不得已的程度才会为福尔图娜出此下策,她本人绝无意加害林君……其实,那件枪击奇袭乱入混淆晕迷事件……她有和福尔图娜商量好,就算是以性命相要也万万不能泄露天机。而且要坚持不扯谎,不吐实原则,才方能用坦诚直率的眼神来面对林君质问的目光。可是……像这种级别的型男,又是那么温柔的人……米娜好恨自己的意志薄弱。
“对了!”米娜忽然想起一茬,以违反常理的欣喜大叫着丢下林君奔过去。“藏人!你还好吗?”
“……嗯。”
一直没做声或者说是没法做声的藏人简单地用鼻音回应了下。他身旁还有个没去替米娜解围,也对他无动于衷的人,白龙。不过要说无动于衷也称不上,可白龙也就只是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我是该用扶……该用扶的还是拖的啊?”米娜为难地请示道。从藏人的衣服间看去,他的上半身全被白色的纱布缠了个严严实实。要是再裹住胳膊和头,大概可以拿到博物馆冒充木乃伊了。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真是厉害碍…
“不许碰他。”白龙冷不丁地说,语气堪比千年寒冰。
“呃……好的。”米娜自认能理解白龙心情,但也决定候在旁边,打算在她力量不及时再伸出援手。一般这种情况,自然会想亲力亲为地……
“痛吗?”白龙居然关切地问道。
“还好。”藏人一如既往温柔地说,还有少许宽慰。
孰料,白龙在哦了一声后,探手就想去戳那些纱布下的伤口。
“拜托……”纵是藏人也一下慌了,忍痛地抬手挡住她。如果说在那个主题乐园里他会因为血的变异性而存活下来,那么在回到边境后,他就极有可能因为传统的疼痛而昏死过去了。
“谁都不准帮他。”白龙冷酷地说,甩开藏人的手,同时站起身。“自己想办法,爬也要爬回去。”
“好……”藏人还只是在笑,反倒是在旁的米娜惊愕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协…小龙?”
“不准。”白龙阴冷地扫过一眼,随后很决绝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一丝犹豫地关上了门。
“藏人?”米娜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既然她这么说了……”藏人浅笑着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关系。可要是,真的没关系就好了。虽然在主题里的医院已经接受了一定的治疗,但那种治疗对他的伤来说跟鸡肋差不多。全身依旧痛得不得了,稍微动一下就好像要碎裂开了似的。连微笑都变得很困难。反正不管怎么说,还活着就算是奢侈了。也许明天就能动了。
好伟大……看着藏人安静的样子,米娜哈地叹出一口气,只好坐到椅子上做袖手旁观状。那么严重的伤,要他自己爬回去……真狠。但也从衣褶看得出,藏人一开始的位置并不是刚好靠在墙边的。
“米娜真是善良碍…”也不急过去,林君先幽幽地说道。待米娜全身僵化了,林君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只是他做的是把重伤员半托起来。
“痛……”藏人禁不住低低地叫了声。随之也意识到,还好刚才没被白龙戳到,不然后果还真是……丢脸至极。
“总比你自己动弹强。”林君无奈地说,“一声不吭的,是想在那儿躺到明天吗?”
“哈哈……”藏人勉强地笑了笑。
是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老人也好,英年早逝的小孩也好,都有让人没办法的时候……林君算服了藏人了,那伤他看着都森人,这位还真能忍。
“麻烦你了。”藏人带歉意说道。
“这也算麻烦?那我们不是给你添了更多麻烦吗?”
“这……不一样嘛。”
“差不多。好了,不要说话。休息吧。”林君用脚踢开房门。他的。既然白龙不准许任何人帮藏人爬回自己的房间,那用他房间系统把伤给治好了藏人再往回爬也成吧?林君忽然觉得他在乐园和边境呆的时间着实不短,以至于都把文字游戏当平常了。
打开名为治愈的还原系统,轻盈且温顺的绿色光芒照射在藏人的躯体上。在光柱里,他紧闭着双目,面容憔悴得像是极度困倦却无法安眠一般。任谁都看得出来即便是在治愈中,那些伤也让他并不好受。但在刚才,藏人还是面带着笑容的……究竟是怎样啊?这个人还能笑得出来?林君纳闷的想到。
几乎都是穿透伤。可那种伤口林君还是第一次见,虽然表面看起来像是比较粗糙的锐器造成的,但入口和出口完全不吻合。与其说是贯穿而成,倒不如说是跟子弹一样进入体内又爆炸……只是没有灼烧与烟晕的痕迹,只是后者爆裂出的伤口要更规则些……总之,藏人能活着都是奇迹。而多半也是仰赖那种系统模式了。容易死亡是真的,但同时也更容易存活。条件是,只要拥有“血液”……具体情形等他好了再问问看吧。林君再度转回大厅,他还有点小问题没了结。
“乖孩子。”看到米娜还在,林君诚挚地称赞道,他还想过那边他一转身这边米娜就窜了呢。
“事情,其实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米娜怯怯地说,她不是没想过要逃,可她更清楚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那是哪样?”林君耐着性子问。
“……我们是在那里警备的。我太紧张了,就摁下了扳机,结果被后坐力冲倒,直到子弹消耗光了才停下来,所以这件事纯属意外。”
Yes!在谎言中适当加上实话,就是最为完美的借口了……米娜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林君,等待他的回应。
“那福尔图娜的行动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做的决断,我并不知情,也理解不了。”
世间最极上最恶毒的谎言,就是把全部过错都推到无法辩解的人身上……不过,米娜这么做可是做得很心安理得的,谁让福尔图娜没有给她准备说辞……也是,若是福尔图娜也有跟着一起回来,他肯定是实话实说吧。那种饱含着心意的目的,说出来林君是绝对会谅解他们的。好感度也定会跟着高攀。
然而,米娜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告诉林君真实的原因。她完全不认为应该说出口,说出,“试想着要保护你,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想方设法使你避免伤害到别人。因为你这个人,在伤害到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受伤”这样听起来情深意重却未免极端还酸溜溜的话。而她会有如此的想法,是和那个……不得好死的家伙脱不开干系的。隐隐有种居心叵测的味道。更不想再让他们这些被遗弃的人主动回想起过往,于是米娜情愿选择避而不谈。
“好,我可以相信你。”林君终于说道,但接下来又补了一句。“可你觉得这话能说得过去吗?刚好出现在那也太巧了吧,你们为什么不在幸存者身边做警戒?跟我说实话。只要不是真是要我命,其他理由,无论有多离谱我都一概接受。”
“呃……”策略失败。米娜沉思下来,接着,她又大力地拍案而起。“比起那些幸存者,我们当然更想保护你啊!”
看得出,林君在考虑。不是考虑这一补充的可信度,而是……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我用的是传送印章,随机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从哪冒出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是小龙和福尔图娜合计的。”米娜毫不犹豫地把白龙也卖了。
“……白龙?”林君难以置信地说,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当成全民公敌给设计了……福尔图娜,米娜,白龙……三个女人一台戏,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我也是将信将疑,可福尔图娜的骰子证实了小龙的猜测。”米娜说,加了少许幸灾乐祸。“我和福尔图娜原本还很担心,会不会反过来被你当成敌人不分皂白地痛打一顿呢,没想到那么轻松就搞定了。”
“我不会打女人,除非她拿着一把枪对着我。”林君回敬道,可也对此颇有感慨。“唉……美女配毒药,真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组合。”
“毒药?”
“嗯,不知道他给我注射了什么,当时我就懵了。”林君承认道。
“天碍…不要紧吗?”米娜担忧地问,她是真不知道这些。
“我想可能只是麻药之类的。”林君下意识地按了按脖颈上可能是针眼的周围。 比电影还夸张,一针下去他就倒了。看来还得修炼。不然说白了,他这就已经是又死了一次了。
“行了,我不会怪你了。早点休息吧。”林君站起来说道,“要是碰见白龙问起藏人的事,你就说是我做的。”
“好……”米娜默默地点点头,下一秒,她又叫住了林君。“林,白龙……你为什么不再叫她小龙了呢?”
林君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下,却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已经知道她有最重要的人了,我不想增加她的困扰碍…”
最重要的人……米娜没再说什么,木然地看着从林君大敞着的房门透出的半边光柱,藏人的身形在里面显得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最初还以为,这两位情绪匮乏的元老只是配合默契的战友……看来,就算是女鬼也摆脱不了一个人的寂寞。米娜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多少有些羡慕这两个人。且不管是真是假,单是有让身边的人察觉到,或说是有如此误会,就有种很幸福的感觉了……她呢?到死都只能是一个人了。
“「我的墓碑上不要刻名字……只要在墓碑上刻,一个男人降生于此世,打仗、阵亡。就好了……」”
“米娜?”藏人突然出声。
“怎么了?”
“你怎么会唱这个歌……”
“是福尔图娜教我的。”米娜嘿嘿地笑说,“歌名是,假如我阵亡在战场上。虽然上面写的是大男子主义的情结,可我也很喜欢哩。我只跟着唱了两遍就学会了哦,觉得怎样?”托这个歌的福,米娜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她那不纯的发色,和她那个连面都没见着的佣兵老爹了。
“嗯……”藏人迟疑地应了声。过了半晌,当米娜又唱起来,藏人才说道,“这首歌……在佣兵部队待过的人都知道这首歌。”
“啊?这么有名啊?”米娜愣了下。“反正……福尔图娜说是所属他们家族私人军队的教官教给他们的。”
“是吗,那还真不得了呢……”藏人随意地说,他似乎还有别的话没说出口。
“米娜,这歌不适合你。”正逢林君走到门前说,一个湿漉漉的毛巾搭在他的头上。
“哎?那什么适合?”米娜明显失望地问。
“试试这个吧。”林君顺手从柜子上拿了一张老唱片,稍一施力就把它送到了大厅的桌子上。
……ElvisPresley?猫王的……
“这是美式笑话吗?”米娜有点无语,她在揣摩自己的分量。
“嗯?”林君狐疑地发出疑问,上前看了看。“啊,失误。拿错了。我是觉得像FavouriteThings、RaindropsKeepFallin‘OnMyHead……还有BeautyAndTheBeast,WhatIsAYouth,TheRose这些比较适合你。有空唱来听听怎样?”
“……那些适合我?”米娜歪着头想道,“好呀。”
“反正什么都比卡门强……”林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什么?”
“没有……”那家伙,十有八九是蓄意为之,欲把单纯的小白龙教导成男性克星……林君重重地叹气,把冰凉的毛巾拉下捂在额头上。冷却着。该死的……他什么都不想去想。
“「Raindropskeepfallin’onmyhead……theykeepfallin‘,SoIjustdidmesometalkin’tothesun……」”
轻轻地在寂静中缭绕着,米娜的声音不大,且每一句都很悠闲,像雨滴坠落在积水中那样跳跃着。她果然很适合这种风格。林君感叹着,因自个儿预想中的印象得到了确认而感到高兴。 边境啊,真是难得有这样的气氛……也意外的,她的歌声和这白色的世界很相衬。
“「……Butthatdoesn‘tmeanmyeyeswillsoonbeturnin’red,Cryin‘snotforme,CauseI’mnevergonnastoptherainbycomplainin‘,BecauseI’mfree……Nothin‘sworryin’me……」呀——啊啊啊?!”
跳针了……意外伊始,林君只是随之不动声色地想到,过了才赶忙问已经慌作一团的米娜。
“怎么了?”
“不见了……”米娜怔怔地摊着空空的双手,眼泪汪汪地不知说的是什么。
“什么不见了?”
“太阳花……不见了……唱到Sun我就想起,伸手拿,不见了……”米娜断断续续地说,整个人都像是傻掉了。
“太阳花?”林君没明白。
“折纸……花,我带在身上……”米娜猛地站起来噼里啪啦地拍打了遍身上的口袋,而后更茫然了。“哇……哇哇……我可能、可能把它忘在检票口那边了……”
“别、别慌,再找找……”
“碍…呜哇哇碍…”
这一晚,本该沉寂的白色边境鸡飞狗跳,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