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披头散发的女人,大片被扯下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狼狈不堪的根津紧紧地贴在角落,周身一片死气。她的脚踝上缠挂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帆布,细看下,上面还搭着她那件深色的毛呢大衣。不知是不是被冰冷的寒气侵蚀,她不住地颤抖着。然而好在,她看起来不像是受到过袭击的样子,至少身上那件针织衫是完好无损的……不,一点都不好。
纵使是知道此时应该竭力保持镇静以防刺激到对方,福尔图娜还是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那件针织衫应该是米色。而现在,居然变成了几近黑的颜色……所以空气才会变得如此腥臭无比吗?更为可怖的,她的头,她的脸……
“女……女士,你还好吧?可以出来吗?”
福尔图娜持续地说着话,希望能借此减弱那声尖叫所带来的效果。而米娜在他怀里也已稳住了身形,没再发出一丝声音。但福尔图娜还是明显感觉到手心的大片湿润与她无力的倚靠。
“不要哭,没事的,不要哭。”福尔图娜伏在米娜耳边悄声说道,可就连他自己都多少有些胆寒——
那女人脸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鲜血,头上也结了痂,从枯裂的缝隙中却显出了还算白皙的皮肤。在色彩强烈的对比下,只剩庞大到让人无法承受的视觉冲击。那原本是眼睛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两个空洞。决绝是被什么人用粗暴的手段将眼珠整个的剜了出来,旁人单就瞥一眼也直觉疼痛不已,真难想象那是怎样的情形。可紧紧握在她手上的那块玻璃碎片,应该就是……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紧。”福尔图娜不停地重复,又扬声去劝根津。“太太,你还好吧?我可以去……”
一点风,一道影,福尔图娜下意识拉着米娜向反方向后退。但黑影却没在他们面前多停留,而是直接冲向了根津。可怜的根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轻轻抬起头,肩膀动了一下。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声,脖颈就蔫蔫地垂到一边,整个人瘫软下来……她的身体微微痉挛,喉咙眼里剩下少许刹不住的气息莽撞地往外冲,发出最后或因疼痛或因惊愕而产生的呜咽。
“呵……至于吗?”福尔图娜干巴巴地说道,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眼木然的米娜,福尔图娜立刻毫不犹豫地在她肚子上打了一拳,接着,转手将晕厥过去的米娜横着抱起,边走回来时路福尔图娜边继续问道,“这样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就说……没找到吧。”藏人缓慢地从房间走出来,Gain化出一水壶,把清澈的水洒在未染纤尘的手上,仔细地搓洗着。
“为什么要杀了她?”福尔图娜略微不解地问。虽然按以前,他是不会问这些理由的。
“内讧已经开始了。已经开始了哦?”藏人苦笑道。
“内讧?”
“对方根本不打算隐藏。”藏人平静地靠在墙上,说道,“那女人活不长了。放着是死,这种模样回去也迟早会被杀掉。”
“说的也是……”
两个孩童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五个小时。
一个六岁大的男孩,一个四岁大的女孩。根津总是牵着他们,三人可算是形影不离。哪怕是去当层的卫生间,也绝对不会放他们一个人。这时,她还牢牢攥着两只温热的小手。然而几天都未冲洗过的卫生间确实让人无可奈何,但两个孩子的抵死不从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小的那个常常会在半夜哭闹,早已让很多人露出厌烦的表情了。为了不致于被更进一步的讨厌而引发出祸乱,弱势的她也只能尽量委屈自己和孩子们了。
根津先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拢了拢略显脏乱的头发,然后才推开了里间的门。可不曾想到,里面正有人等着她,就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卫生间里。
“你希望你的孩子活下去吗?”里面的人直白地问道。
心下一惊,根津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里,好一会儿,才态度颇有礼貌地反问。
“你是什么人?”
“你不会吧?”那人带着蔑视说道,“我一直坐在你们旁边啊,真让人失望……”
“长得太普通也是一种麻烦之处碍…”转眼,从隔间又走出一人,一脸厌恶地捂着口鼻。见前者皱眉,才立刻生硬地补充。“开玩笑的。根津女士,你好。”
“碍…你、你们是……”根津缓缓地点点头,带着歉意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太突然了,我刚没能认出来。呃……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嗯,当然有事。”后出来的那个人用友好的语气重复道,“太太,你希望你的孩子活下去吗?”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根津说着,反手警惕地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不不,你误会了。请放心,咱……咱们什么都不会做的,对吧?”见状,那人急忙说道,第一人单以点头附和。“只是想给你一个好心的提醒。”
根津后退了一步,试想着离开,但她不愿做得太不礼貌。看出她的意图,那人像自说自话似的继续说起来。
“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要知道,孩子对大部分人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也永远都不可能想出任何让大家得救或生存下去的办法。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自理都成问题。可以说,根本就是只会浪费食物的包袱而已嘛。这点,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也察觉到了吧?”
“你们到底是……”
“好心的市民呀,只是来提醒你的。”那人笑盈盈地说,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表明自己毫无恶意。而紧跟着,第一个人接过话继续说道:
“可现在由站务人员分配食物,不管大人小孩拿到的量都是一样的。所以,大人是绝对不可能吃饱的。根津女士,相信你也是吧?更何况,那么一点东西就连你两个孩子都吃不饱。看看他们的眼睛焦点就知道,他们已经很脆弱了。哇哇大哭的孩子……可是很容易激起民愤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津大声质问。
“唉,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第二人的语气活像恨铁不成钢似的。“只是提醒你而已,希望你能保护他们。”
“谢谢你了。”根津抓着孩子的手,欲转身离去。
“喂,根津女士,”那人又叫住根津,认真地说道,“你知道吗?站长说,有和地上搜救队联系,是超级大谎话呢。”
“……咦?”根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眼中透着惶恐不安。
“是天大的谎言哦?这样大的地震,地上说不定已经没有活人了。哦,还有,”那人说着,一脸惋惜地发出啧啧声。
“其实被饿死,是一种很残忍的酷刑。”第一人面无表情地紧跟着说道,“心痒难忍,腹中火烧火燎,疼痛不已。头脑一片空白却不至于被剥夺五感,眼前甚至会出现幻觉。这种感觉,将持续很多很多天。”
“最后,”第二人像祷告般交叉十指,仰面说道,“孩子们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连母亲的拥抱都感觉不到,在那样极端的困境下,那样稚嫩的肉体,很有可能会在蒙主召唤前就被其他饥饿的大人分食……”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你算什么东西!闭嘴!”根津怒吼着打断了那人神经质的喋喋不休。
连扯带拉地带着两个孩子一路逃狂奔,根津眼前浑然一片,泪水模糊掉了视线,怎样都止不祝见岔道就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她们母子三个的栖身之地——这场面似曾相识,是否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也这样到处奔命过?可是这回,无论如何也要……
“妈妈,我手疼!”大儿子叫着奋力地想脱出身。
“不行!不能离开妈妈!”根津更大声地斥责道,蹲下身,将小女儿背起。丝毫不顾及儿子的哭诉,依旧死命地抓着他。
拦腰折断的水泥墙面,散在地上的碎玻璃片,终于来到了尽头。这里就不会有人了,不会有人找到他们,也不会有人威胁他们害他们了。拥着两个孩子找了个角落坐下,根津一边怜惜地抹着儿子脸上的眼泪,哄着他。
“妈妈,我饿了……”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儿轻声说。
“妈妈知道,乖,再等一等……”根津笑着说道,毫无办法。
早在两个小时前,他们才吃过固定配额食物,下一次还远在五个小时后。看着孩子小小的脸庞,握着孩子柔软的小手,触摸他们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心都碎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两个小天使活下去。
“呀……妈!妈妈……”突然间,大儿子身子一晃,双手紧紧地压着腹部,颤巍巍地倒在地上。
“神啊!”根津惊叫着扑过去,试图抱起他,但儿子的挣扎却让她无所适从。
“我、我肚子疼,妈妈……”孩子痛苦地哀叫道,“好像这里凹进去了……肚子疼,妈妈!好疼碍…”
“肚子?”根津慌乱地扒开儿子的手,却看不出所以然。但她多少敢肯定,是近几天空腹时间过多的关系,作息也不太稳定,总是提心吊胆……可怜的孩子。神啊!她颓然跌跪在地上,心中充满了哀伤与愤恨。
究竟这些孩子做错了什么?神非要他们承受这样的罪?
“妈妈。”
小女儿将手抚在母亲脸上,小小的手指划过雀斑,调皮地轻轻点着一两个凸起的小疙瘩。根津自心底涌起笑容,张开双臂,拥抱她的天使——
妈妈,我们会死吗?
妈妈,死后我们还在一起吗?
妈妈,我和哥哥真的会被大人吃掉吗?
妈妈,如果妈妈饿的话,把我们吃掉也没关系。
妈妈……
“你要做什么?”
“后退。”藏人简短地说,Gain化出了一身焰炼。
只是还不及福尔图娜迈出一步,一个响指即打了出去。瞬时,福尔图娜直觉天崩地裂,脚下水泥地都在颤悠悠地晃动。唯一不同的是,谢天谢地,火光仅在肉眼刚好可以看到的远处罢了。但那也正是刚才他们坐的地方。
“毁尸灭迹?”福尔图娜不可理喻地笑着摇了摇头。
“啊,算是吧。”藏人淡然地说道,边换回原先破旧的西装。
这整个世界都有问题。尽管正应和了自己的占卜,可福尔图娜也怎样都无法理解那女人的做法。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吗?唉……是啊,无论到哪个世界其实都一样。成年人总会自以为是的把全部都是为孩子好当成堂而皇之的借口去做些荒诞不经的事情。若是日后发现错了,后悔了,也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是为了孩子着想才出此下策来带过。看了眼紧合着双目、脸色发青的米娜,福尔图娜拿不准该不该叫醒她。
“她承受得了这种事吗?”福尔图娜问道。
“恐怕不行。”藏人起身向预先说好的聚集地走去。
再次回到分开的地方,除了尽心尽力的边境人外,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那母子三人的事,已经传遍了。据称,是有人亲眼看到根津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无人区。而在那时,除了她们,其他人都是三五成伴的,也都有要做的事情。如此一来,想隐瞒也变得毫无意义了。无论如何,幸存者们都无法相信这本应为人的所作所为。可隐隐的,又都不禁在心底某一处认同,那样,或许是真的为孩子们好……混乱的事实刺激着人们的大脑,挑战着理智的极限与他们认知中的道德底线。
不打算再与这些疯狂的NPC参合,福尔图娜抱着米娜回到了便利店区。藏人却留了下来,他不能无视眼前的人们脸上凝重。这样焦躁与惊悸,肯定是又有事情发生了。
“刚才又有余震了吗?”站长面露尴尬地问道。
“应该是吧。”藏人推搪道,在废墟中使用焰炼着实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但在这宛若密室的楼层里,他别无选择。环视一圈,藏人转问。“出什么事了吗?”
“呃……藏、藏人先生。”站长紧握着双手,仓皇地答道,“又出现了两名死者。”
不会吧……刚被召集回的林君清楚地听到了站长的话。“谁挂了?到底怎么回事?”
“林先生?”站长惊讶地出声,陡然变了脸色,并示意他身旁的人都后退。
“怎么了?”林君满头雾水地问道,他看得出,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引发的这现象。
“林先生,是这样的。”站长谨慎地说,“你们,我是说你们……有些太无法无天了吧?但鉴于现在是特殊状况,我们也不想追究,只请你们……你们离开吧!”
“什么?”林君眉毛挑得高高的,完全弄不清这帮NPC的意思。
“呵,就是说,”系统乱加的德雷克直接站了出来,他本来是那么的不起眼,如今倒像得势的地头蛇。肺痨似的咳了几声,德雷克用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我们原本只有24个人,可因为你们的出现,这个数字一下上升到了41。唉……便利店剩下的食物本来可以让24个人支持……四天?但因为多了你们,这四天就变成了两天。如果救援队要一周甚至更久才能找到我们,那该怎么办?”
“更何况,”穿着女高中生制服的才藏接着说道,“你们也太过分了。”
“过分?”
“才、才藏……”另一个学生,言叶紧张地唤道。正如所见那样,她是个很内向害羞的女孩子,总是要有才藏在身边才敢和人搭话。
“没事的。”语调生硬的才藏似乎只有在面对言叶时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但这一点温情很快就退却了。才藏冷眼望着林君,清晰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尽管听得糊涂,可林君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喂?你说什么啊!”白头翁莱格不平地吼道,“明明是你们自己说的,说那俩孩子是那女人自己杀的啊!现在倒想赖到我们头上?晚了!”
“现在装无辜才是晚了。”德雷克继续说道,猛然抬手指向林君。“林先生,所有人都有看到,你有一套手术刀具。总是拿出来光明正大的摆弄……你根本就不是保安人员吧?”
“那是我朋友留下来的……算是遗物了。看看就犯法吗?”
“看看当然不犯法。”才藏很快地说,好像是在反驳林君的强词夺理,与德雷克一唱一和。“可你拿出来使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是保安还是医生,都不可能随身携带手术刀。”
“所以最开始的三个人,就是你杀的吧?因为他们对你们的人失礼?”德雷克又指向三岛组的梶原绫奈。“梶原太太,他们三个确实是需要千刀万剐才能解恨的流氓,但那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吧?”
“……哎?”绫奈后退一步,紧抱着小健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无关啊!那件事不是已经由武井先生从中调解过了吗?”那件事,边境人都没亲眼看到。不过详情很浅显,即是那三个无赖调戏梶原绫奈未果,甚至想霸王硬上弓,后被武井阻止了。
“对啊,已经过去了。”作为一组的领导人,三岛终于说话了。“你们现在拿那说事,根本就是无故指责……”
“如果想责怪一个人,就请先拿出证据来。”宫川老先生说道,紧紧抓着妻子枯瘦但温暖的手。
“对!证据,拿出证据!”莱格跟着叫板。
“关于前三个人的伤口。”德雷克俨然在不知不觉中代替武井反成了那边的领导人。“这位瑞佛梅施教授肯定那是由锐利的刀具造成的,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手术刀了。”
“所以?”电子工学的教授充当法医吗?藏人无奈地笑道,“让在下猜猜,各位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呢?会不会是……你们口中的那两个死者也是这样?”
“还装蒜?”德雷克大手一挥。“我们是有证人的!”
“是、是的,我看见了!”一个站务员紧张地说道,“当时林先生掐着龙也先生的脖子,确实是想把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