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容心乱如麻,烦躁不已。远远离了端王府的兄妹,却也不能去打扰大夫施药,她用了左贤王的药膏,陈年伤口也起了变化,虽然创伤没有平复,却不再泛红醒目,一眼望去,美貌恢复了七八成,已够夺人眼球。
大夫中年男子,眼光不由自主被秦珍容的美貌吸引,眼睛太过精细,她怕大夫分心不仔细,不敢去看冬梅二人施药,只让人找个房间让她坐坐。
秦珍容自责自己当初的鲁莽,救人变害人,愧疚不已,同时也五味陈杂想着季怀贞。她知道季怀贞高高在上,手握自己的生杀大权,可自她入京以来,季怀贞处处维护提拔,一心为她着想,她虽不至于肝脑涂的为季怀贞效劳,却也是感激的,愿意为她出力。
现在,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君臣之道,没有朋友和真心。
那些关于手段凌厉季怀贞的流言,在季怀贞膝下恶毒无比的季欣然都在告诉秦珍容,皇后季怀贞不简单,那些好感和感激可以收起来了。
秦珍容在一间药室里独坐了很久,那杯茶一分未动,神色凄然,是对那一双姐妹可怜境遇的悲伤。
冬梅和玉环来找她的时候,看她的样子,眼中无泪却无比悲伤,都围到她身旁,冬梅颤着音道:“小姐,你若难受就哭一哭吧。”眼泪簌簌落下。
玉环也红了眼眶,她看不得秦珍容难受,只是死死憋着。
秦珍容凄然一笑,看着二人道:“我不是为婚嫁的事情难过,只是为着这个世界。”
就算是现代,又缺少了害人的恶魔吗?没有,只是害人的终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有法律给与他们惩罚,而这里,人命并不重要,是非黑白全为权贵服务。
秦珍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思绪藏起来,冬梅和玉环不会明白她,只会担心她是为了婚姻的事苦恼,她又何必表现出来让她们担心。
秦珍容霍地站起来,一扫阴霾,有力的挥舞着双手给她们打气:“伤心的事情没必要憋着,我已经发泄过了,难受是要难受的,但时间会治愈一切,重点是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
冬梅抹掉眼泪看着她:“小姐,你真的不准备嫁入魏王府吗,四公子对你很好呢。”
秦珍容决然摇头:“可整个魏王府对我不好啊,虽然秦依容是自作自受,但这些下作的手段本来是要用到我身上的。你觉得如果是我被如此对待,许子信要怎么面对他的父母?不嫁过去对我们都好。”
“我们走吧,该做了结了。”秦珍容一手挽着一个人出了医馆,直奔秦府。
秦府昨日有多喜庆,今日就有多丧气,一次嫁二女本是佳话,却不想两个女儿都嫁错了家门,成为了整个上京城中的笑话。秦依容失身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但平远候府拒婚的事情却已经人尽皆知,其中缘由平远候府不说,是给秦依容留了面子。
秦珍容更是因为封忻平风流成性的传言被传得更加难听,秦府一日之间被整个上京城中的人笑话得颜面尽失。
笑话便笑话吧,现在对于秦府更重要的是两个女儿的将来。
皇后季怀贞遣人召她进宫,秦珍容先去了一趟书房,找到了越加病重的秦涣文,她问:“三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秦涣文病容憔悴道:“依容只能这样了,这是她自己……”他叹口气,不再说下去,反而问她,“你呢?”
秦珍容起身,笑着说:“我没事,一切很好,你休息吧。”说着就准备离开。
秦涣文撑起身体劝道:“你不嫁入魏王府吗?是她破坏了你的婚姻,就算受了魏王府羞辱,你也不需要理会我们,看四公子对你的态度,不会亏待你,嫁进去你会幸福的。”
秦珍容回头,摇了摇头:“不会幸福的,三妹虽然做了错事,也算是替我担了祸事,本来这些都该是我受的。许子信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整个魏王府都要害我。您放心吧,在曲河的那三年,我虽然受尽苦楚,却更加坚强了,这些苦难我还不放在眼里。”秦涣文的可怜之处也是时代造就,看着他本来健健康康的人因为悔恨而倒下,身体消瘦,精神委顿,秦珍容也不忍再落井下石了。
秦涣文望着她的背影,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秦珍容出了书房,想了想,直接去了幽兰苑,她没有进去,只是找人替她传话。她知道秦依容初遭祸事,情绪一定激动,她便不好出现在她面前。
谁知传话的丫头行事鲁莽,直头直脑当着秦依容的面说秦珍容在外等候,本来一动不动如活死人一般的秦依容听了,发了狂似的冲出来,披头散发,赤足踩在石子路上奔到秦珍容面前,被玉容拦在一步之外。
她对着秦珍容厮喊,撕心裂肺一般:“是你!是你害我!”
肖氏和齐妈妈都赶过来,却拉也拉不住她,她不停朝着秦珍容厮喊,形如疯子。
秦珍容只是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秦依容闹着闹着突然两眼一翻,不省人事,齐妈妈遣人急忙把人抬回去,又立刻遣人去找秦飒请大夫。
秦珍容看着肖氏,淡淡道:“我要进宫了,想问下你,有什么要我对皇后娘娘说的,想不想找魏王府的麻烦。”
肖氏追随着秦依容的眼光转向了她,眼里有了一丝感激:“谢谢你没有刺激她。”
秦珍容没有说话,这声谢谢,她受得起。
肖氏疲累地道:“讨公道吗?我很想,可是,依容做的事情本就错了,显赫的魏王府和季氏都是我们家得罪不起的,不惩罚她就不错了,还敢奢望讨公道吗,算了。”一夜之间,连肖氏也老了好几岁。
秦珍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没有寒暄,说完就走。
肖氏望着她的背影,和秦涣文一样,留下了悔恨的泪水。如果她当初没有将仇恨埋进秦依容的心里,今日是不是都会大不一样,报应啊,是报应啊。
我毁了别人的孩子,现在,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了。
秦珍容进宫觐见,直接被带到了季怀贞床榻旁,季怀贞气色不好,脸色苍白,一见她一下就展开了一个微笑,添了一抹生气。
秦珍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她恭敬请安,坐在了床前小杌子上。
季怀贞看了看她的神色,叹口气:“唉,本宫若是昨日去主婚就好了。”
“娘娘别这么说,这些小事哪里比得上娘娘的身子和皇嗣重要。”秦珍容恭恭敬敬道。
季怀贞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她突然凌厉:“本宫会让魏王府娶你为妻的,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季欣然!”她的唇齿间碾磨出一丝血气,比自己还要气愤。
这样的气愤,如果不是发自真心,那是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季怀贞对权势的掌控,所谓真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呢,她和季怀贞并未有情感交集,想明白后,她淡淡道:“娘娘,不需要了。”
季怀贞意外地看向她,不理解道:“什么?”
秦珍容笑了笑:“我不想嫁过去,娘娘也不需要为我费神。”
“你担心吗?”季怀贞握着她的手,“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为你做主的。”
这番语气,这样担心又成竹在胸的神情,像极一个爱护幼妹的姐姐,而秦珍容若是没有经过早日的事情,说不定就要感动了。
秦珍容恰到好处露出感激的神色:“娘娘,就算我嫁过去,也不会幸福的。魏王府里面的人千方百计要除掉我,我又何必去自找麻烦,说不定,日后还会连累娘娘。”
“哼!”季怀贞不屑道,“魏王府算得了什么,有本宫替你撑腰,你自己也有本事,还怕生存不下去?就算搅他个天翻地覆也没人怪责你。”
秦珍容还是摇头,季怀贞缓了缓语气:“这个四公子待你,是极好的。”
秦珍容怅然道:“从来,婚姻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两个家庭的事情。若是把魏王府当做官场,我不会拿他当回事,兴风作浪无所不能。可,若是夫家,而许子信又是我在乎的人,我哪里还能做出出格的事情让他为难呢。不嫁,才是最好的选择。”
季怀贞深深看她一眼:“若是你想,本宫可以让他与你单独开府,甚至让你们离京独居也不是难事。”
秦珍容震惊地看向季怀贞:“娘娘,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如此费心。”这是季怀贞在考验自己的忠心吗,秦珍容不敢掉以轻心。
季怀贞眼神瞥了一眼黄莺和画眉,见她们身体都向这边倾斜,也不避讳:“本宫希望你幸福,魏王家的四小子对你是真心的,本宫看得出。”
秦珍容眼里浮出一层雾气,她努力闭了闭眼,看着季怀贞道:“没用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爱情,而亲情会更加长久的存在,魏王府不会让他跟我走,会无孔不入入侵我的生活,想要带走他,而他不可能不孝顺。”
季怀贞眼里突然漫出一丝心疼,她伸出手抚摸了秦珍容的头,想要带走她的烦忧和痛苦似的:“放心,我一定会再为你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秦珍容坚定地摇了摇头:“娘娘,既然我已经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就不想走回普通女子的路。”
“你的意思是?”
秦珍容已经将一切忧愁抛开,目光明亮:“既然我已为官,很想就此在这个职位上发挥发挥。”
季怀贞皱了皱眉:“你想为官?可是,这条路会很难走。本宫的意思是你就在后宫走动便可。”
秦珍容笑了笑:“既然有机会,总要尝试尝试,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季怀贞思索了一会,眉头舒展开来:“也是,可以拭目以待。”
秦珍容道:“娘娘,就让我和封大人顺势而为成为夫妻吧。”
季怀贞骤然变色,断然拒绝:“不可,封忻平不是良人。”
秦珍容无所谓道:“他是不是良人,这不重要。”
季怀贞疑惑道:“不重要?”
秦珍容点头:“是,不重要。”
季怀贞十分不理解:“你就这么交代自己的婚姻大事?你会后悔的。”
秦珍容解释道:“不会的,我很清醒。”她站了起来,对着季怀贞的两个婢女道,“你们下去,我有要紧的事情和娘娘相商。”
两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都看向季怀贞。
季怀贞挑了挑眉,向二人道:“你们先下去,本宫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两人半步不肯挪走,秦珍容哂笑:“怎么,你们两个区区宫女,连皇后娘娘的话也敢违抗?”
黄莺跪在地上,恳切道:“娘娘,奴婢怎么能离开你呢?万一有人图谋不轨怎么办?”她瞪着秦珍容,满眼敌意。
季怀贞没说话,秦珍容居高临下看着她,语出不善:“你有什么用呢?我一个手指就可以戳倒你。”
黄莺反唇相讥:“奴婢一条命可以护住娘娘。”
秦珍容歪着头继续嘲讽:“那也是无用的一条命,拦得住我?”
画眉指着秦珍容呵斥:“放肆。”
秦珍容两个指头击发气力,两人软软一倒,闭着眼再无多余的废话。
季怀贞淡淡看着地上的二人:“你杀了她们?”
秦珍容毫不在意道:“没有,只是让她们暂时闭上嘴。”她重新坐回杌子上继续道,“娘娘,婚姻不是女子唯一出路,我不喜欢被束缚住,不然,怎么为娘娘效劳。封忻平无父无母,更无长辈指手画脚,是很合适的人选。而且,我并不喜欢他,他生性风流大可自找美人,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若是将来真的有良人,我便合离再嫁也无不可。”
季怀贞道:“那你可以不嫁,就呆在我身边。”
秦珍容有意无意看了地上的两人:“总有人逼着我一定要嫁,还不如活得自在先嫁给一个同样为娘娘效劳的人,也有娘娘为我撑腰嘛。”
秦珍容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俏皮,惹得季怀贞抿唇笑了笑,季怀贞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也是,你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知道自己的路怎么走,我又怎么会不成全你呢。”
秦珍容起身行礼:“谢娘娘成全。”她突然想到季欣然,问道,“如果我嫁给了封忻平,那季小姐怎么办?”
季怀贞面色一沉,轻轻一笑:“她那么不想嫁,便永远别嫁了。你何必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
秦珍容暗想季欣然这次是真正被季氏抛弃了,想到季欣然,她便想到了秦依容,立刻跪下恳求道:“娘娘,我的三妹也犯了欺君之罪,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被玷污了身子,可不可以不再追究。”
季怀贞慢慢道:“这是她咎由自取,本来不打算放过她,且看在她替你受了罪的面上,不追究了。不过,”她话锋一转,陡然凌厉,“好一个魏王府,本宫要想个由头治一治他们才行。”
秦珍容劝道:“娘娘,魏王府乃宗亲势力之首,轻易动不得,不如这次先按下不提,等着将来抓住机会,再一并治罪罢了。”
季怀贞冷冷道:“听你的,这笔账,本宫一定要和他们算算清楚。”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唱喏,季怀贞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厌恶,却在见到皇帝之时,很好的掩饰住了。
秦珍容瞟了眼地下躺着的二人,决定若是皇帝问起,就告个黑状。
“臣女参见陛下。”秦珍容恭恭敬敬行礼后,就垂着头等在一边。
皇帝看到她,眯了眯眼睛,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眼里发出了色眯眯的光芒,秦珍容嘴角抿成一个冷漠的弧度,几欲想吐。
“来,你过来。”皇帝很轻浮的向她招了招手。
秦珍容忍了忍,突然指着地上的两个宫女转移话题:“陛下,这两名宫女不听娘娘命令,被臣女小小教训了一下,请陛下不要惩罚臣女。”
皇帝根本不看地上的宫女,招手让秦珍容过去:“别理她们,你来。”
秦珍容不动,脑中急速想着对策。
“来。”皇帝语气加重,带了一分不悦。
秦珍容实在不愿意,这般轻浮恶心的人,是普通人她早就挥拳打死了,凭什么是皇帝就可以不要脸还不能反抗!她闭闭眼,死马当活马医算了,抬起头道:“臣女不敢,臣女已为人妇,皇上九五之尊,却也是男子,臣女不敢逾越。”
“放肆!”皇帝直接站起来,拿起床边季怀贞的药碗就要砸下去……
“陛下。”季怀贞软软唤了一声,皇帝一阵惊颤,突然变色,温柔看向季怀贞:“什么事,皇后。”
季怀贞指着秦珍容道:“是臣妾让她这样说的。臣妾和她颇为投缘,她一来,臣妾的身子也爽利起来,正想让她日后常来陪伴。可臣妾容不得眼前的人爬上龙床,皇上宠幸谁都可以,只一点,臣妾早就与皇上说过,万不能对臣妾身边的人动心思。”
皇帝一脸宠溺,坐到床边,连声道:“皇后说得是。”
季怀贞抬起下巴:“你走吧。”
秦珍容连忙告退,一路冷着脸回了秦府,大门一开,阖府一股死一般的寂静,明明是大中午,日头充足,却无端端生出了一丝阴冷。
“三小姐,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