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度醒来时,我的头部又沉又疼,睁开眼,入目的还是苍白,鼻间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眼珠转了一圈,发觉不对劲了。这个房间好像不是我原来躺的病房,左手边多了一张双人沙发,右手边的窗帘由暗色变成了米色,正前方也多了台电视机。如果之前我住的那个是单人病房的话,那么这个就该属于高级的吧,房门紧闭着。
我微微纳闷,许子扬怎么给我转病房了?难道是为了要我配合“演出”,待遇提高了?
我口干舌燥,看到床头柜上有瓶水,伸手想去拿,可一侧身就牵动了头部,痛觉神经毫不客气地警告我别妄动,手一颤,将那瓶水给碰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很快,那扇紧闭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令我愣住了,居然是许子杰。
“别动,你要拿什么?我来。”许子杰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我面前,将我按回了原位,低头看了下,问道,“你想喝水?别喝凉的,我去倒。”他转身兑了温水,细心地插了吸管在内,又将我的床给摇起一些,这才将水杯递到我面前。
我也不客气,“咕嘟咕嘟”连喝几口,总算解了渴。这才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事故都上新闻了,他还能不知情?
可许子杰给出的答案却出乎我意料:“我把你从原来的病房转移到这儿了,以后没人会打扰你,我也不会让子扬将你当成赚取名利的工具。”
“你将我从医院里带走了?”我瞪圆了眼。
只见他笑得张狂又得意:“没有,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只把你从5楼转到顶楼,就让他去外头找吧。”见我不说话,他收了笑认真地看着我,“轩猪,你知道我听说你被钢管砸破了头有多着急吗?你怎么那么傻呢,工地上有的是男人,要你一个女人去顶?”
我苦笑了下,当时情形不容考虑,完全出自本能反应,也是师兄与我关系好。这些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沉吟了片刻,对他开口:“许子杰,你还是叫我余浅吧,那称呼听着别扭。那些往事毕竟已经过去多年,好多都不记得了。”
他的双眸黯淡下来,我知道他懂了我的拒绝。确实在此种情境下,我不想让他有任何错觉,认为我忘不了网游的唯一,也不想让他以为我和他有任何可能。我莫名地感觉很累,一个许子扬就够让我头疼了,再加上许子杰,我真心不想牵扯进他们两兄弟之间。尤其是此时我隐隐听出了许子杰对许子扬的敌意,就算不自作多情地认为是因为我的关系,但起码要避开些。
隔了半晌,听到许子杰放缓语气说:“行,你既然想划分游戏里的界限,那就回归现实,我喊你浅浅总可以了吧。”我蹙了蹙眉,没再回绝,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两天里,我从电视中看到,几乎满篇新闻都是报道我在工地发生意外的这次事故,从钢管砸下后我倒在地上昏迷的照片,到后期在院的治疗情况,一系列的追踪报道,成了专题。
而两天前我在医院里的失踪更是成为了焦点,媒体声称已经准备要对伤者进行采访,却中途突然爆出我从病房离奇失踪,纷纷揣测是人为,还是我“行事低调”不欲面对媒体。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就在刚才,新闻突然声称,有人爆料那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并且有一段录音电话作为证供,大致内容是蓄谋人拨打给工地失手的那名工人的电话详细内容记录,质问对方怎么不看准了再脱手钢管。
因为录音不清晰,声音辨析度很低,可是爆料的内容却惊悚。意外与蓄谋,区别可就大了,也就是说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引起全市轰动,那么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无声地看完整则新闻,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不是因为新闻的主角是我,而是那个所谓的证供录音,虽然音质很模糊,可我还是听出了那是谁在说话。因为我跟这个人十分熟悉,听不出被处理过的声音却听得出口音,他在某些字上会有特殊的乡音。
他是师兄秦宸。
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师兄有这么一通电话被录音,而且还被爆料了出来。尤其那电话内容,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师兄与建筑工人串通好了要制造一个意外事故,而原本那根钢管是对着他的头砸下,那么出事的就会是他。后来却因为我的“多事”,然后换成出事的人是我。
我不懂,师兄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事实的真相一旦无法掩盖,那么就会被挖得越来越彻底。当我看到新闻报道说已经找到主谋,且警方参与调查时,再也躺不住了。让守在门外的陪护去找许子杰,我要立刻见他。
我闻到了阴谋的气息……这是一个连环计。
从事故意外发生开始,到我失踪牵出背后的主谋,再到主谋现身,然后由知情记者在媒体大众面前影射此次工程内部有猫腻,在采购与建筑用材上都有很大出入。
不用说,目标指向的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许子扬。
许子杰很快就来了,他进门就兴冲冲地问:“浅浅,你找我?”
我没看他,目光紧凝在电视上,这是个新闻台,时事新闻播报完后,就会轮放精彩内容。余光里许子杰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我叹了口气问:“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吗?”
原本还算和睦的气氛瞬间凝滞,许子杰走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我沉默以对,他轻笑了下又问,“浅浅,你想知道什么答案呢?要我承认这些事,还是你其实想问的是子扬现在的情况?”
我敛淡了神色抬眼,直视他的眼睛道:“你可以选择不回答的。”
许子杰摇摇头俯身与我平视:“在你心里,许子扬总是占了先,我不懂,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我?就因为他比我早一步找到你?可他在半年前把你甩了,哪怕他现在又要你回他身边,对你可有一分尊重?他跟丁岚的事,是两方家长都同意了的,为了仕途,他不可能为你舍了丁岚,难道你能容忍他一脚踏两船,做他背后的情人?”
黑眸带着逼人的气势,这才是许子杰的本色,几天来他极尽温柔情意,可人的性格早已形成,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转变的,他的天性里有掠夺,自然会心有不甘。
他语意中透露的信息,以及最后轻蔑的话,确实刺进我心头,让我痛到麻木。我微微叹气,皱了眉,淡淡开口道:“许子杰,你跟他区别不大。”
见他眸中闪过茫然的困惑,我唇角牵动浅讥:“许子扬对我如何,暂且不作定夺。可是你呢?也不见得就比他有多喜欢我,表面的温柔情意其实一戳就破,整件事中,我充当的不过是你对付许子扬的棋子。”
这回他的脸色有些变了,眼底的迷茫也敛去了。
“这是个一早就计划好的阴谋吧?你想把他拉下台,暗中谋划,精心布置每一步棋,师兄早被你收买了,所以在适当的时机暴露在众人面前,看似预谋策划这起意外事故,实则是为了引出工程内部早就存在的采购与材料问题,为的是让这个工程的负责人许子扬身败名裂。”
许子杰买通了里头很多关键人物,尤其是采购那一块,我记得许子扬对待这个项目尤为认真,从图纸到采购的材料都事必躬亲,可就目前爆出来的事,问题就出在了材料上。部分材料选择了劣质的,采购价却要高出市场价。所以,媒体方就会怀疑这相差的金额去了哪里,老百姓也对这座天桥的牢固性产生了质疑——由劣质的材料建造出来,还有何安全性可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后期还会陆续有建筑工人自首,声称偷工减料,将整件事的矛盾更加激发出来,然后通过网络与电视媒体,彻底将许子扬推向风口浪尖。
男人一怒为红颜这种事,现实生活里不可能存在的,我只是许子杰对付许子扬的又一枚棋子。论阴狠、城府、谋略,他哪样都不输许子扬,只是个性却较许子扬更张扬。
在我淡漠地细数这些心中猜测后,许子杰脸上的神色转换几番,目光毫不避讳,一直盯在我脸上。突然,他弯了唇,嘴角上扬了弧度:“余浅,你很聪明,原本我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内幕的,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确实我很早就有心算计他了,谁让他在老爷子眼里是精英呢,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避开。”
进而话锋一转,他的语音变得轻柔:“女人还是笨一些才好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知道你是轩猪后,本想念着一些旧情,对你好一点的,毕竟那时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可你偏偏要选择跟我摊牌。”
我冷笑以对,一个处处对我算计的人,还有资格说喜欢?唯一那个人物姑且不提,因是他和许子扬同玩,所以我无法分辨谁是谁,但就新区风云的性格,可窥出许子杰真实的性情。说得动听些是一座城池换我一人,实则是他与许子扬之间的宣战,然后拿我做赌注。
真要谈感情的话,可能也就在玩老区时,是有几分真的。那时我们都还年少,或许许子杰还保留了几分纯真,所以会在同心小径上通宵达旦为我打一枚求婚戒指,会说那句“最爱的女人”,其中藏着几许真心在。
可人心会变,尤其是在成长蜕变后,往往有时候事情一通透起来,一路想到底就都恍然大悟了。悲摧的我,不过是他们名利与权欲争斗的牺牲品,虽然一早就认清,真相背后的现实会很残酷,我仍会感到压抑到窒息的难过。
但即便如此,我这个傻瓜却还心有残念……
然而许子杰下一句话却令我瞬间僵硬:“余浅,你以为藏在被窝里的左手捏着手机录音就能帮到他了吗?呵,没用的,因为我不可能会让你将消息传递出去。”
话声一落,许子杰扬手毫无顾忌地掀开了我的被子,眸光浮着阴沉,探身用力捏住我的左手腕,指上力度下了狠劲,因为吃疼瞬间我就松开了手指,而藏在腰际的手机也现了形。他唇线抿紧,转眼间手机就到了他手里,下一秒,他用力甩开我的手。
按下一个键,刚才我们谈话的录音立即在空旷中回放,这回我的脸色呈现灰白。
他尖锐地冷笑一声,一扬手就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四分五裂,有碎片弹得极远,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挡,裸露在外的手臂一阵刺痛,立即涌现一抹红。许子杰瞟过一眼后沉沉地盯着我说:“浅浅,你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几天我对你不好吗?你乖一点,做我的女人,我或许还会许你唯一,嗯?”最后的反问里多了轻慢的语调。
我浑身一震,惊看着他。
他戏谑地笑道:“怎么,很意外?夫君,许我唯一可否,这话是你说的吧?当时我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你注意到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过去的吗?因为他愣了两秒后,就起身走开了,然后是我坐下,答你一个‘嗯’字。”
“许子杰!请你出去!”我突然就愤怒了,心底最深处的情怀,信念般的誓言,在他嘴里成了玩笑,这让我情何以堪?而刚才我心中起的残念,确实是想要帮许子扬,哪怕他不爱我,我却依然不想看着他颓败。
但许子杰当真知道如何伤我,他赤裸裸地将事实公布在我面前,让我的那句“许我唯一”成为笑话,借此来颠覆许子扬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告诫我刚才的行为有多蠢。
许子杰噙着笑,冷眼看我因为怒吼而粗喘:“如你所愿。”他转过身,一脚踢开病床前的椅子,瞬间散架。是威慑,也是警告,风云的本性彰显无遗,他从未有过改变。
我被囚禁了。
许子杰自从那天离开后再没有来过,墙上的电视也被切断了外联线路,成为了摆设。至于通信设备,更加不可能再有,我连手机残骸都看不到。唯一与我有联系的,就是那个每天坐在我病房外的陪护。我就像是牢笼里的困兽,每天对着四面苍白的墙壁,没有人与我说话,除去医生换药期间和陪护送餐外,整个房间静到就是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月,这天午夜时分,我数着陪护进门的次数,终于是最后一次查房了,这次出去后,她会就寝在外间的单人床上。
房内灯已熄灭,我悄悄坐起身,屏息等待了好一会儿,才放轻手脚下地。然后走到窗边,就着月光再次细读纸条上的字:晚上摆脱陪护,偷偷走出病房来。
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很熟悉。这张纸条是白天医生在为我拆线后,临走前悄悄塞在我手心的。虽然在当时我不知道医生为什么会偷塞纸条给我,可女人的直觉天生就很灵,似有所感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