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项目敲定后,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几个月后就初见雏形,这次工程属许子扬与导师一同合作,丁岚为助理。故而丁岚提议聚会犒劳大家,没人有异议。
我本不想过去,可导师却在事前有意关照全都得到,不能缺席,想来是要卖丁岚的面子。
到了聚会地点,我微微吃惊,没想到居然连许子杰,以及陈新和谢雅等人都在。自助餐性质,丁岚将这楼层包了下来,有钱人的手笔就是不一样,动辄包场。
我一进门,多道视线向我射来,竟成了场上的焦点。这种被目光聚集的感觉并不太舒服,尤其是各种目光饱含的深意令我如芒刺在背。
许子扬与丁岚站在一处,看到我时眉宇微蹙了下,随即舒展开,至于丁岚看过来的视线就如她给我的整体感觉——盛气凌人。她总以一种俯瞰的轻蔑之姿来对我,眼底有藏不住的厌恶。
时常想,丁岚厌恶我其实就跟我厌恶她一般强烈,彼此立场不同,站的角度也不同。我得承认,我厌恶这个女人,厌恶她那高人一等的态度,她不过就是前世修来的福,生养在富贵权势人家而已;我也厌恶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许子扬已是她的囊中物。
转眸看到许子杰斜勾着嘴角看我,似笑非笑的神色,带着嘲弄与恶意。
谢雅与陈新轻语了一句后,就向我走来,我亦微笑。庆幸这个聚会她在,不然还真令人坐立难安。早前通过电话,得知她与陈新已经言归于好,此刻看两人深情相依的样子,如胶似漆,恩爱甜蜜,很感欣慰。
说是聚会,到底因为是两种世界,各自为界,分作两簇人。谢雅与我说了会儿话就回去找陈新了,我没有动,就独自坐在原位上。空腹喝酒,灼得胃有些难受,我瞟一眼食物,抬手去拿那块提拉米苏蛋糕。却在要触及时,被另外一只白皙的手给抢了先,抬眼一看,是丁岚。
麻烦来了,脑中闪过这句。我缩回手,从椅子里直起了身,只见丁岚拿了蛋糕后对我妩媚地轻笑了下,遂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余浅,今天我就让你看清你的价值。”话声一落,她突然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没防备,身体直往后退,伸手想去抓什么,却被她假意来拉的手给拍开,这下我是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还碰着了桌子。
摔坐在地的瞬间,“哐啷”的餐盘落地声也随之而来,一下子四散在我周围。这可能是我最最狼狈的一次了,食物的菜汁溅到了我身上,将米色外套给染了个遍。
最主要的是那一下摔倒,一时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任由无数人注目而来。我正待抬头怒斥丁岚,却被她先声夺人:“余浅,你为何要故意摔倒来陷害我?我明明碰都没碰你!”
不及反应,许子扬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内,但他不是走向我,而是环住丁岚的肩膀,低声问:“怎么回事?”丁岚立即一副惊慌如小鸟般地依在他怀中说:“刚才我过来取些你喜欢吃的提拉米苏蛋糕,却被余浅给抢了去,然后她说你别得意,就突然往后栽倒下去。”说到这里,又转头艰涩地对我说:“余浅,很抱歉,我什么都可以让你,但是不能把子扬让给你。”
我没有去看她,只盯着许子扬俯视的眉眼,那里没有温柔与疼惜,只有若有似无的厌恶。他信了丁岚的话,真的以为我有意做这场戏!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被害者反被诬陷为害人者,四周看过来的目光里多是轻蔑与嘲讽,在笑我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是东施效颦。我没了解释的欲望,心暗成灰。
谢雅上前将我扶起时,刚好导师走过来,听到有同学向他悄声报告,附和了刚才丁岚的说辞。众人看我的眼神中全存了责怪,以为我是在假摔。
假摔!多么可笑的名词,本是用在足球场上的,如今却加在我身上。
我低头沉默,不去看那些怨责的眼。不是我要做鸵鸟逃避,而是当人的第一观感已经认定了所看所听为事实真相后,很难再去扭转他们的想法,尤其是我无心辩解。
却听一声冷哼在议论纷纷中尤为明显,转而闲凉中带了点戏谑的男音响起:“谁来跟我说说细节呢?是哪只眼睛看到余浅陷害丁岚的?”
我怔了下,是许子杰!不由得抬目去看他,而他沉郁的目光只掠过我的脸后就向四周环视,因是他在质问,刚才信誓旦旦打小报告的人没一个敢再站出来。即使导师的学生不认识他,但从他的气度,也猜到了此人不能惹。
丁岚蹙眉问道:“子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冤枉了她不成?”
许子杰掉转目光,看向她时变得邪肆,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耸了耸肩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见刚才大伙都谈兴正浓,心无旁骛的,原来都是一心二用的主,一面围坐在一处,一面还能时刻关注周边。此等本事,我倒是有心学习一番。”
一番话,谁都听出了其中的嘲讽,恰如许子杰所言,刚才整个餐厅内,基本是无人留意此处,此刻那言之凿凿的旁证显得太过虚假。
丁岚眼中闪过恼意,却碍于身份不好跟许子杰争辩,于是转过眼看身旁的人,盈盈的水眸中露出哀怜:“子扬,你信我吗?”若我不与丁岚敌对,此时定然拍手叫好,女人在适当的时候示弱,是为大智慧。显然,丁岚深谙其道。
许子扬眸光难辨喜怒,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发,冷冷看过来,淡漠地说:“道歉!”
我一怔,其他人也都微怔。
见我不语,他又重复道:“余浅,道歉!”这下我看清了,那黑眸沉黯且敛着风暴,而站在他旁边的丁岚却是昂起了头,嘴角处露出一抹得意。
我微微眯起眼,看了他半晌,启唇轻吐三个字,音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
“不——可——能。”
人在被逼迫到绝境时,总会有一根神经强硬起来,就算我与许子扬有那一年协议,就算我欠了他债,就算我们是宾主关系,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低头。
有人要我看清自身的价值,我已经看清了,但决不会将尊严送到对方的脚下去践踏。我想我眼中的坚决,许子扬一定看得懂,可他就浑身散着冰冷,沉沉盯着我。
无人出声,静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而我也不再避开视线,凝在原地,等着他的宣判,是坚持要我道歉,还是就此作罢,前者意味我与他成陌路,后者将我的死刑延后。
其实,不过都是我的孤注一掷而已。
我想我切身体会到壮士断腕的心情了,无需别人注目欣赏,只为心中固执得不肯低头。
下一刻,左手被紧箍住,捏在腕间的力量几乎要将那处捏碎。我清楚地看到了许子扬眼中的沉怒,即使一闪而过。丁岚不安地轻唤:“子扬!”
我用余光瞟了眼丁岚的脸色,不由得感到好笑,她亲手导演了这场戏,为的是让我难堪,却不想全场的焦点转移,我反而成了主角,尤其是在许子扬跟前。
许子扬眸光未动一分,沉凝着我,阴鸷开口:“第三遍,道歉!”意思很明显,事不过三。
我低头看向那捏住我腕的手,骨节分明,完全可能在我再说不逊之词时下重力。忽然间,我觉得自己脑子出了故障,居然想尝尝骨头当场碎裂的痛苦,是否会比心上的疼还要彻骨难忍。
所以,我扬起头,微微一笑,无边嘲讽尽在嘴角,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一股阴风袭来,目标竟是我被控住的手腕。心中一惊,眼前人影一闪,腕上已经松了,我被一股力推后两步,离开了许子扬的禁锢范围。定睛一看,发现帮我的居然又是许子杰!
现下他正站在我左前方,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诡异。
丁岚惊呼起来:“子扬,你的手没事吧?”随着她的呼声,众人的视线都集聚到许子扬的手上,我亦然,只见他的手背通红一片,应是刚才许子杰劈掌而下造成的。丁岚怒目而视:“子杰,你到底在干什么?子扬是你堂哥,你竟然为了余浅打子扬?你这是被狐狸精蒙了心吗?”
“狐狸精?”许子杰饶富兴味地回过头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相貌一般,身材中等,没多大潜质可成为狐狸精,倒是挺像一头猪的。”
那个猪字像在唇间呢喃般,邪气的眸光若有所指。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今日他的行为太过异常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动机。
我向许子扬瞟了一眼,只见他眉眼里一片无色,喜怒倏然不见,但我看出风暴尽敛在深眸背后。丁岚是何种人物,大场面见多了,一看这情形,立即转身笑着应付导师与众师兄弟,说了些托词把人都送出了场。
没一会儿,场上就只剩许家两兄弟,陈新夫妇,还有几个与他们交好的人。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我最格格不入,因为相比他们的高贵身份,我太过平凡。于是我顿生离念,脚刚移动一步,就被许子扬厉眼一横:“想走?今儿的事情没了呢。”
心中一沉,身体僵住,气氛变得凝滞。
“哥,你当真一定要她给岚子道歉?”许子杰吊儿郎当地开口打破沉寂。
许子扬不理他,只将凌厉的目光停放在我脸上,丁岚终于受不住被忽视,站出来圆场:“子扬,算了,她没有伤到我,就不用道歉了!”
“够了!”谢雅突然出声,走到身旁握住我冰凉的手,“丁岚,你何必如此假惺惺,可知丑陋的嫉妒早已在你脸上现形,是人都看得出你的虚伪。陷害你?浅浅根本不是那种人。”
我重重回握过去,原本在许子扬沉厉的目光下已经要坚持不下去,甚至有了屈服的念头。可谢雅站出列,我若低头就是将她也拖下了水。
沉目看向丁岚,缓缓道:“刚才的事,谁是谁非只有当事人清楚,丁岚,你有何凭证说是我自己摔倒要来陷害你?会有人不顾受伤假意摔倒?”在众目睽睽下,我伸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刚才摔倒时,不知什么刺入了掌心,血将浅色的衣袖给染红,乍一看触目惊心。
谢雅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抓住我的手急问:“浅浅,受伤了怎么不说?”我冲她安抚一笑,刚才那种情形,即便我早早道出受伤的事实,也不见得有人会信我。相反隐忍一时,却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尤其是目前手掌被血糊满了,从外观来看很严重。
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事实摆在眼前。
丁岚要我看清自身价值,我是看清了,那么至少也要将她一军,没有人走入泥潭后还能干净上岸。丁岚的面色变了好几次,犀利的眼角一转,看向谢雅:“倒是有人忘了,前阵子也不知道是谁跟个野男人勾勾搭搭,还被当场捉奸了呢,现在居然还敢跳出来。”
谢雅气得浑身发抖,陈新也顿时色变,我心中震怒,没想到丁岚会拿谢雅与君子的事来说,而且还说得如此不堪。“丁岚,你闭嘴!”我扬起手指沉喝。
她却轻轻一笑,往后退半步,邪勾着唇讥讽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这事圈内人可是都知道呢,谁知道有没有给新子戴绿……”
“丁岚!”谢雅冲上去欲撕她嘴,我身形一挡,抢先一步上前,扬手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丁岚,这一巴掌告诉你,话不要乱说!”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看我的,因为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丁岚的眼睛,从她眼里我看到了惊惧。
可能是我阴狠的神情,以及沉冷的口气令她感到威慑,也可能是我出手的气势盖过了一切,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还击。我是赌上了被还一巴掌的可能,谢雅是因我而受辱,动这个手的人不能是她,陈新要在他们圈子里混呢,得罪了丁岚势必难以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