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活中本来就充满了谜。
只不过,有些谜是专门让人去猜的,而有些谜却不是。
殊不知,不供人猜的谜,往往才是最不好猜的。
小霞风风火火跑进谜宫,一边喘息着:怪事,真是怪事!
见没人理睬,又大声说:真的出了怪事了!
图兰朵头也不抬:说。
小霞却卖起了关子:你们先猜猜看。
小照:嗯……又是哪个王子在游街?
小霞摇头。
小夕:又是哪个小姐在“抓人”?
小霞:哼,我要不说,打死你们也猜不出来。
小残:哼,那就先把你打死再猜。
图兰朵眼睛一亮:是不是,那白衣人终于出现了?
小霞还是摇头。
图兰朵火了:收拾她。
其余三个似乎早就手痒了,话音刚落便一拥而上。两人按住小霞,一人拿来一盒脂粉,在她脸上一阵大刀阔斧地涂抹。然后一齐撤退。
小霞爬起来,那张原本好看的脸已经不是脸了。
如果再瘪着嘴,那就更不是脸了。
小霞跺脚道:我不玩了!
小夕忍住笑:你早说啊,我们本来就不想玩。看看,害得我们累出一身的香汗。
图兰朵:还要我们猜吗?
小霞赶紧说:不猜了不猜了,我说。
小霞本想将这条消息待价而沽,却不料做了个亏本生意,只好认栽。但出手总可以慢一点吧?她想。
小霞耐心地揩着脸上的脂粉。是这样,今天呢,京城里有人结婚……见听的人一脸漠然,又说:这结婚呢,当然算不上稀奇,只是……当然,新娘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既多情又好看,这在咱们江南呢,一抓一大把,对不对?但新郎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不是京城人,也不是江南人,更不是中国人,甚至……根本就不是人。
这最后一句效果明显,听的人先是一惊,然后一齐问:是什么东西?
小霞按捺住得意,淡淡地说:其实呢,也不是什么东西,他是一个……异邦王子!
什么,异邦王子?图兰朵站了起来。
小霞:对呀,他就是异邦王子。
图兰朵: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那王子叫什么名字?
小霞:今天早上,我出街买东西,路过一所大宅院,看见门前啊张灯结彩的,很多人进进出出,其中还有几个异邦人。出于好奇,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就发现了一乘花轿,停在院中。我一打听,说是什么王子的大喜。我说,什么王子,叫什么名字?帮忙的人说,名字怪怪的,谁记得住?我去问那几个异邦人,他们警惕地看了看我,终于说了。
图兰朵:说什么?
小霞:他们说,“无可奉告”。
图兰朵瞪了一眼:你还是欠揍。
小霞忙道:人家就是这样说的嘛。我一想啊,这可不是小事,为了慎重,我马上通知巡检司的人前去查证。
图兰朵:结果呢?
小霞:结果?当然要等查证以后了。
公主,公大人求见。恰在这时,一侍卫进来禀报。
快请。
公平也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一进来便大声说:微臣给公主报喜!
图兰朵淡淡道:公大人,喜从何来啊?
公平看了看小霞:今天早上,巡检司得到指令,去查证一对新人的身份,现已有结果。
图兰朵:结果怎样?
公平:那新郎确实是一位异邦王子,叫什么……鲁可贝斯,新娘倒是一位小家碧玉。鲁可贝斯在一个月前就已来到江南,至于……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在十天以前,花重金买下了那所大宅院,修葺一新,然后……
图兰朵挥了挥手:那些细节先搁一边去,公大人你给我说说,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见公主如此紧张,公平心中明白,忙道:长什么样不太好说,异邦人都差不多吧。至于衣服嘛,今天当然是按我们的习俗,穿黑色锻袍,戴礼帽。平时要么穿麻衣,要么……好像,从未穿过白衣。
图兰朵自感失态,笑了笑,突然问:他为什么不来猜谜,却要在民间找一个女子结婚呢?
这的确算个问题。
公平想了一下说:据查,这鲁可贝斯似乎并不热衷猜谜,或者说,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并非猜谜。他一到江南,就被这里的湖光山色所迷醉,成天流连于柳岸画舫,市井里巷,乐此不疲。而且,他还特别喜欢我们的民俗,不但衣食住行,就连说话也刻意模仿京城的腔调,尽管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但他却非常认真。
图兰朵:这么说来,他是准备在咱京城定居呢,还是要将新娘带走?
公平:当然是定居了。而且,他还为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
图兰朵很感兴趣:什么名字?
公平:鲁贵。
图兰朵笑:好俗气、好亲切的名字。
宫女们也笑。
图兰朵:要真是这样,他的王子也不做了?
公平笑笑:应该是吧。
图兰朵站起来踱了几步,停在公平面前:公大人,对于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公平毫不迟疑:在微臣看来,这当然是好事了,所以微臣要给公主报喜呀。
图兰朵回到座位:公大人请坐。这事儿……喜在哪里,你说来听听。
公平:敢问公主,在咱前朝历史上,关于异族通婚,最具典范的是哪一桩?
图兰朵:当然是“昭君出塞”了。
公平:不错。
图兰朵:那可不一样。秦时明月汉时关。那是和亲,懂吗?
公平:对,正是这“不一样”,才显出它特别的意义。
图兰朵“噢”了一下。
公平缓缓道:当时的和亲嘛,无非是一种外交手段,是基于国家安危上的考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然而,今天是一个外邦王子,自愿“入赘”咱江南平民之家。这,意味着什么?
好!图兰朵拍案而起:公大人弦外之音,令本宫拨云见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富庶江南的无限魅力,更意味着,我朝所创造的太平盛世的强大感召力!对不对?
公平躬了一下腰:公主所言极是。
公主圣明!一直没机会插话的四个宫女响亮地帮了一腔。
图兰朵略一沉吟:这样吧,公大人,你下去准备一份厚礼,由你代表本宫前去贺喜。还有,派人加强巡逻,以防止有可能出现的捣乱分子,务必保证婚礼的正常举行。另外,这以后呢,还要注意保护这位鲁……可贝斯王子,不,这位鲁贵的安全。
公平大声道:有了公主的贺礼,谁还敢捣乱?
公平离开以后,图兰朵像是自言自语:唉,这人哪,真是奇怪,一旦迷上什么,就什么也不管了。王位都可以不要了。说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夕笑道:公主,有一个伟大的人曾经说过,世上只有爱,可以创造人间奇迹呀。
图兰朵认真地:这个伟大的人是谁呀?
小夕:这人……就是我呀。
小霞抓住报复的机会,冷笑说:你?你当然“尾大”,你尾巴大呀!
几个宫女笑成一团。
图兰朵吼道:不准笑!然后自己却笑了起来……
蒲公子的书房,还一直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
那些内容单调的“狂草”都还凌乱地摆在书案上。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仿佛那些墨迹还未干透。
仿佛他才刚刚离开,马上就会回来。
柳儿和徐公子在几大堆未完成的曲谱中寻找着。
蒲员外夫妇帮不上忙,但却显得比谁都焦急。
这对两位老人来说,寻找的绝不仅仅是一段曲谱,而是在寻找昨天,寻找慰藉,更确切地说,是在寻找儿子的灵魂。
突然,柳儿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喊:找到啦!
徐公子奔过去,接在手里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然后轻轻地哼起来。
柳儿:怎么样?
徐公子恍若未闻。
柳儿识趣地站在一旁,几乎屏住了呼吸。
徐公子哼完了,突然一拍书案:妙!真是太妙了!
真的?柳儿高兴地跳了起来。
蒲员外夫妇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徐公子看着曲谱:只是……好像还没写完……
柳儿急道:那怎么办哪?
徐公子:这首曲子,它简洁、明快,咏物生动,旋律优美,容易记住,完全符合公主征集的要求。更难得的是,它……很巧妙地吸取了江南民歌的特质,听来格外朴实、柔美而又亲切!至于……还不够完整,我看不是问题。
柳儿:那……只有请徐大哥费心了。
徐公子将曲谱重新吟了几遍,突然,一道灵光划过他的脑海,于是兴奋地招手道:柳儿,快,拿笔墨来!
柳儿赶紧将文房四宝摆在徐公子面前。
徐公子:磨墨!
柳儿手忙脚乱地磨墨。
还未磨好,徐公子便迫不及待地提起笔来,在原曲谱的末尾添了几个字,然后将笔一抛:大功告成!
柳儿一看,就一句“茉莉花呀茉莉花”。
柳儿一脸狐疑: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柳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徐公子看出柳儿的疑虑,肃然道:柳儿,你信不信,蒲兄之所以没有将它拿出来,也许正是这最后一句还没有想好,他是一个追求尽善尽美的人。如果,再有一点时间的话,我相信,他也会写这一句的。
柳儿尽管不懂词曲,但她却懂什么叫“知音”。也许,她想,这就是知音的最高境界?
此刻,柳儿心中那个奇怪的朦胧的感觉终于明亮了起来:从蒲公子和徐公子的身上总能找到卡拉夫王子的影子,她甚至觉得,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他们只是以不同的身份,来诠释着人格的高贵,诠释着精神的富有,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柳儿抑制住兴奋,小心道:这么说,这首歌一定能够……
徐公子一笑:我只能这样说,图兰朵公主是否喜欢它,是否选中它,已经不重要了,但我敢肯定,这首曲子,将会成为民歌经典,并广泛流传!
柳儿感激地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徐大哥!
徐公子:柳儿见外了。能让蒲兄的呕心之作得以面世,这是我徐某的荣幸;再说,通过这一形式,能让一首几乎尘封了的好歌绽放异彩,以至流芳百世,不正是我们这些未亡人唯一能做的吗?
蒲员外上前拱了拱手:老朽不懂音律,但徐公子才华盖世,这最后一句歌词,看去简单,实则体现了对茉莉花一咏三叹的痴爱之情,正所谓点睛,所谓升华也。
徐公子赶忙还礼:蒲伯父太客气了。晚生说过,这一句也是蒲兄要写的,只是……斯人远去,来不及罢了。
蒲员外无声地叹了一下,殷切地望着徐公子:不知,我们能做什么?有什么需要,请徐公子尽管吩咐就是了。
徐公子:这以后的事嘛,你们就放心好了,我会安排的。
柳儿:公告上说,凡是参赛的词曲,都必须到紫禁城广场去演唱,是吗?
徐公子点点头。
柳儿又犯愁了:那……我们派谁去唱啊?
徐公子一笑:这个没问题,只要是蒲公子的作品,还有徐某的这点薄名,不能说一呼百应,但至少可以在一天之内,将京城里最具实力的乐手组织起来。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出好戏还在排练之中,而另一出好戏却已轰然拉开了帷幕。
西部的旦巴国派了一个“特使团”,突然来到了京城。
旦巴是一个神秘的国家。
在一个神秘的国家里,当然有一些神秘的人物。
这个特使团,正是由一些神秘人物组成的。
他们一到京城便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平时所看见的异邦人又有很大的区别,不是大红,就是大紫,还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冠。有人肩上还立着一只鹰,其神态也是怪怪的。
他们走在大街上,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小孩儿,宛如一条长长的尾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还有一点十分特别。
他们既不歇客栈,也不搭帐篷,而是住进了东郊的城隍庙。
当真透着那么一股子神秘劲儿。
既是使团,自然有例行的外交文书。
既有外交文书,自然由公大人出面接待。
在巡检司的会客厅里,公大人和带队的旦巴国国师正在进行口头外交。
公大人:不知国师远来鄙国,有何指教?
国师:指教不敢,我等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凭吊已……故的王子殿下。他本想说“已被处死”,又觉不妥,便改了口。
公大人:哦。
国师:不知王子殿下英灵何处?
公大人扫了一眼这些表情僵硬的“特使”:恕鄙人眼拙,诸位都是贵国的高僧吧?
国师倒不客气了:不错,他们都是神最忠实、最称职的仆人!
公大人拱了拱手:失敬。不过,我可否问一下,你们将用什么样的仪式进行凭吊?
国师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们搞了一处规模宏大的“王子公墓”?
公大人:那是图兰朵公主为安抚王子们的英灵,特意斥巨资修建的。
国师:据说,那公墓很是华美,就像一座座小宫殿?
公大人也不客气:不错,大到整个墓室,小到栏杆、台阶都是大理石或者汉白玉。
国师:噢,还真不错。又据说,就连公墓以外,方圆十几里都有重兵层层把守,就算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过,是这样吗?
公大人笑了笑:这未免有些夸张吧?我们这样做,无非是保证王子们的灵魂不受任何骚扰而已。
国师:那……我们进去凭吊,算不算骚扰呢?
这……公大人没想到,这位面相粗俗的国师还有这么凌厉的思维。
国师好像,还没有回答我,你们凭吊的方式?公大人转守为攻。
国师:公大人既已知道,我们是僧人,我们当然要用僧人的方式了。
公大人:当然啦。不过,僧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国师:我们要到王子殿下的墓前,为他招魂,超度他的亡灵,让他早登极乐!
公大人再次顿了一下: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此事非大非小,容在下向公主禀报以后再知会各位,如何?
“各位”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点了点头。
图兰朵踱着步:依本宫看来呀,这些所谓的高僧,来者不善。
臣也这么看。
那你说,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目前……还说不准。
哼,他们无非是想趁机探一探王子公墓的秘密,再趁机捞点什么油水。
嗯,有这可能。
图兰朵面色凝重:公大人,这旦巴国,一向很神秘,尤其是在他们的僧人、法师当中不乏惯用奇门邪术的人,咱们务必要提高警惕!
请公主明示。
第一,允许他们凭吊,但不能在墓前,只能在公墓的外围。第二,安排下去,公墓内外,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还有,特别是每一座墓前的守卫,叫他们在法事启动之前,务必将自身内功发挥到极致,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以抵御邪气的侵入!第三,马上将这一情况告诉相关僧人,叫他们做好相应准备。
仪式安排在第二天日落以前。
通过交涉,特使团对图兰朵公主提出的两个条件做了让步。
法坛只能设在距公墓三十丈外。
这边可以派宗庙里的僧人到场“观摩”。
于是,公大人便带着两拨迥然不同的和尚,穿过壁垒森严的刀枪阵,来到了指定地点。
虽然无法近观,但在场所有的僧人都被公墓的辉煌壮丽惊得呆住了。
旦巴国师率先回过神来,急忙双手合十,喧了声佛号。声音不大,但众僧仿佛从梦中醒来,都面带羞愧闭目捻珠。
国师布置好法坛,并亲自作法。
他手执绣着图腾的黄旗,上下左右地挥舞。其他僧人则围着青烟袅袅的法坛转着圈圈,口中念念有词。
当然,这种过场都大同小异,并无什么特别。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国师从一口罩着黑布的藤箱里捉出一只麻鹰来。然后扯出一面黄色小旗,看着公大人:请问大人,哪一座墓是鄙王子的?请将这面旗放在他墓碑上。
公大人挥了挥手,一侍卫拿起小旗奔了过去。
国师将那只麻鹰抱在胸前,相互“对视”了片刻,叽里咕噜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随手从香案上拈起一张草纸,那鹰一口叼住便拍翅向对面冲去。
三十丈的距离,对一只鹰来说几乎没有距离,何况是一只受过特殊训练的鹰。
然而,当它飞到距公墓大约五丈远近的时候,却像突然撞上了一堵墙,一堵坚硬的墙。尽管它拼命扇动翅膀,可就是不能前进分毫。
它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嘴里的草纸如一片落叶,翻滚着飘到了地上。
这边,国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盯着公大人。两只眼睛,一只充满了惊疑,一只充满了怨愤。
公大人盯着那麻鹰,面无表情。
国师拖长声音叫了一句什么,麻鹰气咻咻地飞了回来。
国师忍气吞声地向公大人施了一礼:公大人,这些守墓卫士的功夫,鄙人十分佩服。只是……用如此强大的气场,对付一个畜生,恐怕有些欠妥吧?再说,我这只神鹰别无他用,不过是奉神的旨意,与王子交换一下信息罢了,何必如临大敌呢?
经他这一说破,公大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噢,这个,国师误会了吧。为了确保公墓的安宁,这种气场随时存在,无他,不过是一种防范的手段罢了。事实上,只要你不贸然接近它,是没什么伤害的,你说对吗?
这最后一句话中有话,国师尴尬地笑了笑:也许,大人说得对。不知,现在还算不算“贸然”?
公大人不再搭话,对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腾身而起,那姿势也像一只鹰。
请国师放鹰吧。公大人做了个手势。
国师重新拈起一张草纸,麻鹰叼在嘴里再次冲了出去。
这回,麻鹰很顺利地落到了墓碑上。
众人的目光都被麻鹰牵动着。尤其是公大人和守墓的卫士,断定这只所谓“神鹰”将会有一些古怪的动作。
结果,它几乎什么也没做。它仅仅在墓碑上停留了片刻便飞了回来。
这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国师却似乎很满意,他从麻鹰嘴里取下那张纸,一边将一块鲜牛肉塞进它嘴里,打开箱盖将它重新放了进去。
国师特意将那张纸在公大人面前晃了晃:让我们看看,王子殿下有没有话,要捎给他的父王?
接着,国师把草纸慢慢平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盆清水里,然后画了一道符,动作夸张地捣鼓了一阵。
突然,国师一脸惊骇地盯着盆里,一边向周围频频招手。
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
但见,那张草纸上清晰地现出几个字来:
我死得很冤!
奇怪,那分明是一张空白的草纸,怎么就写上字了?谁写的?
更奇怪的是,那字看上去既不是用墨写的,也不是血写的,而是白的。
公大人沉声道:请问,国师这是什么法术?这字是谁写的?
国师满脸悲愤:公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这不是咱们王子殿下的亲笔吗?这是王子用他的脑浆写的!
公大人:他什么时候写的?
国师:这不是刚才吗?
公大人一笑:凭什么说是他写的?
国师似早有准备,马上从怀里摸出王子曾经签的生死文书:各位可以对照、鉴别一下,这是不是鄙王子的亲笔。
特使团成员突然一齐举着双臂昂首望天,声调凄凉:王子啊,您抱着美好的希望而来,却凭什么要带着千古的冤屈而去啊!
阿弥陀佛——
僧人们何曾受过这等刺激,直感到心旌摇荡,悲从中来。
哈哈哈……公大人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
国师:你……你笑什么?
公大人:我笑天下可笑之事。
国师:有什么可笑的,你可要说清楚了!
公大人:当然。
公大人盯着大念阿弥陀佛的宗庙和尚:各位大师,都看清楚了,是王子的亲笔吗?真的是这么回事吗?
大师们对望了一下,不语。因为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么回事。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除了王子的魂灵,谁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公大人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侍卫命道:马上将书法家吕不卿给我请来!
公大人含笑盯着国师:我想问一下,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意欲何为?要不是这样,又怎么办?
国师语调悲凉:唉,要真是这样的话,当然,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要一个公道,一个说法。
公大人:怎么个“要”法?
国师:嘿嘿,这个……适当地做一点赔偿,也就算了。
公大人:赔什么?
国师很吃亏地说:我们还能要求什么,有个二百万两黄金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要不……
什么,二百万两?
就二百万两。
意思一下?
就意思一下。
公大人暗笑,这不是敲诈勒索吗?看来,他们果然是想用这种伎俩来捞油水发财!公主的推断实在太英明了。
嗯……公大人慢条斯理地说:这要求嘛,的确不算高。不过,我前面说了,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又怎么办?
国师:事实就是这样。
公大人:我是说,如果。
国师一笑:我想没有如果了。
公大人也一笑:如果有如果呢?
那我们什么也不要了,马上回去。
国师认为,这样公平吗?
公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应该“意思”一下。
怎……怎么意思?
既然,你们很想探究王子公墓的秘密,而且你们又如此舍不得王子,那就安排你们进入公墓内部,你们就可以和王子朝夕相处了,还可以天天和他“交换信息”,做法事为他超度,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一定要等到猜谜招亲结束以后,你们才可以出来。当然,你们要愿意一直待在里边的话,我们也不反对。怎么样?
国师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意思”,一时竟有些呆了。再看几个同僚,也是一脸稀烂。
公大人看在眼里:怎么,如此成人之美,国师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不不,我们只是……
再说了,如今事实到底如何还未定论,弄不好,我还得如数准备二百万两黄金呢。
国师转了转眼珠:那好吧。请问,何时兑现?我们可不愿久等。
明天日落以前,也就是今天这个时候。
国师扫了一眼同僚,咬牙道:一言为定!
请国师将王子刚才写的字留下,以便我们做进一步的鉴别。
国师犹豫了一下,将那张纸从盆里拈出来丢在桌上,收了法器行头,拂袖而去。
吕不卿跨下轿子,放眼一望,一对眼睛立刻变成了两个草书的“口”字。
精品,精品,真正的精品!吕不卿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公主这一宏大构思,真是太有创意,也太“泼墨”了。唉,这些王子,能长眠在这公墓里,真是造化,造化呀!
吕不卿感慨完了才转向公大人:哦,公大人,这以前写墓志铭,都是让草民在家里写,不知今天,为何唤我到现场来了?
公大人笑了笑:难道,吕先生除了写墓志铭,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草民除了写字、看字,偶尔也画两笔,这别的嘛……
随从早已将王子的文书和那张纸放在一起。公大人以手示意:请先生鉴别一下,这是一个人的笔迹吗?
吕不卿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拿起那张纸对着夕阳照了一照:这不是用墨写的。
公大人:哼,有人说,这是用脑浆写的,你相信吗?
什么,脑浆?吕不卿手一抖,草纸掉在了地上。
公大人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前方:快去,把那麻鹰先前掉下去的纸给我捡来!
吕不卿还在发愣。
公大人拍了拍他的肩:先生不必惊慌,你相信死人会写字吗?
吕不卿点点头又摇摇头,声调怪异:大……大人,据草民初步鉴别,这……这字,是一个人写的。
公大人不再理会,接过侍卫捡来的那张纸看了看,然后递给吕不卿:你看看,这上面有字吗?
吕不卿又举起来照了照:好像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点什么痕迹,但看不清楚。
端一盆水来!公大人命道。
公大人将那张纸平放在水面上。
不一会儿,纸上赫然现出几个字来。
公大人一招手,众人围上来一看,都差点叫出声来。
我死得很冤。
还是这几个字,字体也一模一样。
公大人笑了笑,并特意看了一眼宗庙的大师们:各位都看见了吧,这张纸,是没有到达王子墓前的,也就是说,王子还没有机会写字,但为什么会有同样的内容呢?何况,本官既未画符,又没念经。这是不是证明,本官的法力更大啊?
嘿嘿嘿……侍卫们都笑了起来。
宗庙的大师们却没有笑,非但没有笑,还有点想哭。因为,一种被旦巴国师戏弄的耻辱,实在是太耻辱了。
刚才的惊慌表现也让吕不卿丢足了面子。为了多少挽回一些,吕不卿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手拈起那张纸,右手拍着胸口道:公大人,刚才是因为被表面的神秘现象所迷惑,严重影响了我的判断。别的我不敢夸口,要说鉴别字迹、字体、字韵,我能说出他是站着写的、坐着写的还是趴着写的,是笑着写的、哭着写的还是唱着写的!
那好,公大人说:看来我们的任务还没这么复杂。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这字并不是他们王子的亲笔,而是蓄意伪造的。但我们还不清楚的是,这字是用什么东西写的,为什么平时看不见,一放在水里就现了出来?只要把这个秘密揭穿了,其他的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吕不卿既已拍了胸口,只好继续拍下去:写字绘画的颜料,无非就那么几种,只要认真研究,应该不是问题。
好,请吕先生将这些字拿回去认真研究,但是,明日午时以前一定要有结果!
这时,一位宗庙大师站出来双手合十:公丞相明察秋毫,处事果决,老衲汗颜之余,很想尽点绵薄之力。请求与吕先生共同研究,不知可否?
公大人征询地看着吕不卿。
吕不卿当然求之不得,急忙说:如是甚好。有了大师的指点,我保证不负所托!
就这样决定吧,公大人点点头:你们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但每隔两个时辰,必须报告一次进展情况。现在,请各位退出公墓。
次日,日落以前。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包括那只鹰。
还有什么是同样的?
仪式。
唯一不同的是,昨天是由旦巴国师作法,今天却是书法家吕不卿主坛。
吕不卿精通书法,这无可争议,但是否也精通道法甚至“魔法”呢?
他能和旦巴国师叫板、斗法吗?
此前,公大人得到的报告几乎都是“已有眉目正在研究”,直到今天午时,仍然是这一句。公大人急了,不得不亲自到吕府督询。
宗庙大师喧了声佛号,面带微笑道:公丞相勿怪,其实,吕先生与老衲已将个中秘密探究明白,只是……按吕先生的意思,我们也应该营造一种神秘感,到时来个依样画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丞相以为如何?
公大人松了一口气,欣然道:这样的话,当然最好了。不过,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吕不卿说:公大人请放心,我们已经试验过多次了。我们只需要借他们那只“神鹰”用一下就行了。
这个没问题,我负责交涉……
吕不卿手执拂尘,身穿道袍,云冠高耸,自称“玄晕道人”,看去还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
作法的程序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身着大红袈裟的宗庙和尚在为一个灰袍道士“捧场”。这种佛道合一,联袂出演的场面,也许并不多见。
当吕不卿随手将一张草纸送到麻鹰嘴边的时候,它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一口叼住飞了出去。
片刻以后,麻鹰忠实地将那张纸叼了回来。
吕不卿取下纸,一边向国师伸出手。
国师生气地问:还要什么?
吕不卿说:鲜牛肉。
国师哼了一声,没动。他原想,神鹰是不会听从这牛鼻子“玄晕道人”指挥的,却不料这该死的畜生居然敌我不分,干得还任劳任怨、不亦乐乎。如此叛徒,我还给你牛肉吃?
吕不卿笑了一下,也不坚持。举起草纸晃了晃:让贫道看看,王子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接着将纸放入水中。
过了一会儿,吕不卿捞起来一看,突然面露喜色,手舞足蹈:善哉善哉!苍天有眼,王子殿下终于实话实说了!
众人围上去一看,上面真切地写着几个字,不过内容却与昨天截然不同:
我死得其所。
吕不卿看着国师:请国师仔细辨别一下,这是不是王子的亲笔啊?
国师脸色青紫,作声不得。因为在他看来,这字迹比王子的亲笔还要亲笔一些。
特使团中有人高声嚷道:这算什么妖术,你敢再来一次吗!
吕不卿一甩拂尘:呵呵,别说一次,十次百次都没问题!
国师恼羞成怒:闭上你们的臭嘴!王子昨日之言,许是一时糊涂,如今幡然悔悟,实乃幸莫大焉,你等怎可胡说八道?
国师转向公大人:公大人,这位玄……玄晕大师,道行高深,鄙人佩服!
公大人一笑:国师太谦虚了。其实,有时候,正所谓神机妙算,还不如神来之笔。你说呢?
国师不搭话,打开箱子,一边拿出一大块鲜牛肉送到麻鹰嘴边。麻鹰兴高采烈地张开嘴,国师却突然塞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血沫顺流而下。看上去既有些滑稽,又有些恐怖。
麻鹰受此愚弄,大约也豁出去了,扑上去就要虎口夺食。
国师一伸手便捏住了麻鹰的颈子,举起来正要往地上摔去。
阿弥陀佛!宗庙大师先声夺人,接着跨前一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国师何必与一只飞禽过不去呢?
国师哼了一声,用力将麻鹰掼入箱中,随手盖上了黑布。
该收网了。公大人严肃地盯着国师:现在呢,“凭吊”王子的各项仪式都已经结束了,想弄明白的也都弄明白了,国师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国师望着对面的公墓:那里,吃肉、喝酒没问题吧?
公大人:没问题。或许比你表面看见的甚至想象的还好。
国师有些愧疚、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其他特使团成员,却发现有人居然一副兴奋莫名、跃跃欲试的模样。
国师吼道:你们这些,六根不尽的混账东西!
为他们带路。公大人命道。心中暗笑:吃肉喝酒不是你关心的吗?
一侍卫做了个手势,径直往对面行去。
现在,你们可以说说这“王子亲笔”的秘密了吧。公大人看着吕不卿。
吕不卿看了看大师:要说研究字体,模仿笔迹,吕某应是当仁不让;但如果没有大师的点化,要揭开其中的秘密,恐怕……
大师笑了笑:吕先生言重了。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老衲长年与青灯相守,与蜡烛为伴,和那草纸更是形影不离。老衲在那张纸上嗅到了蜡的气息。各位知道,蜡是软性和油性的东西,它可以在纸上留下痕迹,当然,写几个字,其原理也一样。如果是白蜡,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的,但是,将它放在水里,就能清楚地显现出来,因为它不溶于水,尤其是在一张黄纸上,衬托就更加明显。
哦!众人恍然大悟。
公大人却若有所思:嗯,不错。可惜呀,我们只知道,将石蜡浇来燃烧拜佛,人家却“开发”出了别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