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337800000007

第7章 证据

黄咏梅[1]

搬进新家后不久,他们在水世界定做了这只高一米七、长三米的鱼缸。店家赠送了二十八条红通通的发财鱼,唯独挂单了一条黑色的蓝鲨。大师说,这是风水。新鱼缸进屋的头一个月,必须单出一条黑色鱼类,等过了一个月,才可任意改变。

这群红光满面的发财鱼并没讨得沈笛多少欢心,她喜欢那条挂单的蓝鲨。沈笛认为她不应该叫蓝鲨,她完全不是那种凶猛的鲨鱼类。相反,她比水还柔软。她全身黑得发亮,丝缎般绵柔;她紧致细长的梭形身体,拖着一条长纱裙,优雅独立。她从不搭理那群忙碌的发财鱼,她对它们避之不及。她一来就总在鱼缸左上方那只出水小孔边转悠,只吃漂浮到小孔周围的那几粒鱼食。

沈笛认为蓝鲨是女性。沈笛倚在她的玻璃前,跟她讲话,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即使用手去拍玻璃,她也无动于衷。沈笛对她产生了怜惜,想,她应该找个男朋友。沈笛在那群发财鱼当中为她物色了一条。他身材魁梧,反应敏捷,抢食生猛,尾巴上有一块霸气的黑斑,特别好认。沈笛有意用鱼食将他引向她身边,好几次,他的嘴巴都要吻上她的纱裙了,却被她果断甩开。沈笛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傻妞啊,从这个小孔钻出去,你就没命啦,知道不?”她浑然听不到沈笛的话。

有一个晚上,沈笛梦到了她。她从那只小孔钻了出来,浑身伤,挂着荧光,游到沈笛的床边。她张开口,想要说话,没想到却吐出了很多水,哗啦哗啦把沈笛弄湿了一身……沈笛一个冷战,醒过来了,听到外边下起了大雨。卧室格外黑,只有墙上的电视机亮着一个小红点。大维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一只脑袋在枕头上,睡得很沉。沈笛披衣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雨点就像一群群疾行的人,在路灯前踮着脚尖赶路。她朝暗处的桂花丛望去,差点没叫出声来——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向她看过来。她惊了,扔下窗帘。隔一会儿,再掀开一点点窗帘,看向桂花丛——女人没有了。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仔细看那个地方,才相信是树影。沈笛又走到客厅,打开鱼缸的灯,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一堆红影从那只小孔周围急速散开,那群发财鱼慌乱地躲回到假山背后。跟所有的白天没两样,她依旧附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任流水撩动她的黑纱裙。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公,我们给她再配一个同伴吧?嗯?”讲完昨晚那个梦之后,沈笛从后边抱住大维,将双乳压在他的后脑上。

大维正坐在电脑前浏览当天的新闻和论坛,这是大维一日之始的必修课,他总在上边觅些有价值的言论,收藏起来。

大维看得很专注,他的脑袋纹丝不动。沈笛又用乳房蹭了几下,撒起娇来。大维终于理她了:“那可不行啊,得一个月后,一个月后格局才能改变,风水不能轻易破坏的。”大维的后脑勺朝后点着,一下又一下,触着她年轻的乳房。

沈笛继续磨他。大维只好转向她,如同他每一次在公共场合讲话一样,认真地说:“所有真理都是经验总结出来的,是踩在前人反复失败的惨痛中获得的。所以,你要认真相信。”

关于给蓝鲨配同伴的话题,实际上他们讨论了不下五次。

“风水是真理吗?不是那些骗钱的大师乱扯出来的规矩吗?”沈笛嘟囔着。

“傻妞,这些话语能被众人相信,肯定有很强的逻辑,是不好推翻的,不然什么叫话语权?”

“你呢?你信吗?”

“我信。”

大维这副表情是很有说服力的,她屡屡被他说服。“好吧,你信我也信。”

大维温柔地亲了她一下。

大维的话就是话语权。无论在哪方面,只要他说出来,就会有人相信,必要的时候,还会被引作争议的佐证。“如同大维说的……”、“大维在去年的国际论坛上说过……”大维的名字通常被夹在一连串的话语当中,仿佛他就是一个证据的戳印,一旦盖上,争议就变得稀疏。这些年来,大维这只戳盖在了法律、军事、文学、国际关系,甚至婚恋的言论上。沈笛曾在一档红遍中国的婚恋交友节目中,看到过大维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主持人问他,比较看好哪一位女嘉宾?他说,从结婚的角度看,是四号。她虽然不是最漂亮的,但秀外慧中,是中国男人理性的选择;最不看好的呢,是九号。她虽然貌美,又是外企高管,但这类女性往往很难将自己嫁出去。在当下,女性有个金字塔定律,九号女性是塔尖上的,四号女性是塔中间的。一般来说,塔尖和塔基都是老大难。这是中国目前的现状。大维的一番分析,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不仅如此,沈笛还在一档热门歌手比赛节目里,听到了大维的声音,他煞有介事地评价了歌手的水平和出身,还从娱乐文化角度预测了哪位歌手今晚将夺得冠军。

无论哪个话题,大维都不怯场,而且信心百倍,仿佛地球是被他说圆的。

如果你刚刚知道大维这个名字,是难以确定他的职业的。沈笛也是后来才清楚——大维是个律师。准确地说,他曾经是个律师,从为落拓的盗版书商打官司开始,发展到为房地产老板处理离异家产。二十多年后,他不再接官司,自己开了家“大维律师事务所”,手下养着七八个夹着公文包到各地开庭的年轻律师,他则变身为一个人物。某个引发社会反响的案子冒出来,他的头像同时会出现在电视电话采访和网络微博上。

沈笛第一次是在电视录播现场见到大维的。他在台上,是嘉宾;她在台下,是群众演员。那会儿,沈笛还在艺校读书。那档电视节目播出的时候,她总共有三次特写镜头,偏着脑袋,像在听,又像在想心事,感觉到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刚要调整表情,电视又切换到大维的脸了。他很有镜头感,脑袋总是侧偏在四十五度位置,这可以修饰他过于浑圆的脸,五官能被镜头摄出些轮廓来。沈笛在微博上,将她那三个特写镜头截图发布。大维就在那三个镜头中,定格了她。

“你崇拜我什么?”第一次约见的时候,大维直接问沈笛。

沈笛回想起那条微博,只记得当时光顾着自己那三张照片了,她写下: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竟然是跟大维老师一起做节目,他简直就是我的男神啊!

是啊,她崇拜他什么?要不是他在微博上给她发私信,她差点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他长得实在太不深刻了,她更加不记得那次节目他讲了什么,他的话对她而言,实在太深刻了。她只记得他的名字,他有几百万的粉丝团。而她,算上那只上门灭白蚁的推销公司,勉强刚够两千五百粉。

“我崇拜你什么?”在大维强势的目光下,沈笛脸红了,仿佛虚荣心被看穿。“你,你是名人呀。”

“哈哈哈……”大维爆发出一阵笑声。

结婚后,沈笛问大维:“你喜欢我什么?”

大维想了想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很快浮现出那个白皮肤的性感美女。实际上,她当时脸一红,他就心动了。

“我喜欢你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

沈笛真的不知道,即使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这个合情合理合法的角色,她还是满脑子的不知道。沈笛,沈笛,不要去想啦,想太多会长皱纹的。这是沈笛自己对所有问题给出的答案。她今年二十六岁,衣食无忧,唯一烦恼的是,到了三十岁,该穿什么风格的衣服?

跟大维结婚后,沈笛就成了全职太太。大维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当个好太太。沈笛点点头。在超市选围裙的时候,看到有一个牌子就叫“好太太”,沈笛差点笑出了声音。

沈笛的确是个好太太。又好又美。她会赶在大维下班的时间,精心打扮好自己,穿着漂亮的裙子,在灶台边洗菜、择菜,掀开蒸锅的那一阵烟雾,让她觉得自己是下凡的仙女。看起来,大维很满意这个“好太太”的形象,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走到厨房,从身后抱着她,脸贴着她优美的颈线,手把手地跟她一起炒菜,像跳贴面舞。沈笛的幸福感从背后升起。

不过,沈笛这个好太太又跟其他的太太有那么些不一样。他们住的这个高档小区,花园中心有个喷水池。白天,那里总会聚集着一些穿睡衣的太太们,她们或者推着婴儿车,或者拉着买菜篮子,坐在长凳子上,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沈笛每次都会绕过这个喷水池,穿过一条窄窄的花径,绕远路回家。说不出什么理由,沈笛不愿意与她们为伍,她宁可待在屋子里,看那些不会讲话的鱼儿。

那只用来搞风水的鱼缸,成了沈笛的万花筒。她可以很长时间地站在鱼缸前,看里边那个世界。假山上的水车一直在呼溜呼溜地转,鱼会用唇去跟它嬉戏。最有意思的是,那两条一直匍匐在缸底吮吸垃圾的清道夫,瞅着某个安全的时刻,也会升起来,嘴巴磁石般粘牢一片塑料水草,身体自由地在水中三百六十度旋转,就像两个花样游泳的美少年。她还注意到有一条双颊特别鼓的发财鱼,有一种绝活,在鱼食被统统抢光之后,它会从嘴里吐出一小撮嚼碎的渣末,引起了鱼的新一轮抢夺,而它则得意扬扬,享受着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鱼已经习惯这个站在鱼缸前的女人了,它们有时会随着沈笛的走动而游动,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仿佛在自觉接受训练。当然,那条蓝鲨除外——无论沈笛怎么设法引起她的注意,她都泰然若素。看久了,沈笛就有一种冲动——躺进鱼缸里去。她记起那次到澳门的威尼斯赌场,满墙做成一个海底世界,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鱼在游。猛然,灯光一闪,水里竟游出两条美人鱼,苗条的“鱼身”丰满,裸露的胸部看起来也水分饱满,两条长腿裹在分叉的“鱼尾”里。也不知道她们如何能固定在水中的。她们长时间贴在水墙内,长发披散,面带微笑,引得游人争相合影。大维站在两条美人鱼中间,拍下一张颇有奇幻效果的照片。沈笛说,发到微博上,一定被置顶。在这方面,大维从不接纳沈笛的意见。离开赌场前,大维要求在门口留影,并一再叮嘱沈笛,拍进门口旗杆上竖着的五星红旗。几分钟之后,这个跟五星红旗一起站在威尼斯赌场门口的男人,就站在了他的微博上——“我在这里。”他的脸上,表情认真。大维总是能找到他“在这里”的位置。这张照片转发一万五千五百七十次,评论两千八百九十二条,令沈笛咋舌。

站久了,沈笛的腰有点酸,肩膀发硬。索性,她扶着鱼缸壁,练起功来。有两年不练功了,艺校的那点基本功眼看就要荒废。她挺胸收腹,时而踮脚,时而弯腰,时而后踢腿。她在鱼缸前跳起了简单的舞蹈动作,边跳边从玻璃上看自己的影子。那群发财鱼被她的一阵乱晃吓住了,集体逃逸到假山背后,有几条探出了脑袋。那条孤独的蓝鲨呢,她的唇一开一阖,追逐着从那孔里冒出来的一串水泡,眼睛仿佛斜瞅着她。沈笛觉得她比来的时候瘦了,虽然还是固执地待在那个位置。但是,身体多少有些不支,在一串水泡带来的冲击之下,有些摇摆不定。唉,这傻妞,看来是养不活了。

身体的活动多少排遣了一下沈笛的郁闷。书上说的,人在运动的时候,大脑会大量分泌内啡肽,也被称为快乐激素,能让人产生欢乐、幸福的感觉。如何保持年轻和欢乐,是沈笛结婚后的专业必修课。她都想要拜那群多动症的发财鱼为师了,它们或许连睡觉都不需要呢。沈笛羡慕起鱼来。当然,不包括那条忧郁的蓝鲨。

大维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每次在外边接受采访或者出席完一次演说,回家一定要吃水煮鱼,最好能把自己的舌头辣得麻痹。娶沈笛前,大维对她提的唯一要求是,能煮一锅香辣的水煮鱼。于是,沈笛报名学烹饪,专攻川菜水煮鱼。沈笛到现在都搞不懂,大维是广东人,为何独爱这一味?大维脱下西装,穿上阔大的家居服,被一盘水煮鱼辣得感激涕零的样子,令沈笛顿时滋生母性。

她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

“年轻的时候,我说了很多真话,也没人相信……现在,我说一句是一句……嘿,这世界……”实在太辣了,大维把舌头伸出空气中,仿佛那东西膨胀得塞不进嘴了。

沈笛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大维提。上午,当年在艺校玩得比较好的那几个女同学,约沈笛参加她们的闺蜜会,其中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包了一个会所,请她们过夜,吃大餐品美酒做美体SPA,重头戏是同居卧谈——就像当年住集体宿舍一样。

“呃,老公,明晚同学聚会,我要在外边过一夜……”

“过夜吗?跟谁?”大维警惕地盯着沈笛。他的嘴唇被辣得像抹了口红,眼睛也红红的。

沈笛只好向大维介绍起那几个女同学,她下意识地没说起那个演员。

“亲爱的,我想,你还是不要去吧,倒不是怕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你睡着了之后……”大维停了下来。两人陷入一片安静中。

沈笛听到鱼缸里水循环、冒泡的声音,夹杂在增氧棒轻微的嗡嗡声中,如同客厅里建了个小水库。

大维说过,沈笛睡熟以后,鼾声如雷,简直,简直不可想象。这么苗条精致的年轻女孩,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你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可打起鼾来,就像一个疲惫的送水工人。”大维第一次半开玩笑地说这事的时候,沈笛想死的心都有,她红着脸争辩:“怎么可能?简直就是诬蔑!”读书的时候,一间宿舍六人同住,从来没人提过她打鼾。

“那是别人包容你,不忍心告诉你,你想啊,这事发生在一个美女身上,还不等于毁容?”大维轻轻地刮一下她的鼻子。

沈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也再不敢在其他人面前睡着,对于她来说,睡着就是一种冒险。

沈笛总是会费很大力气去控制自己的睡眠,她希望自己能睡在大维之后。一旦意识开始迷离,她就用理性把自己摇醒。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欲坠未坠之时,被巨力狠狠地拉了一把,清醒过来后,久久难以入睡。大维多次阻止她这么做。他拥着她,轻轻地拍她入睡。他轻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隐私?夫妻之间就是要彼此包容对方的缺点,这样才真实,才长久,知道不?”大维的话即使变成了催眠曲,还是那么有力量,不可抗拒地使沈笛彻底放弃理性,乖乖地睡着了。

某些个清晨,她睡得饱饱地醒来,伸个幸福的懒腰,大维会调侃她:“睡饱了吧?鼾声都快把你老公震到床底了。”

沈笛把头深深埋在棉被里,就好像刚发现下体的经血渗漏到了白裙子上。

对于打鼾这件“怪事”,沈笛很多次严肃地问过大维,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我骗你干吗,又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现在,看起来,大维的舌头已经恢复了些知觉,不再做出在空气里伸缩的动作了。沈笛的筷子搁在那只卧虎筷架上,她不吃了。

“老公,我睡着了真的会……?”

大维毫无保留地点了点头,“会。”

“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你的证据。”

沈笛真想大哭一场,就好像确诊出了一种不治怪症。

沈笛没去参加那个同学聚会,她的心情很坏。她端着一杯伯爵茶,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回忆起上次她们的聚会。那应该是在她结婚不到两个月之后。她们要求她讲讲自己的名人老公,沈笛既感到虚荣,又不知道讲些什么好,只是对大维酷爱水煮鱼这件事说了好几遍。有个专门研究男人的女同学说:“看来,你老公,是个喜欢刺激的人……”神情暧昧。其他女同学都起哄,要沈笛深入讲讲大维床上的事儿。沈笛从不松口。一帮子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儿,谈性事几无障碍,甚至跟评价某种美食般自然。可是,沈笛在这方面是不能说的,是绝密,是封存的档案。大维半开玩笑地告诉过她,除非他死后,她在写回忆录的时候才允许解密,顺便赚取高价的出版税。大维比沈笛大二十一岁,这点完全可以等到。因为大维是个公众人物,目前,沈笛在微博上只能晒晒他们家阳台上的生活,花、草、躺椅,充其量加上那只硕大的鱼缸。最出格的就是一张他们在瑞士滑雪的合影,两人裹着厚厚的滑雪衫,戴着大墨镜,肩挨肩地相拥,身后是反射着刺目阳光的雪山谷。

事实上,结婚后沈笛微博上的粉丝如同洪水起涝,很快从两千五百粉涨到了四十七万,沈笛还来不及兴奋,感觉很不真实地试发了几条,就发现自己被监控起来了——那条拍下生日时大维送的浪琴表,几小时后即被后台删除。沈笛感到很纳闷,不知道是哪只手删掉了自己的微博,后来才渐渐明白,那只手就是大维,他是她的后台。久而久之,沈笛对发微博丧失了兴趣,偶尔上去浏览一下,查看那四十七万粉丝,整整齐齐,不多不少,就像摆在大维书房的那两只海龟标本,是死了的生物。

一个月之后,鱼缸“刑满”了。沈笛用手拍着那条蓝鲨跟前的玻璃,说:“傻妞,你快解脱了,你的同伴要来了,开心点啦。”她的唇蜻蜓点水地在那块玻璃上碰了一下,黑纱裙荡了两个涟漪。她终于听懂自己的话了!沈笛高兴地给了她一个吻。

一夜春雨洗净的上午,他们开车穿过小区。沈笛看到昨天黄昏散步时经过的那棵广玉兰,花全都零落了,枝丫上只剩些坚实的花苞。“啊,这么快,花都落了。”大维不经脑地应了一句:“春天嘛,万物生长。”沈笛看了看他,便不再吭声,摇下车窗,空气里湿润的水分粘上了她的脸。沈笛明白,不能要求他太多。昨天,她对大维说,再这样下去,那条鱼就要得抑郁症了。没想到大维竟然很爽快地答应明天到水世界买鱼。要知道,除了过生日和情人节,他从来没有那么干脆。

快要到水世界的时候,路面忽然变得狭窄起来,这样的路况却不让人生烦,一溜花鸟摊档霸占了道路。车开得很慢,但并不会停下来,这节奏让沈笛满意,她在车上欣赏起那些盆栽。这些花他们也买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进了他们家,花开一季,就再没开过了。最后,他们的储藏室里,留下了一排空花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沈笛在浏览各种花,心里却盘算着买几条蓝鲨,还要再买几条清道夫。当然,还得再多买几罐鱼食,“人口”增多了,粮食要备足。

水世界在花鸟摊档的尽头。他们在这里买的那只鱼缸,果然是限量版,现在,它的位置已经换成了另一款。大维一下子感觉良好,跟那个递给他水喝的女服务员开起了玩笑——你是老板娘吗?

年轻的女孩吓着了,连忙说,我不是,不是。

“哦,那你是老板他娘?”

女孩被逗得不知所措,脸都红了。

上次卖鱼缸给他们的那个老板娘很快从办公室出来了。她记得大维这个VIP,马上让女孩到办公室,拿那罐新茶沏给大维喝。

大维坐在茶桌前,惬意地品起了茶,跟那女孩聊天。

沈笛看到了不少跟那条蓝鲨长得一模一样的鱼。她们在这里,显得很活泼,没有一条像她那样忧郁。而且,她们都不在高处活动,几乎贴着鱼缸的石子游动。沈笛好奇地问老板娘:“这些都是蓝鲨?跟我们家那条很不一样啊。”

“是的,都是蓝鲨,上次送你们的那条,也是从这里拿的。”老板娘陪在沈笛身边。

沈笛开始唠唠叨叨地向老板娘诉说起了她的各种毛病:清高、懒散、不好动、食欲不振、适应性差等等,仿佛在数落一个女儿。

“清高?你说蓝鲨清高?哈,不可能啊,蓝鲨是底层鱼,它们几乎不在高处活动。”

“怎么可能?她一来我家,就老是浮在鱼缸顶部那只出水孔附近,几乎没见她下来过!”

沈笛简直怀疑她们说的不是同一类。

“噢,那是因为氧气不足?”

“不可能,四根氧气棒,二十四小时不停,那些发财鱼嘴巴都舍不得闭上呢。”

老板娘响亮地笑了,大大咧咧地说:“那就别理它,蓝鲨出了名的神经质,胆小怕事,所以才被喊作‘鲨’嘛,就像人的名字一样,缺哪样补哪样。其实,它们只是鲶科鱼类。”

沈笛最后选了三条,跟她一起,凑够两对。大维挑了两条清道夫、两条剑尾鱼、四条地图鱼。他们各提着一只塑料鱼缸,有点像过节提灯笼。沈笛心血来潮,掏手机让老板娘拍下他们的合影。

在水世界逗留不到一小时,没料到花港路的塞车状况严重多了。来的时候,是两边店面的花盆霸占了道路。如今,不知从哪来了不少挑担的花农,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箩筐放下就占自己的码头。

大维的车排在一长溜车龙的后边,进退两难。一时间,喇叭声、人声不断。大维脾气很大,朝着玻璃外边发牢骚。这通牢骚没有听众。他便扭过头对沈笛说:“我上次在法制台那档栏目上就说,如果今天取消城管,明天他们就敢挑到天安门上卖去,中国人的素质决定了中国特色。嘿,那次老钱还跟我死磕,说什么法治摊贩,没搞错吧,那是美国……”大维又说了一大篇。沈笛接不上话,也懒得费神听他唠叨,她把鞋子脱了,双脚盘在座位上,玩手机。

跟大维不一样,沈笛的心情不错。“我们在这里。”她把刚才拍的那张合影放上了微博。距离自己上一条微博的发布,已经快半年了。沈笛想,如果微博是一盆花,那么久没人去打理,早就成枯枝败叶了。

微博地图准确地定位出了花港路,可惜,这地图显示不出目前的路况。沈笛瞄了一眼正在愤怒地唠叨的大维,心里暗笑。她不怕塞车,她的时间不怕浪费在等待上,她慵懒而舒适的坐姿,就跟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没什么区别。

半小时的车程,他们走了快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家。打开门,沈笛习惯性地朝鱼缸的那个小孔的位置瞄了一眼——那团黑影竟然消失了!沈笛小跑到鱼缸前——她竟然不在那里!那群发财鱼被沈笛的忽然到来惊吓得四下乱窜。沈笛找遍了假山、水草,甚至石子缝,都没有发现她!

“天啊,她不见了,她不见了!”沈笛冲大维喊叫。

他们几乎将鱼缸翻了个遍,就连底座的循环水箱、过滤网,甚至放鱼食的柜子都找遍了,她都不在那里。

沈笛觉得头皮发麻。怎么可能?那只孔,只有一元硬币那么大,她怎么可能钻得出去?

大维也觉得此事蹊跷。不过,等他们快将鱼缸翻个底朝天后,他果断地结论:“她被它们吃掉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沈笛一听到“吃掉”这两个字,惊悚地叫出了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蓝鲨果然是底层鱼类。那三条新买回来的蓝鲨,一直匍匐在鱼缸的底部游行。偶尔上升,也只在中间地带往返。它们小心翼翼地跟其他鱼类保持着距离。如果不是它们对那只小孔丝毫不在意,沈笛都会产生错觉,有三个她在那里边,又像是她的三个影子在摇头摆尾。它们长得太相似了,无论个头还是体态,就连吞吃食物时四处流转的眼神都是一致的。可是,她的确跟它们又太不一样了。沈笛怀疑,那个逃跑了的她,其实并不是蓝鲨,只是外形一样而已。

沈笛始终认为她并不是被“吃掉”了,而是从那只小孔逃出去了。

“能逃到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等沈笛从恐惧中平静下来,大维跟她辩。

“她在那个小孔转悠,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每天都在谋划着从那里逃跑。”“亲爱的,就算它真的每天都想从那里逃跑,可现实是,它的身体怎么能通过?你要有充分的理性。事情不是想想就能实现的。”

“也许,也许,她每天都在练习呢。”

“练习什么?缩骨功?”

……

“好吧,就算我同意,它刻苦练就了缩骨神功,它从这小孔越狱了。那么它钻到哪里去了?这个密闭的水箱里,什么也没有。我们甚至连桌子、沙发底都翻过了……”

沈笛是辩不过大维的。从来都这样。

“可是,证据呢?她被它们吃掉的证据呢?”

大维在鱼缸前转了片刻,不知是对鱼说,还是对沈笛说:“他妈的,这群发财鱼也真够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现在,那群发财鱼成群结队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仿佛在朝新加入的那些家伙确认自己的领地。那几条新鱼,既谨慎又新鲜,它们用尾巴一摇一摆地交谈着。有几条鱼不断用嘴去翻检缸底的小石子,觅些食物的残渣,偶尔撬动出石子挪位的声音。这些声音使沈笛的胃一阵抽搐。

沈笛的眼睛就像个摄像头,一直盯着那小孔。就像过去那样,那里间歇性地冒出一串水泡,咕嘟咕嘟,现在沈笛看来,有什么东西刚从那里遁走了。沈笛坚持认为——这就是她越狱的痕迹。

“你是说,这些水泡就是它越狱的证据?哈哈,你等于在对一个律师说,因为所有人都说人是他杀的,所以肯定就是他杀的。亲爱的,你要动动脑子……”

新鱼的加入,很奇怪地使这只鱼缸仿佛变成了另一只鱼缸,它的改变不仅仅是里边的鱼世界,就连在大维的嘴里,这只鱼缸也变成了——这该死的鱼缸。他当然不是对那条死去的蓝鲨耿耿于怀,而是对他眼下摊上的一件烦心事感到焦虑重重。

那天傍晚,沈笛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下午茶。这杯茶喝得有点晚了,是因为她中午补了一个长觉。自从那条蓝鲨越狱之日——她还是不能接受她被吃了。沈笛晚上总是睡不好,有几晚甚至彻夜不眠,生物钟被打乱了似的,她又不愿意吃安眠药,反正她不上班,白天可以补睡。沈笛喝着这杯茶,看着窗外混沌的夕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饱之后,面对这种金黄的颜色,以及这安静的环境,即使身处自己熟悉的家中,她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抱着茶杯,渴望的却是握着亲人的手。是的,她此刻从来没有那么想念他。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气息,以确认自己没有从这世界逃跑。

沈笛侧耳留意着门口的方向。当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她就像一只敏捷的猫咪,飞快地扑了过去,以至于门还没打开,她就已经站到了门边。

大维一进门,就被影子一般的沈笛吓了一跳。他并没有把她抱住,他的身体虚弱得不堪一扑,他差点被沈笛压倒在墙边了。

沈笛好不容易才站稳。大维也站稳了,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怎么啦?”沈笛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是那种消化不良的胃气。

沈笛没接话。她觉得莫大的冤屈,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自己的心思,她只是像只猫咪一样,无声地跟在他背后,跟着他把背包和外套挂到书房里,跟着他到书桌前拿起那只iPad,跟着他重新走进客厅落座到沙发上。他打开那只iPad,她也凑过头去看,他的手指熟络地在屏幕上划拉几下,一会儿工夫,蹦出了一张照片。沈笛便呆住了。她看到了自己,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她也看到了大维,他们头碰着头,各自手上举着两只鱼缸,里边的那几条鱼,现在正安闲地游弋在他们右侧的大鱼缸里。这些鱼顿时消灭了沈笛对这张照片的陌生感,这就是那天他们去水世界让老板娘拍的合影。

“我们在这里。”是沈笛那天发的微博,地图上的红点还没消失,花港路。

“什么时候发的?”

“就是那天,堵车的时候。”

大维呼出了一口气。跟刚才那口气的味道一样。沈笛这才意识到大维的情绪不对。

“这张照片差点把我搞死了!”

“为什么?”

“你不是不爱发微博嘛……我太久没进你那里看了。”

紧接着,大维的手划拉划拉几下,又翻出了一条微博,那上边放着两张图。一张就是沈笛那条“我们在这里”的微博截图,另一张呢,也是一张微博截图;放大了看,是大维的一张单人照,内容只有一句:“我在澳洲圣安德鲁大教堂前为此刻抗争的弟兄们祈祷。”两条微博发出的日期一样,前一条显示的是上午的十时三十七分,后一条显示的是上午的十二时零三分。

这条署名“跟你丫死磕”的加V博主,截取了沈笛和大维同一天的微博图片,写着:“一个人不能同时蹚进同一条河流,知名律师大维却可以同时身处越城和澳洲,缺席林照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我们在这里’还是‘我在这里’?求真相!!”

读完这一段话,沈笛全身如被冰浸,一把将摆在大维膝盖上的iPad夺了过去。

天!短短一天之内,这条微博竟然转发五万多次,评论有两万多条。

沈笛逐条浏览那些评论,越看心里越慌,就像闯下弥天大祸。从那些评论里,她大致知道了“林照案”的基本内容。

那个叫林照的人,因为环境污染问题,带头引发了群体事件,以林照为首的七个维权市民被抓,越城本地律师作了有罪辩护,林照等人一审被判。“林照案”在上半年被公众的质疑声推上了风口浪尖。一个“我笑世界荒唐”的人在评论中这样说:“具备影响力的律师大维也曾写下长微博声援此案,抛出了著名的‘九问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长文,并表示将加入已经自发组成的‘林照律师团’,此举大大增添了此案翻盘的力度……”4月12日,就是沈笛所称的“越狱之日”,他们在水世界挑选新鱼的那个时间段,十四位全国各地自发组成的“林照律师团”齐聚越城,在政法路上的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群情愤慨,死磕公权。而这位著名的大维律师,“却在玩瞬间飘移,一忽儿在越城某花鸟市场买鱼,一忽儿远渡澳洲圣安德鲁大教堂”,“他在这里,在那里,就是不在法院里……”网民是这么说的。

沈笛的那只红点标在与法院所在的政法路几乎平行的那条花港路上。那只红点成了大维故意缺席的一个证据。

沈笛觉得血液都停止流动了。评论里全是不堪入耳的斥责、攻击,甚至还有人骂到了自己。

她丢下iPad,寻找着大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沙发。“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她从沙发上跳起,跑到几个房间去找大维,连鞋子都没穿。

大维在厨房里,东翻西看,不知在找什么。沈笛这才记起,还没做饭。那些被切得薄薄的鱼片,还摊在冰块上,还没被放进辣油锅里,几个小时了,它们已经被冻得惨白惨白的。

大维从冰箱里取了罐可乐,又走回客厅。沈笛还是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怎么办?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沈笛不停地问。

“大体解决了。只能这样了。”大维话音未落,“噗——”,可乐罐里冒出了一股清冽的气。

“怎样?”沈笛怀疑大维是在安抚自己。

大维咽下了一大口可乐,眉头条件反射地皱了起来。

沈笛没料到大维会那么平静。平静得让她觉得——害怕。她仔细地看着大维的脸,喝下那口冰冷的可乐,不知道他是爽,还是恼。

“我帮你发了一条微博。”很快,大维打出了一个可乐的嗝。

在沈笛的微博上,在四十七万粉丝簇拥着的空旷舞台上,这条发于今天十五时十一分的微博是这样写的:

“致老公@大维的一封信:老公,对不起,我撒谎了!4月12号,你因要事到澳洲,没能陪我去买鱼,我在微博上发了张过去我们一起买鱼的合影,希望你在澳洲能看到,没想到竟有人质疑你有意缺席当日的林照律师团。我为自己一时无聊闯下的祸感到羞愧!”

这条微博转发三万多次,评论七千多条。是沈笛有史以来最受关注的一条。

十五时十一分,沈笛正睡得深沉,也许,还打着如雷的鼾声也不一定,谁知道呢?

“这样,就能解决了?”沈笛一脸茫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大维习惯性走到鱼缸前,看鱼。“谁知道呢?总是会有些搅事的人跑出来死磕,那件去澳洲的要事是什么?甚至会去人肉出那家买鱼的店……不过,水搅浑了,总会好一些。”话说间,大维朝鱼缸扔进了一勺鱼食,引起了一阵争抢,水底的沉淀物翻卷了起来,一片浑浊,就像马蹄在战场腾起了杀气。

这个夜晚,因为白天睡饱了,沈笛一直没有睡意,当然,还因为她心里不痛快。她没有开口问,但她心里想,他总该对自己解释一下,或者申辩一下。

大维也一直没有想睡的意思,不知道他还在烦恼白天的事,还是烦恼着沈笛的不痛快。

过了不知多久,大维在即将被袭来的睡意冲决之前,咕哝了一句:“这帮人,太不理性了……”

沈笛不再上网看任何消息。她不想知道自己的道歉是否有效。网络上的事,冒一阵热泡,自然就会烟消云散的。她像过去那样,把自己打扮得时髦青春,看上去如同未婚女子,一个人逛街、购物、吃美食……刷卡的时候,她脑子里的内啡肽会活泼地游来游去,就像一群鱼碰到了一勺鱼食。其实,她从大维的烦躁里,隐约知晓了事态的发展。在家的时候,大维总围着那只鱼缸转悠,频率很高。鱼跟着他的身影,游向这边,游向那边,刚开始以为他要发放鱼食,久而久之,发觉受了愚弄,就不再跟随他了。“这该死的鱼缸。我早就说过,不该轻易改变风水的。”

几天后,大维真的去了澳洲。是为了那件“要事”去的吗?谁知道呢?沈笛并没多问。她只是将他七天换洗的衣服整理进行李箱。大维的衣服都是沈笛包办的,外套一律是质地精良的休闲西服,裤子一律是韩版的窄腿裤,袜子一律是矮矮的船袜,刚好没入舒适的鞋子里,走路,脚踝必现,坐着,二郎腿一跷,露出几寸瘦长的小腿来。他被打扮得越发年轻了。每当他那样穿着出门,沈笛就像看到自己满意的作品公布于众。

一个人在家,房子那么大,沈笛有些害怕,她把所有能打开的门窗都锁上了。接完大维那通有两小时时差的电话后,她靠在床上,盯着墙上那张硕大的婚纱照看。两年前,他们在三亚拍婚照的情景她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尽职的摄影师,端着相机,扑到地面朝上拍,据说这样会显得人高大些。他不断指挥沈笛摆造型:“美女,表情不要太夸张,只要傻傻地看着老公就好了……”

她傻傻地看着墙上的大维。

她躺下去了。她不需要在意睡着,更不需要用理性来干预自己的睡着,她放任着自己的意识,直到这些意识逐渐下坠、弥散。

在这张大床的正前方,架着一只摄像头,正对着沈笛的身体。她只想取下这一夜,当作自己的证据。

注释

[1].黄咏梅,女,广西梧州人。曾在《花城》《人民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近50万字,出版有小说集《把梦想喂肥》《隐身登录》《一本正经》,有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等转载。

同类推荐
  • 彼岸没有风景

    彼岸没有风景

    在这个城市里,夏天永远是令人烦躁不安的酷热而多雨的季节。生活在夏日里暴露出眩目而多变的一面。一向自以为聪明的思佳在这个夏天里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绪竟也如天空中的云彩一般越来越琢磨不定了。这天是星期天,作为机关职员的思佳终于可以躺在床上耐心数着阳光里漂浮的尘埃了,但是天气太热,躺在床上,浑身有种粘湿的感觉,还不如干脆起床。思佳坐起来,她想太阳不知到哪个位置了,听那知了声嘶力竭地尖叫就能猜到天空一准蓝得像看不到边的海水。做了一夜的恶梦,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的,眼皮子很重,一照镜子,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丑八怪,自己倒吓了一跳,心情益发好不起来。
  • 脸谱

    脸谱

    本书是“中国新传说”丛书中的一本中短篇传奇故事集。作者以夸张的手法、引人入胜的情节原创了诸多题材、诸多社会领域的故事。
  • 天涯双探2:暴雪荒村

    天涯双探2:暴雪荒村

    天涯双探带您破解大宋300年悬案史上从未公开的民间奇案!万里追凶,23次反转、64起悬案、78种诡计……从京城到西域,108万公里:帝、官、将、相、商、农、兵、侠、盗、妓、僧11种身份;沉湖女尸、荒村童谣、墓室迷踪、鱼尸人骨等64起大小悬案;童谣杀人、不可能犯罪、叙述性诡计、暴风雪山庄等超过78种推理诡计……古风悬疑推理神作,一经发表便在贴吧、论坛等中文网站广为流传,大批学霸粉丝挑灯夜读。
  • 罗伦萨的狗(外一篇)

    罗伦萨的狗(外一篇)

    到底我有没有唱歌,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一间隔音很差的屋子,男生和他的哥们眼睛里满是梦想的闪光。我的故事结束了。我望着陆医生。陆医生似乎意犹未尽,顿了一下说:“放心,我会治好你的——”他没有说完,我已经站在他身边,吻了他的脸颊。“夕阳真好啊。”我离开时,陆医生依然错愕地看着我。过几天,过几天就去佛罗伦萨。突然,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看见一只夕阳下的狗,对着一棵树,扬起了金色的腿。
  • 第十年的情人节

    第十年的情人节

    出人意料而又令人潸然泪下……这才是东野圭吾!九个故事,九重人性,九座棱镜东野圭吾载誉回归,口碑爆棚全新短篇集,独家授权中文版对自己而言波澜壮阔的人生,在他人看来也许平凡。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村民无敌

    村民无敌

    村里最利的剑是村民打的,最硬的甲是村民造的,最好喝的药是村民调的,那为什么最后打魔王的非得是英雄而不能是村民?工业化、占据点、造炮塔,有了哥的运营,魔王什么的A上去就好了。英雄无敌?不,村民才是无敌的!这是一个村民不按剧本来,怒砍翻一群英雄的故事。
  • 异界攻略路

    异界攻略路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平行的世界里也许还有另外的一个世界存在,他们生活的轨迹也是按部就班,或者生活的很慌乱无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是信仰使然,其实并非如此。或者说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某一时间某一场景某一句话,你好像是经历过,来到陌生的城市,踏过陌生的街道,沉浸在完全陌生的气息之中,可是某一时间你好像都经历过,虽然那只是你翻开书页的第一眼,但那个时空的轨迹,你再熟悉不过……。
  • The Cost

    The Cost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大侠周锐写中国:琴

    大侠周锐写中国:琴

    琴是什么琴,追寻九弦奇琴。光华学校分文班、武班,师生们文武双修、行侠仗义。社会上的各行各业都有这所学校的校友,如公司白领、警察、记者、医生、厨师……光华师生为了让凤老先生成功打造能与凤琴相对应的凰琴,一行人等寻找碧梧树的全过程,并在探险的过程中挖掘和“琴”有关的中国文化信息。
  • 先驱之火

    先驱之火

    高楼林立的都市里怪物盘踞,阴森诡秘的地下更是危机四伏,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门在开启,路在延续,未知的世界传来急促的足音,历史的车轮再次向前,似乎要清除所有的痕迹,命运的丝线相互交错,迷茫的人们该何去何从……
  • 我和世界爱着你

    我和世界爱着你

    本书是情感咨询师某顺关于两性情感问题的文集,包含她多年来的在情感咨询方面的所思所想。全书包括四个部分:痴男怨女诊断书、相爱容易相处难、可以婚不可以昏、也就这点窗户纸,分别就时下读者疑惑的问题展开讨论,文字简洁而温暖、观点犀利而智慧,是迷惑于情缘姻缘而混沌不拔的读者的知音,也是广大读者的心理依赖。
  • 王爷太懒:养个丫鬟做老婆

    王爷太懒:养个丫鬟做老婆

    武国六王爷墨玄勋,天性慵懒、腹黑、傲娇又跋扈,目中无人,偏偏捡了个小丫头回府,百般宠爱,众人连小丫鬟也以为王爷会对她下手,但王爷却一直没有意思,这到底是为何?她在得到了王爷之后感叹,“王爷,这世间万物,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我想看的美景,都能看到,可是,这世间万物,美味都不及王爷香甜,美景都不及王爷妖艳。”
  • 龙阳梦魇

    龙阳梦魇

    洛飞星惊艳了冷凌轩的时光,冷凌轩温柔了洛飞星的世界。
  • 奏者哟,吾名尼禄

    奏者哟,吾名尼禄

    唔姆!这不是懒,这是休息,合格的皇帝陛下应该劳逸结合!少女躺在王座上是如此说到。这是什么?为什么还有人召唤余啊!余不要去参加什么圣杯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