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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银扣子

刘庆邦[1]

在现实生活中,现成的能够直接写进小说的故事总是很少。我们所写的故事,大都是经过我们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编织出来的。而关于一枚银扣子的故事,却是一个现成的故事,它起承转合,有头有尾,不用怎么加工改造,就可以搬进小说。当然了,就体量而言,它像一枚小小的银扣子一样,只能构成一篇短篇小说。同样的道理,弄好了,它或许会像银扣子一样,精致而有光彩。

关于银扣子的事,我曾在某篇作品里提到过,连我妻子都说她有印象。读者朋友不要以为我没什么可写了,在炒剩饭。不是的,我的写作资源还不到枯竭的时候,没写的素材还有很多。之所以要把银扣子的事作为一个独立的短篇小说写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不写有些亏,对素材是一个浪费。我说在某篇作品里提到过,使用的文字大约只有几十个,对故事的叙述只是一个梗概。写成短篇小说呢,至少要写几千字或上万字,要加入对细节的描写。更重要的是,通过写这篇小说,我想纪念一个人。至于纪念的是哪一个,我先不说,您看到最后就知道了。您说我在卖关子,哎呀对不起,卖关子原本就是小说做法之一,吃写小说这碗饭的人,谁能不卖一点儿关子呢!不过,破解关子可不是作者一个人的事,读者诸君须参与进来,承担一份破解的责任。不同的读者,有可能会读出不同的机关来。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有一个少年姓刘,我们姑且称他为刘少年。刘少年十四岁那年,娘送他到镇上的银匠炉当学徒。在此之前,他在村里读过两年私塾,教书的先生是他的姑父。因少年的爹老是去找少年的姑父,让少年的姑父点灯熬油,为其读闲书,以致姑父读闲书花的时间比教私塾用的时间还要多。少年的姑姑听说后有些烦,有些生气,就把丈夫唤回到自己身边,不许丈夫再教书了。私塾停办,少年只得中断学业,学种庄稼。少年的爹对听人读闲书和到镇上听艺人唱小戏比较热心,种庄稼的心却一直热不起来。家里虽然有几亩地,每年的收成却总是不尽人意。爹干什么干得好,到了儿子这一辈往往不行,总是达不到父辈的水平;而爹干什么不行呢,到了儿子这一辈有可能会得到补偿,把父辈干不好的事情干得很出色。刘少年对种庄稼一点儿都不排斥,好像还有点儿喜欢。春播一粒种,秋收百颗粮,他觉得种庄稼是值得的。因爹种庄稼不在行,娘把爹说成是假斯文、二流子,成天把爹埋怨得灰溜溜的。娘对爹的埋怨,无意中对儿子也是一种教育。刘少年暗暗立下了一个志向,他一定要好好地学种庄稼,要成为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扭转一下因家里种庄稼收成不好被人家看不起的状况。他还意识到,他是这个家的长子,长子当立,他有责任改变这个家庭的现状。他很快就学会了犁地、耙地、锄地,还学会了育红薯秧、栽红薯、刨红薯、窖红薯。一个人有了志向,跟着志向而来的必定是一股子狠劲。像刘少年这样的年龄,每天早上都愿意睡懒觉。有了志向之后,他的狠劲上来了,不再睡懒觉,每天鸡不叫就起床,到结满桑葚子的大桑树下去拾猪粪。那时候为防备土匪侵袭,每个村子都是封闭的,猪都是在村子里散养。猪们到桑树下去吃成熟后落下的桑葚子,一边吃,一边拉。刘少年瞅准了时机,每天早上都会拾回一筐猪粪。刘少年的狠劲,还表现在他夏天冒着烈日到地里锄地上。烈日炎炎似火烧,盛夏的太阳总是很毒辣,一晒就会烧掉一层皮。刘少年对自己狠,他不怕掉皮。午后村里不少人还在睡午觉,狗还在阴凉处吐着舌头散热,小孩子还在水塘里玩水,他一个人就扛着锄头到烈日下面锄地去了。他头上戴的是高粱篾子编的帽壳,经日晒雨淋,已经破了,遮阳的效果很有限。太阳先是把他的胳膊、后背晒得发黑、发紫,接着就起了一层白皮。他不怕脱皮。蝉要脱皮,蛇要脱皮,人一辈子哪能不掉几次皮呢!照这样的劲头干下去,可以预想,刘少年一定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庄稼人,他家的田里所种的粮食,单位面积产量定会大幅度提高。

然而,命运不让刘少年留在地里种庄稼,命运对他另有安排。命运总是很厉害,人一出生就搭上了命运的车,谁都不知道命运之车会把自己运到哪里去。刘少年的娘大概看出儿子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想让儿子在泥巴窝里种一辈子地。她认为种地不是手艺,种来种去,种不出什么出息。只有学一门手艺,一辈子才可能会有点儿出息。什么算是手艺呢?做木匠活儿、打铁、锔缸锔盆锔碗、戥秤、锻磨、擀炮、刻年画印版,算是手艺。剃头、吹大笛、捏糖人儿,也算是手艺。当然了,到银匠炉当银匠,做银子活儿,是更高级的手艺。刘少年娘的娘家跟镇上的老银匠拐弯抹角沾那么一点儿亲戚,她打定主意,要让自己的儿子到银匠炉去学艺。刘少年的妹妹手上放有一只羊,羊放了一年多,由瘦弱的少年羊长成了身肥体壮的成年羊。刘少年的娘把羊牵到集上卖了,用卖羊的钱去给老银匠送礼。老银匠戴老花镜,留八字胡,是一个寡言的人。刘少年的娘把礼送了一次又一次,把“一只羊”都快送完了,老银匠还没答应收她的儿子当学徒。学徒的人拜师学艺,是要给师傅下跪磕头的。刘少年的娘再次给老银匠送礼时,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她自己几乎给老银匠磕了头。老银匠的口气这才松了一点儿,他问刘少年的娘:你儿子手脚子干净吗?

刘少年的娘心中一喜,听出老银匠总算开始考察她儿子了。老银匠考察的是她儿子的品行。所谓手脚子干净不干净,是问他儿子偷没偷过别人家的东西。她很能理解老银匠的考察。银匠炉过手的都是银子,加工的都是银子。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钱啊,通用的银圆“袁大头”就是用银子做成的。说白了银匠炉跟银行也差不多,要招一个人到银匠炉当学徒,手脚子不干净可不行。她赶紧对老银匠说:我儿子的手脚子干净得很,用清水泡三遍,洗三遍,都比不上我儿子的手脚子干净。她打了一个比方,说她儿子从人家枣树底下过,如果有熟透的枣子从树上落下来,掉进她儿子的口袋里,她儿子都会把枣子从口袋里掏出来,还给人家。

老银匠把八字胡的一撇抿了一下,又把一捺抿了一下,说:你的话有些夸吧!

我说的话都是实话,一点儿都不夸。不信你让他到这里学一段儿,你就知道了。

哪天我见见他再说吧。

我明天就带他来见你吧?

老银匠摆了摆手,说不,你不要带他来,让他自己来。咱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看他不适合学这门手艺,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

刘少年自己去银匠炉见老银匠,不知老银匠对少年发问了什么,也不知少年回答了什么,反正老银匠答应试用刘少年一年。一年是试用期,也是考验期。待老银匠认为少年经受住了考验,试用合格,才正式举行拜师仪式,收下他这个徒弟。

“一只羊”没有白送,刘少年的娘很是高兴,高兴得像儿子中了举一样。她的娘家在一个小镇上,小镇每逢单日就有集市,每逢集市便有不少人云集到集市上做生意。她从小就在集市上穿行,看做生意的看多了,比单纯的庄稼人多了一点儿生意意识。她一心一意送儿子到银匠炉学手艺,理想是,等儿子把手艺学到手,也在镇上开一个店铺,做银货生意。她不让自己的后代再当庄稼人了,要到镇上当生意人。在她的想象里,有朝一日,她的儿子也会成为像老银匠那样的银匠炉掌柜,手上开的花是银子,结的果也是银子,家里再也不会为缺钱花犯愁。她见过别的女人戴的银模梳、银簪子、银耳环、银手镯等,她一样银首饰都没戴过。等儿子当了掌柜,她一定让儿子亲手为她打制一只银光闪闪的银模梳,她要天天把银模梳戴在头上。

少年的娘哪里知道,她的儿子要学到一个银匠应知应会的手艺,不是那么容易的,恐怕还要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都不一定能接触到银子,更不要说学手艺了。少年也是到了银匠炉才知道,老银匠说的试用期,是让他到这里干杂活儿来了,当长工来了。娘给老银匠送礼,不算交学费。他以劳动代学费,先交一年“学费”再说。少年干些什么杂活儿呢?可以说除了有关银子的活儿不能摸,不能干,别的杂活儿都归他干。挑水、扫地、烧锅、刷碗、洗衣服、倒尿罐子、看孩子、给孩子擦屁股,不一而足。

老银匠并不老,还不到五十岁。老银匠的老婆比老银匠还要年轻一些。以前,老银匠家里的杂活儿,还有银匠作坊里的活儿,都是老银匠的老婆干。自从少年来到之后,老银匠的老婆就袖了手,能让少年干的,她就不干了。比如每天早上倒尿罐子,以前都是她倒,现在她不倒了,留给少年倒。她站在门口嗑着葵花子,一边吐瓜子皮,一边对少年说:去,倒尿罐子!少年在自己家里不倒尿罐子,尿罐子都是他娘倒。娘把盛满尿水的尿罐子提到地里,倒在麦子地里或菜地里去。少年不想替老银匠的老婆倒尿罐子,放了一夜的黄尿有些难闻,给人家倒尿罐子也让他觉得有伤自尊。但是,不倒尿罐子就碰不到银罐子,为了能早日碰到银子,早日学到手艺,他一声不吭,就去把尿罐子倒掉了。老银匠家只“种”银子,不再种地。尿水无地可倒,少年只好把尿水倒进街边的公共厕所里。老银匠家的尿罐子与他家的尿罐子也不一样,他家的尿罐子是陶制的,灰突突的;老银匠家的尿罐子是木制的,尿罐子里外都刷了红漆。他家的尿罐子口是蛤蟆大张嘴;老银匠家的尿罐子口有些往里收。木制的尿罐子当然好,冬天蹲在上面撒尿不会太凉。少年把尿水倒掉后,不是把尿罐子送回原处就完了,老银匠的老婆还要让少年把尿罐子刷一刷。刷尿罐子用水塘里的水是不行的,水塘里有小鱼小虾,还有蚂蟥,万一有蚂蟥吸附在尿罐子里就不好了。必须用清水刷洗尿罐子。少年看了看,水缸里的清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挑起水筲,到背街的井口去挑水。挑一担水不够用,他需要挑两担水,才差不多能把水缸灌满。两只水筲都不小,挑水用的钩担穗子也有些长,而少年的个子还没长开,还有些瘦,水筲盛满水后,重担压得少年走起来有些晃悠,水筲几乎碰到了地面。连街面上的人都有些可怜少年,觉得银匠炉上用徒工用得太狠了。少年感到了别人可怜的目光,但他不能让别人把可怜的话说出来。要是听到别人说出可怜的话,也许他会垮下来。他咬紧牙关,提着心劲儿,一趟一趟,日复一日,把清水挑进了银匠炉。

银匠炉承接来料加工。有人拿来了银块子或银圆,指定加工成什么银饰品,银匠炉就给人家加工,只收取加工费。银匠炉还承接对现成银饰品的清洗。有的银饰品戴得时间长了,上面生了锈,没了光彩。送到银匠炉一清洗,银饰品就会焕然一新。清洗收取的费用低一些。银匠主要赚钱的做法,是根据市场的需求,预设性地制成多种多样的银饰品,供顾客欣赏、购买。他们制作的银饰品有银项圈、银锁、银手镯、银铃铛等。柜台里面立有一块木板,木板上钉着钉子,那些银饰品就挂在钉子上,挂得琳琅满目。顾客想买哪一款,用手一指,老银匠的儿媳就把那一款取下来,拿给顾客看。如果顾客相中了,经过讨价还价,就把银饰品买下来。银匠炉是一个家族式的作坊,在作坊里做银饰品的都是老银匠的家里人。相比之下,刘少年就是一个外人。在老银匠的家人眼里,刘少年就好像是一个入侵者,他们都对刘少年保持着警惕,似乎一不小心,刘少年就会把他们赖以生存的手艺偷走。这天刘少年正在作坊里擦桌子,见老银匠的儿子已把一锭银子在炉子上化开,不知要铸成一件什么银品。刘少年低着眉,装作对铸造过程并不关心,只对擦桌子有兴趣。其实他心里的眼睛大睁着,在“看”银子是怎样变成铸件的。尽管他没有抬眼,老银匠还是不让他待在作坊里,让他带孩子到外面去玩。孩子是老银匠的孙子,才三岁多一点儿,正是贪玩的时候。刘少年只好领着他的手,带他到街面上看耍猴的去了。

刘少年给老银匠家洗了床单,晒了被子,他并不在老银匠家里睡,而是回到村里自己家里去睡。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都得来回跑。少年给老银匠家烧好锅,帮助老银匠的老婆做好了饭,他并不能在老银匠家里吃饭,还得跑三里多路,回到自己家去吃。老银匠家有米有面,有蛋有肉,做出的饭闻起来很香。少年烧锅时,已是饥肠辘辘。闻见饭香呢,他更是饿得几乎晕倒在锅灶前。老银匠的老婆从不让他吃一口饭,饭一做好,她就挥挥手让少年走了。少年家的生活与老银匠家的生活差得很远,常常是吃了上顿,还不知下一顿吃什么。有时少年中午回到家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娘还在为中午吃什么发愁。少年觉得委屈,眼里含了泪。他在银匠炉不含泪,到娘面前,不知不觉就含了泪。含泪的少年有些赌气,他不等娘做饭了,饿着肚子又回到了银匠炉。娘知道儿子心中的委屈,儿子的委屈不在吃没吃到饭上,在于儿子在老银匠家受人奴使,干了那么多的活儿,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连一点儿手艺都没学到。待儿子晚上回到家里,娘特地从地里扒了一块红薯蒸熟了给儿子吃。娘劝儿子千万要忍着,不管受多少委屈,都要忍着,只有忍到一定时候,才有可能学到手艺。娘不会劝人,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吃不得苦中苦,哪有甜上甜呢!

也许刘少年吃苦吃得差不多了,连老银匠也有些过意不去,少年在银匠炉干满一年之后,老银匠开始让少年接触银子。但拜师仪式尚未举行,少年也不能正式开始学习制作银器的手艺,老银匠让他干的不过是“擦边”的工作。所有的银饰品从模具里取出后,表面都有些粗糙,不是很光滑,需要经过后期的反复打磨,银饰品才会变得细腻光滑起来。还有,银饰品铸造成型后,都乌涂涂的,没有光彩,需要经过反复擦拭,白银应有的光彩才会焕发出来。老银匠让少年干的就是打磨和擦拭的工作。

手上总算摸到银子了,不管是打磨银项圈,还是擦拭银手镯,刘少年都干得兴致勃勃,又小心谨慎。想到日后要长期跟银子打交道,他见每一样银饰品都觉得有些亲切,拿在手里老也看不够。在擦拭一只银镯子时,趁旁边无人,他把银镯子戴在手上试了一下。他的手腕子有些细,银镯子一戴就戴上了。银镯子就是往手腕子上戴的,手腕子一戴上银镯子,果然显得不同些。好比一匹马,没配鞍子前马一点儿都不好看。而戴上了银镯子,好像给马配上了鞍子,马一下子就神采奕奕。不过,他很快就把银镯子从手腕上取了下来。平生第一次戴这么好看的东西,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得像一个初试银镯子的少女一样。

现在该说到银扣子了,刘少年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枚银扣子上。不知银扣子是为少年扣上了,还是为少年解开了,有一点是肯定的,刘少年的命运因一枚银扣子而发生了改变。

银扣子一共是五枚,是一位财主为他即将出嫁的女儿定制的。双方说好明天上午财主派人到银匠炉把银扣子取走,银匠炉在明天上午之前必须把五枚银扣子的制作任务全部完成。银匠炉赶急活儿赶多了,这份活儿要得并不算特别急。老银匠亲自动手,在头天下午就把五枚扣子全部制作出来。剩下的事情,就是把五枚扣子逐枚擦拭一下,擦出光亮来,便可以按时交活儿。擦拭不需要多大力气,也无须多少技术,花费的主要是时间和耐心。老银匠要刘少年晚上不要回家了,在作坊里加一个班,连夜把银扣子擦拭出来。

加个夜班不算什么,夜里不睡觉就是了。刘少年认为这是师傅对他的信任,愉快地把任务接下来。银扣子小小的,比一个人的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也许就是因为小,银扣子才显得分外精致,格外漂亮。银扣子分正面、背面。正面是纯粹的白银铸成的,图案是缠枝莲。背面镶嵌的是一点红铜,红铜上留了小孔,是穿针线缀扣子所用。正面和背面,白银和红铜,结合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少年擦拭银扣子用的东西是一块生白布。所谓生白布,是用当地出产的棉花纺成线,织成布,布从织布机上取下来,截取一块,没有洗过,没有浆过,就是生白布。生白布拿在手里绵绵的、软软的,似乎还可以闻到阳光照在棉花朵子上的味道。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少年就坐在柜台里面的煤油灯下,轻轻地、反反复复地擦拭着银扣子。

生白布是洁白的,少年用生白布把第一枚银扣子擦了一会儿,还没看出银扣子明显发亮,却见生白布上面有些发灰。比如生白布是一张白纸,拿在少年手里的银扣子是一支画笔,“画笔”画在“白纸”上的画是一点一点描上去的,一开始是浅灰,慢慢地就变成了深灰。随着生白布上的灰逐渐加深,银扣子扣面的光亮就逐渐显现出来。这样给人的感觉,好像银扣子上的光亮不是本身就有的,而是从生白布上借来的,它不仅借了生白布的白,还借了棉花朵子的亮,借了阳光的魂。也就是说,银扣子光亮的生发,是以生白布变灰为代价的。换一个说法,你说生白布是盖在银扣子上的幕布也可以,幕布一揭开,银扣子便闪亮出现在人们面前。

擦拭银扣子,须借助煤油灯的灯光,检验银扣子擦拭得怎样了,也需要在灯光下面进行。为了省油,老银匠把煤油灯的灯头弄得很小,如一粒小小的黄豆。“黄豆”顶在灯芯子上,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还好,“黄豆”像是玩杂技的高手,总算没有从高处掉下来。少年把银扣子擦拭一会儿,就把银扣子拿起来,凑近灯光照一照。顶在灯芯子上的“黄豆”是一粒,映在银扣子上的“黄豆”也是一粒。待把银扣子擦拭得像一面小镜子一样,映在“镜子”里面的“黄豆”比顶在灯芯子上的“黄豆”还要饱满,还要光鲜,这枚银扣子就算擦拭好了,可以擦拭下一枚。

少年穿的是粗布衣服,扣子和扣鼻儿也都是用粗布折成的布条做成的。他从没有把银扣子和自己的衣服联系起来,没想过把银扣子缀在破旧的衣服上是什么样。什么样的衣服才配得上这么好的银扣子呢?当然是绫罗绸缎做成的嫁衣。什么样的姑娘才配用这样精美的银扣子呢?当然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手上捏着银扣子,少年不免把那个不知名的待嫁姑娘想象了一下。他一想二想,老也想象不出那个待嫁的姑娘长什么样,却只把缀在姑娘衣服襟子上的银扣子想象到了。“看到”五枚银扣子在姑娘衣服上闪闪发光,他心里有些美,真想告诉别人,银扣子的光亮还是他擦拭出来的呢!

后半夜起了风,大风把外面的街筒子吹得呼呼响。银匠炉的店铺打烊时,门口是把一块块活动的门板拼接起来当门用的。门板与门板之间拼接得并不严密,风把头一偏,就可以钻进来。当一股风钻进来时,波及了煤油灯的灯头,灯头摇晃得更厉害。季节到了霜降,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少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身上感到了阵阵寒意。少年穿得有些薄,下面只穿了一条夹裤,上身只穿了一件夹袄。夹袄是他们这里特有的说法。一般来说,凡是叫袄的衣服,里面都应该套有棉花。可他们这里的夹袄,夹层里一点儿棉花都不套,只有薄薄的两层棉布。拿少年穿的夹袄来说,他的夹袄内层麻麻花花,薄得不能再薄,是靠一块块同样很薄的补丁连缀起来的。那么,他夹袄的外层应该完整一些吧,应该讲点儿面子吧?可是也不行,外层也是补丁连补丁,比内层好不到哪里去。有的补丁也破了,就那么鲇鱼的嘴巴大张着,像是一口接一口喘气。这样的夹袄亏得里面没套棉花,要是套了棉花的话,不知“开花”会开成什么样子呢!老银匠的老婆对少年穿得如此破烂很看不惯,不知对少年撇了多少次嘴。她悄悄对老银匠说过,说少年穿得像个叫花子。她也对刘少年说过,让刘少年的娘把刘少年夹袄上的补丁再补一补。刘少年的娘也想给儿子的夹袄补上一些新的补丁,可补丁需要的是布,而不是树叶儿,家里哪儿找得出一块可以做补丁的布呢?

擦拭到最后一枚银扣子时,少年的瞌睡袭来了,两只眼的上下眼皮先是发涩,然后像抹了胶一样,老是往一块儿粘。眼皮一粘到一块儿,他的头就往下一磕。头差点儿磕在柜台的台面上,他惊了一下,就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困了,对自己说:这不好,这不好,活儿还没有干完,怎么能睡觉呢!他把精神像打懒牛一样打了打,继续擦拭银扣子。不料困是很厉害的,困劲儿压过来了,人很难抗拒。人说死最厉害,人到该死的时候,谁都扛不住,谁都躲不过去。岂不知困也相当厉害,人到该睡觉的时候,自己也很难控制自己。如果睡觉有一个开关的话,你不把睡觉的开关关上,到了一定的时候,它自己就把开关关上了。和死相比较,死是第一厉害,困就是第二厉害。不过,死的厉害只厉害一次,而困的厉害是经常性的厉害,是日复一日的厉害。少年又把银扣子擦拭了一会儿,瞌睡再次袭来。他有点儿生自己的气,在心里对自己下命令:不许困,再困我揍你!他想起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说法,仰脸把梁看了看,低头把自己的大腿也摸了摸,心说没那个必要吧。然而当瞌睡第三次袭来时,他再也抵抗不住,头一歪,就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是公鸡打鸣把他打醒的。老银匠家的后院里养的有一只公鸡,公鸡的打鸣声像号角一样嘹亮。他激灵一下,脑子像水洗一样,彻底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接着擦拭银扣子。可是他手上空空的,银扣子不见了。他看了左手,又看右手,左手五根手指头一根不少,右手的五根手指头也一根不缺,独独不见了银扣子。已经擦拭好的放在旁边的银扣子是四枚,他数了数,还是四枚,一枚都不多。第五枚银扣子到哪里去了呢?银扣子是金属制品,又没长翅膀,又不会飞,它能到哪里去呢?一觉醒来,少年应该感到冷,可他一着急,身上竟忽地出了一层汗。煤油灯里的灯油经过一夜煎熬,所剩已经不多。可小小的灯头还亮着。它不再像是黄豆,倒像是一个未曾熄灭的梦,“梦”显得有些朦胧。店铺里还是黑的,他端起“梦”来,在柜台后面的地上寻找。银扣子既然不在台面上,很可能是睡着时一松手,掉在了地上。他把地上照了一遍,没有发现银扣子。找东西是一种想象,找东西的过程也是一种想象的过程。在他的想象里,带有弹性的银扣子落地时会弹跳一下,一跳有可能会跳到柜台下面。于是他双膝跪在地上,用“梦”往柜台下面照。按他的想象,银扣子就在柜台下面藏着,银扣子的样子有些调皮,他照到银扣子时,银扣子还眨着眼冲他笑。他伸手就把银扣子捏住了。事实没有跟着他的想象走,柜台下面的地上只有灰尘,连一点闪光的东西都没有。

老银匠是个习惯早起的人,鸡叫第二遍时,少年听见了老银匠的开门声。少年一惊,拿起笤帚,装作开始扫地。他把希望寄托在扫地上面,看看通过扫地的搜索,能不能把银扣子搜出来。

老银匠通过店铺的后门,走到店铺来了,他问少年:扣子都擦好了?

擦好了。

怎么只有四颗,那一颗呢?

可能掉在地上了,我正在找。

那你赶快找出来吧,取扣子的人一会儿就来了。擦扣子的时候,你是不是睡着了?

少年没敢承认他睡了觉。他的头一蒙,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头变得很大,大得像一只斗。头突然间又缩小了,小得像一枚银扣子。

老银匠的脸越拉越长,八字胡也似乎越来越浓重,他问:昨天晚上屋里进来过老鸹吗?

没有,我没有看见老鸹进来,我敢保证……

银扣子没被老鸹叼走,那会被谁叼走呢?五颗扣子缺了一颗,你让我跟取扣子的人怎么交代!银扣子又不是金扣子,一颗银扣子值不了多少钱。

刘少年听出了老银匠对他的怀疑,眼里即时涌满了泪水。他让老银匠搜他的身吧。他夹袄上没有口袋,夹裤上也没有口袋。如果两只鞋算两只口袋的话,他把两只布鞋都脱下来了,口朝下磕给老银匠看。两只光脚丫子从布鞋里拿出来后,鞋壳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磕出来。

老银匠表示不会搜刘少年的身,说搜身没用。

银扣子确实找不到,老银匠对刘少年说:你走吧,你可以走了。老银匠还对刘少年说:你再也别到银匠炉来了,我可不敢收你这样的人当徒弟。

刘少年回到家,只说在银匠炉干了一夜活儿,没跟娘说他弄丢了一枚银扣子的事。娘让他吃早饭,他不吃,躺到床上蒙头睡觉去了。该吃午饭了,他也不起来吃,他说他不饿。不饿也得起来,再睡就把天睡黑了。不想吃饭可以,学徒必须学下去。学手艺跟上学识字一样,功课一天都不能落。娘让少年尽快回到银匠炉里去。娘似乎看出了儿子的情绪不大对劲,问儿子:没出什么事吧?你没跟师傅闹气吧?这本来是他和娘沟通的一个机会,也是对娘诉说心中委屈的一个机会,可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怕娘生气似的,把机会放弃了,他说没事儿。这样,等于他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墙角,后面无路可退。

天下起了小雪。临出门时,娘让他把夹袄脱下来,给他换上了一件拆洗过的棉袄。他走走停停,仰脸看一会儿落雪的灰色的天空,又看一会儿茫茫的旷野,还是走到了镇上。他不会再到银匠炉去。老银匠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好意思再踏进银匠炉呢!少年在街上走来走去,走到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境地。

天将晚时,少年在街头看见两个穿军装的人,打着小旗,在那里招兵。少年从没想过去当兵。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种说法在当地流传甚广。当银匠是没戏了,不当兵当什么呢?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当兵或许是一条出路。他鼓起勇气对招兵的人说:我想去当兵行吗?人家把他打量了一下,说他个子太矮了,人也太瘦了,恐怕马上上不了战场。

人家没答应招他,他并没有走,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尽管招兵的人说到了军队有吃有穿,半年之后每月还发钱,应招的人还是不多,他们一共才招到了两个青年。

招兵的人带着两个青年往县城走时,少年在后面跟着。大概因为招兵的人没招够人数,想拿少年充一个数,没有撵少年回去。

少年的娘两天不见少年回家,第三天到银匠炉问情况。这一问,少年的娘大惊失色,银匠炉的一颗银扣子不见了,她的儿子不见了。老银匠话里藏话,说银扣子可以换盘缠,有的人有了盘缠,就可以往外走。少年的娘不相信他的儿子会拿走银扣子,她痛痛地哭了一场。

那枚银扣子还是一个悬念,它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有一天,少年的娘要把少年留在家里的夹袄洗一洗。搓洗的时候,她觉出有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她的手。什么东西呢?可能是一颗杏核吧?她从一个开了口的补丁里把硌她手的东西剥出来,呀,天哪,是一枚银扣子。别看银扣子湿了水,看上去仍光彩熠熠。一见银扣子,当娘的叫了一声我的儿,眼泪就下来了。不用说,是儿子夜里擦扣子时,一打盹儿,一不小心,扣子就掉进补丁的缝子里去了。该死的烂补丁,真是害人不浅哪!

少年的娘为证明儿子的清白,赶紧把那颗银扣子送回了银匠炉。

直到两三年之后,少年给家里写了信,家里人才知道他到外边当兵去了。

小说写到这里,前面卖的关子就可以解开了。少年当了二十多年兵,从少年当成了青年,又当成了壮年。他很幸运,那时兵荒马乱的,他不但没死在战场上,还当上了一个小军官,并在外地娶了太太,生了孩子。

他,就是我们的父亲。

注释

[1].刘庆邦,著有长篇小说《断层》等七部,中短篇小说集《走窑汉》等三十余种。获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现为北京作协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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