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轼轲
父亲一生经常半途而废
童年时他随大人闯关东
没闯出名堂,却闯进了戏班子
青年时他迷上了画画
至今墙上还有他的自画像
后来却为了生计,学起了木匠
为别人做过桌椅板凳
为我和弟弟做过一只浴盆
最终也没成为鲁班,中年后
他再也不去尝试新的行当
他唯一没有半途而废的就是
演戏和婚姻,一辈子演包拯
铡过无数次陈世美
到陈州放过无数次粮
在电视上一看到贪官就嘟嚷几句
一看到灾害就唏嘘几句
母亲坐在身旁,嫌他多管闲事
劝他少喝点酒,他总是笑笑
像所有平庸到幸福的丈夫
我这半生经常半途而废
画过七年画,后来扔了画笔
写过诗,后来七年没一句诗
像江淹,被生活的洪流淹没
差点成了泡肿的浮尸
我把头上的草标拔下,当成了
救命稻草,我把备用的胎盘摘下
当成了逃生的孤岛
我浑身涂满了淤泥和油彩
演过走麦城,演过失街亭
总是唱到一半,就荒腔走板
总是卸妆之前,观众就一哄而散
我的脸渐渐呆滞,我的表情渐渐平庸
不可逆转地滑进了父亲的血脉
只有心脏不甘半途而废,它满脸通红
兀立在胸中阻击着动脉里的士兵
阻击着轮回的宿命,在死之前
再做一次视死如归的抗争
(原载2015年第3期《人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