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宪之谥,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实依心,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泪)【流】之悼,故不在黄发,必施夭昏。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横)【枉】,《黄鸟》赋哀,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暨汉武封禅,而霍【嬗】暴亡,帝伤而作诗,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汝阳(王)【主】亡,崔瑗哀辞,始变前(戒)【式】。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彷佛乎汉武也。至于苏(慎)【顺】张升,并述哀文,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心实。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篇一)【一篇】,时有恻怛。及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善)【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幼未成德,故(誉)【兴言】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惜】加乎(肤)【容】色。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
吊者,至也。《诗》云:「神之吊矣。」言神【之】至也。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故宾之慰主,【亦】以至到为言也。压溺乖道,所以不吊。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国灾民亡,故同吊也。及晋筑(虎)【虒】台,齐袭燕城,(使)【史赵】苏秦,翻贺为吊,虐民构敌,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或骄贵而殒身,【或】狷(忿)【介】(以)【而】乖道,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周】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及(平)【卒】章要切,断而能悲也。扬雄吊屈,思积(切)【功】寡,意深文(略)【累】,故辞韵沉膇。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诘】,然影附贾氏,难为并驱耳。胡阮之吊夷齐,褒而无(闻)【间】;仲宣所制,讥呵实工。然则胡阮嘉其清,王子伤其隘,各【其】志也。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称者矣。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未造;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割)【剖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
赞曰:辞(定)【之】所(表)【哀】,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恸。虽有通才,迷方(告)【失】控。千载可伤,寓言以送。
集 校
赋宪之谥,短折曰哀。
「赋宪」,黄校:「孙云:当作『议德』。」范校:「黄云:案冯本作『赋宪』。」纪评:「『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李详《补注》:「案:《困学纪闻》卷二《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原注:『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案伯厚所采《周书》,出宋范镇编定《六家谥法》中。孙云作议德者,孙无挠也,见明吴兴凌云本。黄注前列元校姓氏有两孙氏:一汝登字无挠,一孙良蔚字文若,非见凌本则不知其为无挠也。」范注:「《困学纪闻》二引《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将葬,乃制作谥。』今所传《周书》云:『维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盖今本残阙矣。然唐张守节《史记正义》引《谥法解》,略同今本《周书》,或王伯厚所见系别一本也。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义证》:「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
哀者,依也。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 。《说文》: ,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 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
以辞遣哀,盖下泪之悼。
「下泪」,黄本作「不泪」。范校:「孙云:明抄本《御览》五九六引作『下』;铃木云:《御览》、炖本『不泪』作『下流』。」范注:「《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案铃木说是,今据改。」《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校注》:「『不泪』,唐写本作『下流』;宋本、钞本、喜多本《御览》五九六引同。倪刻《御览》作『下泪』。何焯改作『不泪』。按作『下流』是。《三国志魏书阎温传》:『(张)就终不回,私与(父)恭疏曰:大人率厉敦煌,忠义显然,岂以就在困危之中而替之哉?……原不以下流之爱,使就有恨于黄壤也。』又《乐陵王茂传》:『太和元年,徙封聊城公,其年为王。诏曰:……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王沈《魏书》:『(建安)二十二年九月,大军还,武宣皇后左右侍御见后(甄后)颜色丰盈,怪问之曰:后与二子别久,下流之情,不可为念,而后颜色更盛,何也?」(《三国志魏书后妃文昭甄皇后传》裴注引)本书《指瑕》篇『潘岳为才,善于哀文,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伤弱子,则云心如疑,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是汉魏六朝闲人称子、孙为『下流』,本系当时恒语,此文亦然。元本及各明本『不』皆作『下』,惟误『流』为『泪』耳。黄本从何焯改『下』为『不』,大谬。」按从唐写本改。
必施夭昏。
「夭」,黄校:「元作『天』。」《校证》:「『夭』原作『天』,梅改。案唐写本、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御览》五九六正作『夭』。」《考异》:「按:『天』为形近而讹,作『夭』是。《左传》昭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于瘥夭昏。』舍人本此。」按:《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孔疏:「昏,未三月而死也」。则作「夭」是。
事均夭横。
范校:「孙云:唐写本『横』作『枉』,《御览》五九六亦作『枉』。」《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考异》:「按:不得其死为夭,不顺其理为横,枉义与横近,皆通。」《校注》:「按『枉』字是。《书洪范》:『一曰凶短折。』正义:『郑玄以为凶短折皆是夭亡之名。』《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御览》七二一引。《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陶弘景《肘后百一方序》:『其闲夭枉,焉可胜言。』《类聚》七五引。并其证。」按《晋书王接传》论:「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北史党项传》:「人年八十以上死者,以为令终,亲戚不哭;少死者,则云夭枉,共悲哭之。」作「枉」是,从唐写本、《御览》改。
暨汉武封禅,而霍(暴亡。
《汇校》:「本书『霍』下空格。」黄本作「子侯」,黄校:「元作『光病』,曹改;又一本作『霍嬗』。」范校:「孙云:《御览》无『暨』字。唐写本作『霍嬗暴亡』。」《附校》:「『霍子侯』作『霍嬗』。」《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王惟俭本作『霍嬗』,何校同。冯校云:『子侯《御览》作嬗。』黄注云:『又一本作霍嬗。』冯本、汪本『霍』下原是一墨钉,谢、徐校作『侯』,案作『霍嬗』是,唐写本正作『霍嬗』,今据改。」《校注》:「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畲本作『霍去病』,谢兆申校作『霍侯』,徐校作『霍光』,皆非。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汉书郊祀志上》同(范注引《风俗通义》及《通鉴》均嫌晚)。《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元封)元年侯嬗薨。』集解引徐广曰:『嬗字子侯,为武帝奉车。』《汉书霍去病传》:『嬗,字子侯。』」《考异》:「按:嬗名,子侯字也。」按范注:「《史记封禅书》:『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汉书霍去病传》:『去病子嬗。嬗字子侯,上爱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而薨。』《风俗通义》二《封泰山禅梁父》条云『奉车子侯暴病而死,悼惕无已。』(《通鉴武帝纪》:元封元年,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武帝伤霍嬗诗亡。」作「霍嬗」是,从唐写本、《御览》补。
帝伤而作诗。
《校证》:「『帝』《御览》作『哀』。」《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作「帝」是。
及后汉。
范校:「孙云:(唐冩本)『及』上有『降』字,《御览》亦有『降』字。」《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校释》:「唐写本『及』上有『降』字是。」《拾遗》:「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考异》:「按:唐写本可从,惟『及』字单用,篇中此例亦伙,不尽如杨校所云,及王校所改,如《诠赋》篇:『及灵均唱骚。』《颂赞》篇:『及三问橘颂。』又『及晋魏辨颂』,『及迁史固书』,『及景纯注雅』,盖不一而足也。」《汇校》:「有『降』字较胜。」按本书以「及」字发首者,均五言(或五言以上)句,无三言句,四言句多居次位,《颂赞》篇「降及品物」,《诏策》及《章表》篇「降及七国」,《时序》篇「降及灵帝」、「降及怀愍」,均「降及」连文,句法与此同。从唐写本、《御览》补「降」字。
汝阳王亡。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附校》:「『王』作『主』。」章锡琛据日宋本《御览》校记序云:「《哀吊》篇『汝阳王亡』,注谓『汝阳王不知何帝子』,今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按《后汉书皇后纪下》:「和帝四女。皇女广,永和六年封汝阳长公主。」又:「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诸王女皆封乡、亭公主,仪服同乡、亭侯。肃宗唯特封东平宪王苍、琅邪孝王京女为县公主。其后安帝、桓帝妹亦封长公主,同之皇女。其皇女封公主者,所生之子袭母封为列侯,皆传国于后。」按从宋本《御览》改。
崔瑗哀辞,始变前戒。
「戒」,黄本作「式」,黄校:「元作『戒』,谢改。」《合校》:「唐写本『戒』作『式』。」《校记》:「案唐写本是也,与《御览》五九六引合,黄本据谢氏校改同。」《校证》:「『式』原作『戒』,谢改作『代』,梅本从之。徐云:『《御览》作式。』何校改『式』,黄注本作『式』,云:『原作戒,谢改。』则非也。今案作『式』是,唐写本作『式』。」《考异》:「按:作『式』是。」按「戒」乃「式」之形误,从唐写本、《御览》、黄本改。
然履突鬼门。
《附校》:「『履突』作『复突』。」《校证》:「唐写本及《御览》『履』作『复』。」《考异》:「按:今按唐写本『履』不作『复』,王校识误,又《御览》范注引孙校无此条。草书之复作汶,今唐写本上具厂形,实『履』字也。」《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按「履」字是,谓履入鬼门也。
怪而不辞。
范校:「孙云:唐写本『辞』作『式』,《御览》亦作『式』。」范注:「唐写本『辞』作『式』,似非是。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合校》:「唐写本『辞』字缺。」《校证》:「『辞』唐写本空格。梅六次本、张松孙本『辞』作『式』。」《考异》:「作『式』是。」按上文「戒」若改作「式」,则此处不应再作「式」。且「履突鬼门」亦就辞而言,后文「卒章五言,颇似歌谣」,始论其式,此处以作「辞」为是。
颇似歌谣。
范校:「孙云:明抄本《御览》(谣)作『吟』。」《合校》:「唐写本作『歌』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