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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迷脂粉,魂醉红颜

美人如花,却是梦里风景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临江仙》

初见,或许是爱情在人间留下的第一个音符,清丽动听。

一切才刚刚开始,所有值得怀念的“当时”都还不曾落上时光的轻尘。无论今后红尘如何辗转缘分,不管将来你我是否真能等到天长,在与心动不期而遇的那一刻,一切都明媚如花。于是“初见”在无数痴情男女的绮丽回忆里被炼成一味毒。中毒的人很幸运,因为从此他记忆的风景里便拥有了一张世间最美的脸庞。

女人最美的时候,便是被倾心于她的人初次记在心上时候,与容貌华年无关。她也许豆蔻年纪俏丽可人,也许二八正当芳华,也许徐娘半老有淡雅风韵。无论如何,彼时的她在他眼中,都是清风携花香入窗棂,优雅醉人。

可是她或许并不知晓自己怎么就入了那人的心,成了他梦的风景。

小山词里的她,或许也不知道。

那时暮春,五月端阳。在儿女群嬉的斗草戏上,晏几道独独看见了她,风神婉约,娉娉婷婷。从那一刻起,“初见”的毒便种在小山情根深处,渐渐侵入骨髓。

想来那时的她定然俏丽机敏,不知会不会和《红楼梦》里香菱与豆官一样活泼。小山见到她时,她举的是《牡丹亭》里的牡丹叶还是《琵琶记》里的琵琶果?也许那时,她正拈一朵美人蕉,笑靥如花。

转眼七夕,他们相逢。

相逢,是爱情的第二个音符。初见,重逢,原本陌生的两种呼吸相熟,于是爱情苏醒。

那日初七,七月流火。银河岸边受着永世相思苦的情人也能在这一天重逢,所以这注定是爱情破土的日子。还有什么能比在这一天爱上深爱我的人更加浪漫?只是小山如何能肯定这位名字和云一样的女子一定也爱着他?他只一眼便确定了她的心思,因为他看见眼前人“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衣露润湿了她的衣角,朦胧月辉下女子精致的脸庞一如初见。如月新眉沁着黛绿,似远山含笑。他只是静静看着,深情便随着目光直抵她的灵魂深处。眼前少年痴情的目光是她素锦华年里绘上的第一笔秾华。她或许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美好。哪个女儿家不会因此羞红了脸?她腼腆如刚出水的莲花,轻轻低头,温柔而神秘,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小山只一眼便唤醒了女子含苞待放的爱情,应时而开。

年轻的爱情总是伴着羞涩的记忆成长,但直到记忆变成回忆,回忆变成传说,那份微窘的情绪依然是当年模样。不信你看李易安,如此温润的女子写起她与赵明诚的初遇时,字里依然带着少女青涩的味道,不曾稍退。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李清照·《点绛唇》

含羞浅笑的美丽女子,倚门回首的那一刻,嗅的究竟是青梅,还是青涩的爱情滋味?可惜,时光向前,回忆向后。易安终于还是带着那样酸甜的关于初见的记忆隐在珠帘后,与春光和爱情一起淡去。小山也终是停了笔墨,生生截断了初见的记忆,爱情的美丽乐章戛然而止。

我们没有看见他和她的故事。那段本该铭心的经历,就像七夕那日拂过姑娘钗环的清风和她裙角风干的露珠,寂然逝去。可有些事回忆便是最暖的依偎,不必细说。小山在他行云流水的笔触里淡淡地勾出一笔回忆的轮廓,便惹得我们在他的写意笔墨下,替他将故事肆意完整地描画。

就当我们沉醉幻想时,小山却说,流水随春远,行云与谁同。原来一切都只是空。所有天真的幻想都挡不住现实,无论我们替小山把不忍细看的回忆填补得多么温暖动人。

“行云”,当然是在说爱人已经如云飘渺远去,手法并不新奇。南唐冯延巳早就说过:“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时空轮转在他手上拿捏得并不落于小山之后,但他依然输了,输在“云”字上。

云,是她的名字。如果有一个人,把你的名字写进他的诗里;如果有一个人,把你的名字和与思念有关的所有一切写在一起……于是,所有未定型的故事,便在这样的暗示里疯长。小山这一笔不落痕迹的点缀,正合了吴梅先生的评论:“曲折深婉,浅处皆深也。”

如此,冯延巳便输得不冤枉:他的“云”于少了情,晏几道的“云”多了“痴”。小山的确痴。这位名叫云的女子不过是他离开汴京监颖昌许田前,在好友沈廉叔家听歌时邂逅的沈家歌伎。歌伎,云一样的飘乎无根的人,给不了承诺,没有期待未来的资格。命运于她便是风,随意撕扯着她的方向。可当斗草戏上,穿针楼前,一切开始的时候,晏小山定然没有想到这些,也许他还来不及想,便情根深种。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它为自己埋下一种叫相思的引子,直到着离别那天发酵成酒,在等待的时候腐蚀成伤。

这坛相思酒,小山饮了许多年。很多年以后,当年的女子,已经蜕去单纯模样,换上艳丽的华裳。她或许依然眉梢染绿,她或许还是粉面含羞,但那多情的目光随便地就可给出去,不必再为了谁。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断地念着她。

念,爱情的第三个音符,在春水带走了时光后,接续着小山未完成的词作,安静地弥散开去。相思酒坛开启,谁来陪他饮一杯断肠?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

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襄王春梦去。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

——《木兰花》

春梦无痕,朝云断信,诗酒风流不在,雨后红杏花残。即便重回旧地,即使画楼绣户的墙壁上还留着他浓情的笔迹,即使马识旧踪,即使他情怀触动,但这一切都已过去。他喝过的最好的酒,爱过的最好的人,写过的最好的诗,握过的最暖的手,一切都随着时间离他而去。流年偷换,换了清丽朱颜成艳丽,换了深情眼眸变寡意。所以,他用迷离的一笔收束了过往,封住了青春,再一次把自己交给了梦和回忆。

他在最深的梦里寻找。在那里,或许正下着淅沥小雨。幽长小巷里一枝红梅从青色砖墙后探出胭脂色的花瓣。雨滴落在花瓣上,带着它在风里飘舞。小巷尽头有晏小山最深的期待,他缓缓靠近,却永远与终点隔着花瓣纷飞的帘幕。

犹恐相逢是梦中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鸪天》

于晏小山而言,最痛的伤口不是当年富贵今日贫贱,不是父辈的富贵繁花散尽后凄冷寥落的门庭,也不是同辈庙堂闻名而自己陆沉下僚。最疼的,是时光爬过肌肤后扯出的伤,是昔年的风景浸染记忆时印下的痕。

那一年晏小山遇到她,正是桃花灼灼的季节。相知相契也许并没有想象得那样难。一个眼波流转,寻常邂逅就化成柔情蔓延。

那场盛筵似乎办在好友沈廉叔宅中。座席上的晏小山如往常般肆意慵懒。轻轻抬眼,只见衣袖翻卷,繁复花样纠缠在洁净的腕上。纤弱手指环着青玉酒盅递到眼前,款款多情。

冰肌玉骨,杏眼里凝着春水的颜色。

一时间,席间喧腾的人声不闻,空气变得如眼前的酒水清洌。她的殷勤仿佛酒酿,让他的浓醉更浓,醉倒在红颜里。这是千金不换的陶醉,心甘情愿沉沦。灯影流光处,有什么在这酒意醇醇的春夜里融化了。或许这就是爱情,钟意不过一瞬间,也许只因那一点眉间朱砂正正承了心意,也许只因点绛朱唇间的一句低语像杨柳风暖暖入心,却从来不管时间答不答应。

可你又怎知她不是因为动心,才殷殷地捧了酒去,顾不得醉后胭脂失了颜色也陪他醉?你又怎知她不是因为动情,才为他舞开漫天桃花?你又怎知,她不是拿了“拚却”的勇气,才敢向尊贵的宰相之子献出歌伎卑微的钦慕?舞袖缠绵,腰身如水轻徊。珠帘外,杨柳勾月低敛。清歌婉转,羽扇拂开满院桃花鲜妍。于是情人的眼中,时间的波纹不再向前漾,尽管时间的沙漏瞒着他们滴滴溜走。

她当年的一舞,让高耸楼台,庭院深深都变得鲜活。她的舞姿仿佛流转在永恒的时间里,深邃了意境,绚烂了晏小山今生的回忆。若他掐指算过,或许会发现自己一生的记忆几乎都献给了这段曼妙的时间,所以他为它奉献了生命中最美丽的文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人人都说,写得出这样文句的人绝不是“三家村人”。晏几道定然活在繁华都市中,人居寥落的乡间孕育不出这样工致韶秀的辞章。他的确是承平公子,有锦绣文才,杨柳桃花,歌舞风月不过信手拈来,便成就了这阙词词牌正体的地位。

但有情之人,方能写出有情文字。小山若不是真正将那华美蔓延的舞艺看进心底,他若不是眼里心里都爱着眼前女子,纵是他的笔尖开出花来,文字里的意境情思也无法像现在这样直入你的心肺。有时词美是因了人美,也因填词的人真正懂你的好。

都说小山多情鲜有人及。多情的他的一生都沉溺在如露如梦的柔丽回忆里不愿醒来。甘于醉在回忆里朦胧微醺的人,只是痴。痴痴的晏几道能为缠绵的爱,弃了清贵的身段,把拒绝过苏东坡拜谒的孤傲的心捧出来,揉碎了,染成相思墨迹,化成入骨的缠绵交于钟情的女子。

晏小山原就算不得璀璨的华年里并非只有歌舞词章。他虽为宰相之子,却得不到祖荫,任着低微官职时常流转各地。一纸调令,晏几道监颖昌许田镇。时间流逝,带来了晏几道的责任,带走了情人的愉悦,浪漫就此谢幕。他在颖昌守了三年,其间沈廉叔离世,她与沈府家妓流散人间。

他在秋天回来,徒留院外枫叶向晚。

时间就像命运的轮盘,漫不经心地翻转着人事聚散。小山终是再见到她,已过十年。十年他已白了鬓发。十年,在他的词里不过六个字。

从别后,忆相逢。

十年延宕的光阴,十年失落等待,十年点滴相思聚成灾,不过一句“别后相逢”,薄得能划开纸页。可你知道,情到深处情转薄。十年有太多事不知从何说起,有太多悲欢萦怀。情深至极,如漫天冷月青辉,热烈却只有清冷的光;像明明心有绵绵相思意,却在琴弦上牵连不出一段长相思。

人说“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小山十年的“别后相逢”,是婉转的剑,刺痛人心。他多情婉转,只说,这十年,我做过几场梦,每次都是与你一起。梦到,当年的纤手捧上青玉酒盅,梦到杏眼凝春水,还是梦到那场如梦的舞?亦或是梦到今日的相逢相聚,你我像现在这样灯下清谈?

他情深婉转,不提相逢欢愉,只将烛火移近她如玉的脸宠,看清她的样子,确定这不是梦。小山的婉转真正细腻,如换了杜甫来说,一句“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要爽利得多,但少了千回百转的心思,也便少了寸寸相思摧断肠的低徊。

相思本就是纤细如尘的情绪,只有小山能吟出属于相思的气质。

小山笔下的相逢在清人在黄苏的《蓼园词评》里被说成“悽然”。此时的晏小山在经历了风月凋零,繁华落寞后,起了人生如梦的苍凉。诚然,他半生的繁华都随着这个女子的舞步,落进了尘埃。但若只说“苍凉”便错过了他最真的性情,遗漏他心底纤微的情感。何必总将主题放得那样大?他说聊慰相思以梦为真,他疑惧着这场如梦如幻的相聚,真正想表达的或许就只是曾经沧海真正刻骨铭心,至始至终,他都放不下那场温暖如阳春三月的相遇。

只想着这些的晏几道,最是真切。

美丽的曾经,痛苦的分离,一次惊喜的重逢,这是华丽动人的爱情应有的姿态。但小山的笔过滤了艳丽,脱去堆砌的琐碎情思,蕴出一段精致雅淡的深情。经历过人生起伏后的晏小山,心仍纯净如赤子,否则哪能净化出这样仙丽的文字?欧阳修也写浓情,那句“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着实让人对为位古文大家的秾丽惊艳。可工艳虽有,欧阳先生独独少了小山的雅致,多了脂粉的甜腻。

又是情思浓至何处,才能坚守十年“魂梦与君同”的坚持?也许这便是小山的爱情,只想与一个人痴守着光阴,任时光年年割伤希望也不愿放下。他暮年的词里总有时间的痕迹,过去与现在,繁华与落寞,但也永远有相思,永远有与对爱情的坚守。

不知道他写下这阕词后是否会像当年那样,将素锦红笺交到她手中。她是否仍会细细读完,陪着他在回忆里再看那年桃花扇下的缤纷落英。她是否还像当年一样,低眉轻笑,赞叹着歌咏纸上爱人的相思?

长情是一场与时光的博弈

唐五代时,诗人翁宏写过一首《春残》: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幕蝉辉。

这首诗闻名的是颔联:“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暮春细雨,眉间染着轻愁的女子步出重帏,却见春残花事了。柔丽黄昏中,她倚着花廊,落花静静划着孤单的弧线落下,和余晖一起流淌在她身侧,隔绝了尘世,那么孤寂。细雨中传来燕声呢喃。燕子不知情为何物,于是双栖;人属多情,却守不住爱情。

翁宏的文字工丽清雅,每一字每一景都浸着儿女情深,当得千古佳句的美名。但这两句真正出名,却不在这里。近人谭献说这两句“千古不能有二”,不是赞的翁宏,而是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怀念,总是晏小山情感的主旋律。他好像做过一场关于爱情的极绚烂的美梦,于是在梦醒以后,他便一直为着追忆那场梦里的鲜妍而耗尽心力。“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风烟流荡中,他仿佛回到相国公子轻裘玉带,倚马斜桥的时光。而她绮色华年青春正好,在最好的时光里,他们饮酒欢歌,互诉衷情。纤指拨动间,一曲琵琶声声含情,光阴的河流奔涌流转,而这一切都最终凝成了一副永恒的画卷,在记忆的最深处闪耀着金色的光晕。

可当风流云散,琵琶声绝,他从钟鸣鼎食的金玉高堂坠落到了万丈红尘里,早已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身边的人随流年淡去,只剩自己端着酒盅,靠些许回忆温暖心情。宴席早已散去,而那一见倾心的女子也难再见。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世事本是如此,不应奢求,只是那难以消解的相思,缠绕心头,挥之不去。他再次思念起了那个衣上带着两重心字的女子。那一曲惆怅婉转的琵琶,仿佛至今仍在耳畔,向他诉说深情。

独立楼台,于微雨落花之中遥忆故人的这一场相思,因了这一件两重心字的罗衣而变得缠绵起来。那时,小晏和她必是心心相印,这命运般的恋情,一步也不能逃离,即使最终留下的只有永无止尽的回忆,他们也都是甘愿。

与晏几道同时的司马光也曾有热闹散后的追念: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司马光·《西江月》

虽是儒学教化下的学者,司马光亦是坦率多情。不过是一次寻常宴舞,这位平素正经的人也直直道出了他对舞者的思慕:“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酒后微醺,他沉醉在那一瞬的钟情里,所有的规范教条都变成飞絮游丝。可笙歌散后梦醒时分,夜色阑珊中,深院月光醉成一地,一切都随梦逝去。人静,心却不静,初时惊艳,钟情迷恋,追思惦念……庭院深深载着多少情愫,都只因一次偶然的相见。

有时,不过惊鸿一瞥便成就一场翻涌的爱恋,来时如电,去时如雾,来不及思考,所有的情感重量便压在你的心上。但或许这样也好,狂澜过后便是心如止水,所以很多人不愿长情,不愿痴守,因为长情是一场与时光的博弈,输的永远是自己。或许也正因如此,痴情守着爱情的人就成为他自己的英雄。

所以,晏几道便成为婉约宋词里最坚定的战士,那相同的十个字,一样的暮春微雨,一样的落花人独立,无限寂寥也因他的痴情而愈发惹人怜惜。它就此破纸而出,在绵长的光阴里流荡着。而晏几道在琵琶弦上所诉说的相思却只是一句微痛纤悲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不是他的相思不够痴惘,只是在人世浮沉中辗转多年,他的疏狂桀骜面对了现实的打压,早已选择了这样蕴藉深藏的情感表露。五百年后,同样是相国公子的纳兰容若写:“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伤情之至,仿似已可字字泣血。但容若直至离世前都仍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晏几道沉沦半世的所经所感融入词句之中,却是少了几丝恣意刻骨,多了几分凄清寒凉。他将汹涌的情感深藏在心里,一腔愁绪与思念附着于琴弦和明月之上,未曾诉尽,却已动人。

李白曾写“只恐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叹息欢乐不可长久。小晏此处用“彩云”代指小蘋,未尝没有此意。当他在一场欢宴过后,于酒后深沉的梦里醒来,看到楼台高锁,帘幕低垂的景象,心头大概是有一些空虚和茫然的,所以忆及往事时,往事亦染上一层迷蒙色彩。他一直记得的是初见时她的模样,也一直记得她用琴弦弹奏出的心事,却更记得她离去的那一刻,月光在她身上流连的情状。

或许他已将这难言的思念倾注于明月之上,若它可穿过光阴的罅隙,回到许多年前那一个夜晚,他希望它可以再次温柔地抚过她皎洁如玉的脸颊和如云如墨的长发,照在她如彩云般翩然的身影之上,多流连一刻,哪怕只有一瞬,却已偿了相思。

爱如初雪丰美

那时,小莲年幼,尚是一个天真、未解世事的少女,而晏几道也还风流年少,日日与友人走马章台,笙歌欢宴。当他第一次在友人家中见到小莲时,不知是怎样的情形。她是甫一亮相,便吸引了他的目光呢,还是待她轻拨琴弦,轻启朱唇,歌了一曲清丽的小调,才初次走进他眼底?或者,她只是绽开了满面笑颜,便使他觉得世界从此变换了季节,生命从此走进了一条繁花似锦的路?

也不知她是如何牵惹了他的痴情,让他就这样爱了一生,忆了一生。日后,待他脱去贵公子的身份,从云端一朝坠入泥沼之时,他心底的这番痴情也就败给了现实。文士与娼妓的爱情,毕竟还是太脆弱。他是身不由己地要奔他的前程,她亦是身不由己地如章台柳一般飘摇不定,零落天涯。那种需要厮守和亲眼见证彼此人生的爱情,太过奢侈;然而,那种只需漫长相思和不渝情意的爱情,却一直在小晏心底。

在他落拓的生涯里,他必是不止一次地记起小莲最初的模样,也不止一次地想要越过时间迢迢的河流,回到最初他与小莲相遇、相处的时光。那时,一切还好,无论是时光、人事,还是身世、心情,一切都还不曾失去。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旧时家近章台住,尽日东风吹柳絮。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

——《木兰花》

尽管通篇都不曾直言忆旧之情,读起来却让人无端觉得这一阕词是小晏与小莲分别后的回忆语。你看他提笔便写“小莲未解论心素”,一下就将最惹人思念神伤的部分托出,倘若不是回忆,又怎会如此珍惜她彼时的天真?如今,连他自己都染了满头的人世风霜,那么小莲呢?她是否仍在不同的人群里笙歌艳舞,强颜欢笑,是否已凋残了容颜,零落了心情,苍老了整个生命,而不再如从前那般,未沾染俗世污浊,纯洁如一张素纸,干净如一幅素绢?

他不知道。他和她各自流落在天涯,纵使有无穷的思念,也不能抵达彼此。所以小晏只能想象。而他只要一开始想象,便止不住怜惜。他惟愿小莲一直都是从前的模样,不懂人情世故,不懂风月爱恨,像那钿筝的高亢乐声一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只可惜,即使是居住在深宅豪府中,生活优裕,她也终归只是一名歌妓。

她还是个少女,便要盛妆打扮,陪人饮酒,为人歌舞助兴。脸上的红霞虽然美艳,如月的眉峰虽然动人,酒醒人散,卸去脂粉之后,便如同揭下了华美的面具,只余落寞苍凉。原本,她已是天生丽质,在盛妆之后,自然更是美丽,可是小晏却看到了盛极之后的悲凉,在她残败的妆容中,他仿似一眼便看到了她那如同章台柳絮一般凋零的命运。

这时的小晏,不再是轻薄风流的公子客,向一位美妓轻易吐露爱意,他是经历过流荡的人了,已经切肤地懂得了她,也开始感同身受地怜惜着她。在友人家的莲、鸿、蘋、云四妓中,小晏最爱、最念念不忘的便是小莲。常常想,并不是小莲最美最妖娆,才让小晏隔了长长的时日,不断遥望想念,因为美经不住长久的凝望。当是他们曾经有过的刹那心意相通,才让他念了生生世世也不曾怨悔。

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

伤别易,恨欢迟,惜无红锦为裁诗。行人莫便消魂去,汉渚星桥尚有期。

——《鹧鸪天》

这首词也是写小莲,这时的她已有了妖娆风韵,歌舞的技艺也臻于纯熟,她的歌声,如青云逐绿水一般婉转清亮;她一扬舞袖,便好似白雪绕红绡一般轻灵翩跹。小晏自然也为此深深迷醉,但他却不满足于此。对这个女子,他是执意要走进她心里去。就连他们二人的别离,他也愿意放下自己的不舍和忧愁,先去体味她的心绪。

对两个人来说,夜晚的笙歌欢娱或许都太过短暂,但只有小莲会怨恨别离的轻易。只因他是说走就走的风流游客,而她是只能原地饮泣的风尘女子。即便有爱,她怎知这爱会不会是那个轻佻的贵公子随意施舍,又随便丢弃的廉价物事;即便相思,她也不像那些深闺中的女子一般,有红锦可以裁剪,题诗其上,托寄思情。但她又忍不住去期盼,盼他不要离别得那样决然,不念情面,远隔银河的牛郎织女尚且期待着一年一度的相会,她为什么不可以期盼他的真情呢?

小晏心底的小莲,到底是痴情的,仿佛沾染了小晏自己那番痴态,连企盼的姿态都天真烂漫得教人心疼。直到读了他的另一阙《鹧鸪天》,才知道小晏其实是借着写小莲来写他自己。

手捻香笺忆小莲,欲将遗恨倩谁传?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

——《鹧鸪天》

那个盼望着“行人”不要轻别离的女子,和这个手捻香笺,不知该把相思传向何处的男子,其实并没有不同。他们都是一样在爱情里情不自禁,将自己的悲喜寄放在莫名不知处的痴心和梦魂里。小晏写他自己“归来独卧”,期待“梦里相逢”,却早知不仅在现实里觅不到她的影踪,就连这般虚幻的相逢也已成幻想。即便他想把心事写入曲谱,在秦筝里诉尽离殇,也知道这弦乐之声绝对穿透不了茫茫天地,进入小莲的耳中心底。

小晏固然是痴,却并不傻。他只是有他的坚持,有他的孤傲和不屈,有他摆脱不掉的劫数。

小莲便是他的劫数。

他何尝不知道花易落,月难圆,何尝不知前尘往事已如花月般凋谢残缺,那一度以为会延续永久的欢缘,最终也不过落入光阴的暗影里,再也寻觅不着。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或许便要以为:世事皆是如此,又有什么值得伤心,你我的存在不过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离散也好,相聚也罢,都只是茫茫时光里电光火石的刹那。但是小晏说出这句话,却是为了把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当作全部,把那渺茫的人生、不值一提的情意当作最重要的东西来铭记。

这才有了他笔下不灭不朽,感人至深的情词。

小莲何其不幸,小小年纪便堕入风尘,命运不由己,爱不由己,就连欢笑也不能够做主;但她又何其幸运,俘获了一个痴情男子的心,住进他的回忆,让他用情、用那绝代的词笔滋养了一生,直到终于成为词史里一个香艳、哀凄的动人传奇。

是谁说过,爱情如雪,纵然残雪狼狈,初雪却总是丰美。一开始,小晏与小莲的爱情,大约也如初雪般丰美,所以小晏也就一直都记得她小女儿的模样:长日无聊时,她想要隔着粉墙偷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却嗔怪那繁茂的杏树遮挡了她的视线——只是这样寻常的神态,他记了好多年。

用爱疗伤,用情写锦绣词章

小晏是个用爱疗伤的人。

宋神宗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小晏的五兄知止上任吴郡太守,小晏离开汴京来到江南依附其兄。就在这一年前,他在汴京城与一位女子邂逅,再次中了痴情的咒语。汴京城中一年的交往,两个人的感情甚笃,可是,受郑侠案牵连的小晏一直落魄,正逢五兄到吴郡赴任,小晏自然要随其前往,一来有兄弟的帮助不至于生活拘检,二来也是因他早已受够了权贵的冷眼。

半是为了名利,半是为了生计,小晏就这样将情意撇下,再次踏上了身不由己的羁旅之路。他自是多情种,任何一场爱情,遇上了,便要爱得痛快淋漓,哪怕为此身受万千情伤,也是心甘情愿。然而,汴京城里的这一次相爱,也未尝不是小晏为自己的落拓遭际寻求抚慰的结果。

他不是一个能够离了爱,从此遗世独立生存下来的人。若是,他也就负了《小山词》的词名。抛去相国公子的身份,不去论他家道的中落,仕途的沉沦,他也只是一个时刻要有爱相伴,有爱可以品味、回忆的普通男子,只是他多了些许文才,所以可以用情写出锦绣词章。

江南,有梅花。无雪的冬天梅花尽放,那个令他近来魂牵梦绕的女子或许是分享了梅花的名字,否则小晏不会在他的词中反复地以梅比人,道尽脉脉相思。

江南未雪梅花白,忆梅人是江南客。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

玉容长有信,一笑归来近。怀远上楼时,晚云和雁低。

——《菩萨蛮》

汴京城里的女子并没有随他去江南,一如小晏不得不去江南,那女子想必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南人北去,北人南来,阴差阳错中又相隔万里,思念便开始了偷袭。小晏自是不想违背自己“但莫使情随岁华迁,便杳隔秦源,也须能到”的诺言,但造化弄人,竟至一语成真。还未一年,他们便当真要“杳隔秦源”了。小晏说过,不要让二人的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可是转眼间,他们就走在了爱情的悬崖。

梅花匆匆开放,没有雪花的陪衬,更让它显得孤傲冷幽。小晏心中的她,性格与这江南的梅花应是相似的。她冷若冰霜,却冰清玉洁,亦如梅花一般玉容俊美,肤若凝脂,气质不凡。看到这雪白的梅花,小晏仿佛看到她此时正站在花下,对自己淡淡地微笑,气质优雅,令人沉醉。

小晏习惯了汴京的生活,此次南来,他将自己看做江南的客人,很快就会随着江南梅花的凋落离开,回到汴京,因为那里有他难以割舍的牵肠。

客居江南时,小晏的眼底映满江南的迷离烟雨,朦胧微月,心间想到的却是旧日与她相逢的情景。彼时,她亦是在如许迷蒙的背景里走出,一直走到他的眼波深处。他们或许在微月淡烟的烟水路上同行,虽然那时候不曾相恋,但爱情的美好就在于当时的朦胧。“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小晏与她也该有过这样的时光,屋下的共剪西烛,斜阳下雕栏同倚,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在江南,关于那个梅一般的女子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仿佛电影上映,屏幕上一幕幕的情景,都让人流连。小晏又再次执着地陷入了相思,一切虽如雾中花,水中月,但却美好到宁知飞蛾扑火,仍然义无反顾。

自从别离之后,两个人常常书信联系。玉容是疏梅的代指,在古代常用作对女子的美称,如《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在江南和汴京,两个痴情的男女都在苦苦思念对方,正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一笑归来近。梅有花期,人有归期。此时,归期已近,想到马上要回到汴京,和心爱的人儿重逢,小晏便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知道了小晏将要归去的消息,汴京的女子应当也是止不住地心生欢喜吧。“一笑”二字,便是因相思告解而两地开颜的最真切表现,当是痴情至极、率真至极之语。

每当想到马上便可以归去,见到佳人,小晏便会怀远登楼,望断天涯路。相见时难,尽管知道了归期,却仍止不住地要登高远眺,希望看到归家的路程,好缓解一下心头难熬的相思。他想,此时远在汴京的她可能也正登楼远眺,日日盼望看到小晏的身影,看到他正骑着骏马,匆匆归来。

在这种痴望中,不知不觉已到了日暮时分。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云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这片江南晚景里,有几处大雁低飞。雁过的景象,多少总是有几分凄凉的,何况这时又是夕阳西下。一天的光景里,没有佳人相伴,只有自己望穿秋水,又闻雁声相和,不禁心中苦楚。大雁南飞,不知是否带来了远方佳人的消息。

从相知到相恋,从相恋到相思,任何一场爱情都需经受别离的苦痛。“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面临相思,终归难以用理智去加以克服。远在他乡的异地,有着自己难舍的爱人,又有谁不希望早日归去,鸾镜重圆。这个在小晏低落时出现的女子,无疑对小晏有着特别的意义,能够共患难,才会真正明白爱情的真谛。小晏在那段时间里也许正是有了她的相伴,生命的困境才不至于太过煎熬,所以,这个在小晏生命中留下美好回忆的女子,被他用美丽的词笔不断书写,千百年来在纸笺中亦不断被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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