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乔介催我来到屋顶的东北侧,也就是死者可能坠落的地方时,我正在回忆买放大镜的经过。当时我们去了百货公司四楼的眼镜卖场,在那里挑了一个中型的放大镜,就上了屋顶。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命案,一般人是禁止到屋顶的,因此有好些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们。
此时乔介正在忙碌着,只见他眉头紧蹙,以锐利的目光观察屋顶的各个角落,用放大镜仔细地检查铁栅和屋顶的植栽区,又一边走向西侧的老虎栅栏凝视着打盹的老虎,一边喃喃自语。因为帮不上什么忙,我只好在一边观望着他的行动,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候,我看见露台上一个灰色的大型广告气球正展现出异样的姿态,缓缓地在明媚的天空中上升。
突然,乔介两眼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转身走向了东侧的露台,拦住了那个负责升起气球的男人,问他今天早上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男人边反转卷线机的摇把,一边微笑地回答道:“六点半就到这里了。因为昨晚天气恶劣,基于自己的责任心,所以今天早上比平时稍微早些。”
“也就是说,你六点半就已经在这露台上了,对吧?”
“不,不是,我七点才到这里的。六点半到公司的时候,听说发生了事故,就去看了尸体,然后才到这里的。”
“那么,这个广告气球夜间也会飘在空中吗?”
“不是。晚上通常会把气球放下来绑住,但是有时候也会疏忽天气变化,就让它飘在空中。”
“那你今天早上到露台时,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没有特别注意。不过,瓦斯罐被丢得到处都是,广告气球的浮力下降得非常多,已经摇摇晃晃地飘落至低处,好像快要掉下来了。”
“广告气球的浮力下降?这是为什么?”
“其实,在恶劣天气过后,就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这个气囊有破洞,虽然在大约一个月前修理过,但是……”
“所以你刚刚是在修补气球的破洞,对吧?那么这个广告气球的浮力有多少?”
“在标准气压下,气球的浮力为六百千瓦。”
“如果是六百千瓦,就是有相当的重量了。嗯,没事了,谢谢。”
乔介问完话后,凝视着系在广告气球绳索上飘扬的广告文字,陷入了深思。我看着广告气球慢慢升空,直到绳索紧绷。
六
调查主任来了,他在我们面前摇动着美丽的首饰,首饰散发着七彩的光泽。很明显,在大颗的连串珍珠上有两个指纹。
“指纹已经被检测出来了,你们看,指纹是被害者野口留下的,非常明显。”
“是吗,不错。不过,不好意思,请你把那个用白色粉末和水银混合的东西借给我一下好吗?”乔介微笑着说,并且从呆立的调查主任手里拿过工具,走向卷线机,熟练地将粉末撒在摇把上,再用骆驼毛刷将多余粉末轻轻刷掉。
那个负责广告气球的男人看着乔介的行动,突然开口说道:“啊,我刚刚想起来一点,今天早上我放下广告气球修补时,那个瓦斯注入口的气阀是打开的。”
“瓦斯注入口?”
“是的,瓦斯注入口的气阀是打开的。”
“气阀打开?没错,这是非常有力的证据。”乔介惊讶地抬起脸来反问之后,又沉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今天早上触摸这里时,并没有戴手套,是吗?”良久之后,乔介一边问负责气球的男人,一边用放大镜检查摇把的表面。
“是的。因为气球放下时,急于修补,所以……”
“你应该注意到了,你看,摇把上除了这个人的指纹以外,完全见不到任何被害者的指纹,也就是那个首饰上的指纹,这样已经足够了。来,请你把广告气球静静地放下来。” 乔介向调查主任借用他手上的首饰,并仔细地把首饰上的指纹和摇把上检测出的指纹相互比较。我也蹲在乔介身旁,仔细比较两种指纹,可以发现这两种指纹确实是完全不同的。
男人脸上虽然浮现疑惑的表情,却也没有迟疑,很快戴上作业手套,开始转动卷线机的摇把,将广告气球放下来。
此时,广告气球正在慢慢下降,一尺、两尺、三尺……乔介用放大镜靠近绳索,当气球下降了约三十五六尺时,他示意停下,不用再降了,转头对调查主任说:“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七
乔介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调查主任极度兴奋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同时不停地看着降下来的气球,又看看乔介的脸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乔介指着拴气球的粗麻绳,上面沾有少量血迹。
“这些血迹是从被害者颈部的伤口处流出来的。现在让广告气球升空吧,已经用不着了。啊,不对,等一下,我忘记了一件事情,让我来试试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先把气球完全放下来吧。”
听完乔介的话,负责气球的男人有些愣住了,却仍再度转动摇把。等气球终于完全降了下来,球体低垂至我们头顶时,乔介示意他停下,并转头望着我说:“抱歉,我想知道昨晚东京地区的气象资料,能不能请你打个电话给中央气象台?”
听完乔介的话后,我赶忙下到六楼,利用电话室的电话询问气象资料,将结果记下后,再次回到屋顶,把记录的记事本拿给乔介。
乔介瞄了一眼记事本说:“谢谢。七五三的低气压和西南向的强风,好的,已经没事了。现在,我要来说明结论。”
乔介将瓦斯注入口的气阀打开,把手伸入其中,在气囊内部一阵摸索,很快取出一件漂亮的首饰。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调查主任立刻扑向那个负责气球的男人。
“等一下,你搞错对象了,他不是凶手。”
说完之后,乔介在瓦斯注入口的铁片、气阀和新发现的首饰上洒上白色粉末,再用毛刷将粉末刷掉,于是在这三样东西上检测出了几个同样的指纹。
“凶手是广告气球,也就是这个氢气球。你们请看,并不是这个人的指纹,对吧?”
“嗯,这个指纹的确是被害者野口达市的。”调查主任完全被乔介搞糊涂了。
“好吧,让广告气球升空吧!让我来慢慢说明这桩案件。”说着,乔介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但并没有立即开口。
八
乔介一边吸烟,一边望着缓缓升高的广告气球,娓娓道来:
“第一,根据店员的供词。凶手不可能是几个人,因此我断定凶手是值班人员以外的人,并且凶手的力气很大。当然这还需要考虑门窗紧锁这点,在询问过百货大楼的餐厅服务员之后,确定门窗都是紧锁的。
“第二,我发现凶案是发生于屋顶,但植栽区、铁栅、地砖地板上都没有任何线索,因此我们买了中型的放大镜,来作基本的线索检查。
“第三,通过死者手掌上和身上的擦伤痕迹,我确定凶手使用的唯一凶器是钝重的,并且能够自由伸缩、表面粗糙的长形物体,而这个物体就是绳索。
“第四,就目前来看,我已经成功掌握住犯罪动机,但是这个犯罪动机并不是这桩案件的决定性因素。”在此,乔介略为停顿,再次仰面凝视广告气球,同时提高声调。
“基于这些材料,我进行严密分析,并且运用一切可能的自由想象,开始崭新的综合推理。为了求证,我带着放大镜来到这个露台,观察周围的一切,并开始搜集、加工、整理一切新材料。也就是在不久之前,我已断定凶手就是广告气球的绳索。
“你夜间并没有留下来看管广告气球,对吧?”乔介说着,看了负责气球的男人一眼,又继续说,“如果珠宝首饰发生丢失,百货公司必然会对员工全身搜查,而整栋大楼也会进行严密的搜索,这些野口达市心里当然清楚。但是,在前天晚上营业时间里,他仍然偷了那两件首饰,并把首饰隐藏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广告气球内部。
“也许是他惦着首饰吧,昨夜,他趁值班之际,在就寝前,也就是十点左右,他上到屋顶来探查一下。因为偷窃事件还未了结,所以他还不能取出赃物。他上来的时候这里并不会有人留意到,更何况负责气球的人也不在。但是,他发现这个破洞的广告气球因为浮力下降而快要坠落了。情急之下,他慌忙伸手拉住绳索,试图用手将气球拉下来。
“虽说气球的浮力减少,但是将瓦斯灌满,就能有六百千瓦浮力,这就是在野口达市,也就是被害者手中留下了那么多条纵向伤痕的原因。在他尽全力把气球拉回来之后,他打开瓦斯注入口的气阀,估计是想确认赃物的安全。确认过后,他开始利用瓦斯罐补充氢气。随着瓦斯气体的注入,广告气球的浮力逐渐增大。
“但被害者犯了一项重大过失。在最初拉气球时,由于他拉气球太过匆忙,并未使用卷线机,而是直接用手拉下。因此,在摇把上并没有发现被害者的指纹,而只发现了今天早上因焦急而未戴手套的气球负责人的指纹。
“被害者用手按住瓦斯注入口的铁片和绳索补充气体,在浮力增大后,广告气球逐渐脱离了瓦斯罐,在未关闭气阀的状况下毫不留情地开始上升。此刻,被害者终于注意到自己未使用卷线机的过失,惊骇之下急忙将绳索勾在卷线机的某处,想要阻止正在上升的广告气球。被害者一边加大握住绳索的力度,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被拉上去,这正是被害者手上留下无数擦伤痕迹的原因。
“那么现在大家应该可以猜出后续的一些情节了吧?”乔介掸了掸烟灰,并吸了一口。
“你的意思是,被害者不是被谋杀,而是被广告气球的绳索勒死的?”调查主任带着感叹的语气询问道。
乔介毫不否认地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继续道:
“被害者确实是被勒死的。当广告气球升高时,被害者手忙脚乱,只能慌乱地把绳索缠在自己身上,希望加以阻止。但是,广告气球并不受被害者控制,缠绕着被害者的颈部和胸部,连带着被害者的身体一同上升到空中。这样就是被害者肩膀、下颌、手肘均有擦伤,以及睡袍也有撕裂的原因。因为,在上升的过程中,被害者一直拼命地想挣脱绳索,绳索就一直擦伤他的皮肤,就这样直到他的肋骨折断,停止呼吸。”
“那么被害者尸体旁边掉落的首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外面柏油路上的血迹又是什么原因?”调查主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在我得知昨晚的气象之后就解开了这个谜团。”乔介顿了顿,翻开我刚才递给他的记事本,又接着说:“死者是在凌晨三点以前扔下来的,我们查到在凌晨零点到两点半的时候,东京地区有西南强风和低气压。也就是说从风向上来看,在那时,广告气球上升的时候被吹往东北方。但是,破洞的广告气球在低气压经过的时候失去了浮力,导致绳索松懈下来,被害者就被甩落到公司东北巷道的柏油路面,而不是百货公司的屋顶。在坠落的过程中,血液不停地流了出来,落在了柏油路上。
“至于掉落下来的首饰也能解释,因为在被害者身体甩落时产生了震动,于是首饰就从已经敞开的气阀经过瓦斯注入口,紧随死者身后落了下来,掉在被害者身体旁边,这就是整个案情的经过。”
最后,乔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仰望着天空,说道:
“你们看,那只飘浮的广告气球,恰似这百货公司的绞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