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大阪圭吉
一
白鲸号，全长约二十尺，外形是目前最新款的梅格尼·斯洛普型，白色的桅柱和船身，红白条纹的主桅帆，可搭载三人。帆摆由长桅柱后侧凸出的横杆滑动控制，就好像拉开窗帘般展开，保持与船首的三角帆风向相对的同样角度，用绳索固定着。在偏左约十度处是用浮筒上的绳索固定的船舵。这艘华丽的帆船静静地停靠在岬角船坞旁边的黑色岩石上。它的主人叫深谷，据说十多年前是个船长，在某商船公司负责顶级商船的欧洲航线，积累了相当惊人的财富，退休后，就在岬角建造了宅邸。这里人迹罕至，但拥有优美的海岸线，所以他的生活也因此有着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和悠闲。
今天早上白鲸号漂浮在近岸处，深谷夫人吩咐管家游泳去把船拖上岸。船靠岸后，管家先爬到白鲸号上搜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可当他望向船尾的时候，便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尖叫声。原来深谷船长被穿过浮筒的绳索绑在了白鲸号的船尾，死状很姜惨，他是被漂流瓶击杀的。至于到底是谁干的，没人知道。
这谜一样的杀人事件，一时间被传得沸沸扬扬。
碰巧这天我跟青山乔介到这个地方游玩，这个消息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我们马上跟辖区警局取得联系，得到允许去拜访岬角的宅邸。
我们骑马来到宅邸门前，将马拴在宅邸的阴凉处，接着就看到两位身穿制服，腰间佩剑的警察朝我们走来。随后接待我们的男子，像是管家，他面带怀疑的神色，显然对我们极度不信任，不情不愿地领着我们去见了深谷船长的遗孀。
我们在豪华的客厅里见到了深谷夫人，她是一位肤色白皙的美丽女人，此时身着不太整齐的黑色洋装，胸前佩戴着银质胸针，面露憔悴，漆黑的眼眸闪着激动的光彩，语气忧郁地开始叙述深谷船长被发现的经过。
“今早雾很大，没注意到白鲸号不见了。七点时，我去卧室找我丈夫，发现他不在，才知道他昨晚出海了，忽然一阵不安的念头袭上心头，我便马上命人去寻找白鲸号的踪迹。这时雾已散去，我发现了漂浮在宅邸正下方的白鲸号，命人将船拖上岸，然后就发现了我丈夫被绑在船尾。”
夫人轻轻地啜泣着，用纯白的手帕擦拭着眼泪。
我静静地问道：“昨晚深谷船长什么时候出海的？”
“因为他经常半夜驾船出海，所以我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是否注意到深谷船长昨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深谷夫人回忆道，“哦，我想起了一件事，昨天下午我丈夫一直心神不宁，傍晚在饭厅门口时，我忽然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最后时刻，明天下午。’当时他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深谷夫人刚说完，我们就看到两位绅士走进了客厅。一位是深谷船长的朋友黑冢传次先生，另一位是深谷夫人的弟弟洋吉。
黑冢传次先生是位四十五岁左右的西化绅士，而洋吉的年纪小一些，而且身材矮小、瘦弱，肤色白皙。大家彼此打了招呼后，我又问了夫人一个问题。
“你们家一共有多少人？”
“就如你所看到的，一共六个人，我们夫妻俩、黑冢传次先生和我弟弟，再加上女佣阿君和刚才领你们进来的管家兼仆人早川。”
“你们两位都长期留在这么？”
“是的。”洋吉回答。
“那么我们可以去看看你丈夫的遗体吗？”
夫人让女佣阿君领我们前往安置遗体的房间。
途中，我问女佣阿君昨晚是否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事。
阿君说道：“昨晚，管家早川好像没有伺候老爷，而且半夜十二点我起来上厕所时，看见管家穿着睡袍在厨房喝水。”
“那关于黑冢传次先生和洋吉，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听说黑冢先生是以前船上的大副，这次是因为休假才来宅邸的，但是感觉上，他与我们家老爷关系不是很好。至于洋吉少爷，他今年刚从庆应大学财税系毕业，是个喜欢吃巧克力的摩登男孩，他跟黑冢先生关系挺好的，昨天很晚两人还外出散步，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安置尸体的房间，打发女佣离开后，我们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发现死者后脑部致命的伤痕和绳索捆绑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没发现任何疑点。
离开停尸间后，我们请管家早川带路，领我们到帆船停泊地岸边，准备察看一下白鲸号帆船。
二
站在海潮阵阵袭来的岸边，看着眼前的白鲸号。此时，它的帆桅和帆布仍高高地挂着，经过仔细检查，我们发现在舵板的活页上缠着少许绿色海草。
“你们主人是被穿过浮筒的绳索绑在船尾的？”我指着绳索一端的浮筒问早川。
“是的。”
“凶手的胆子也够大的，竟然敢把杀害之人这般捉弄地捆绑起来。”我走近白色船身，轻敲船底正中央纵向凸出的重心板的铅，并仔细看其下端。“喂，你看，这里粘着黏土！”
乔介和管家不约而同地跑到我身旁查看，一层薄薄的柔软黏土黏附在重心板下端与木材的接缝附近。
“今天早上白鲸号从水中被拖上岸后，有没有再下过水？”
“没有。”早川如实回答。
“这附近一带都是岩石，也就是说这些泥是昨晚深谷船长驾驶白鲸号出海时无意中沾上的，白鲸号肯定系绑在某处黏土质的海底，而且海底到处都是密生的海草，舵板的活页上缠着少许绿色海草就是证据。我记得这绿色的海藻叫长海松，通常在浅水处大量繁殖。”
听了我的推论，乔介和管家不住点头。
我离开重心板，靠近横亘的船身，沿着华丽的舷侧，一面仔细地观察，一面用手指触摸，突然我回头朝他们喊道：“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个。”
他们跑过来，望着我的手所指的方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条半干枯的褐色泡沫长线，这条长线位于船缘下方约一尺的位置，沿着船缘形成的。这种长线到处都能看到，比如在退朝后的岩石上。
“这条线没有什么奇怪的啊。”乔介说道，但是看到我带有深意的目光，他立刻明白了，“你是说白鲸号到达过水底有黏土质泥土和长海松的海岸，并且水面上漂浮着这种褐色泡沫？”
“嗯，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我们先上船再说。”
在我的指挥下，乔介和早川把白鲸号推向了海边。等船顺着潮水在海面漂浮时，我们立刻跳上了船。
“接下来，我们将会进行一项有趣的实验，但有一点要求，就是务必使船保持水平。”我蹲在船缘边，注视着水面与舷侧的接触线。然后站起来问乔介：“你体重多少？”
“大概五十公斤吧！好久没称过了。”
“嗯，那早川管家呢？”
“我记不大清楚了，应该有六十公斤了吧！”
我自己大约有五十六公斤，我心里暗忖着。“对了，宅邸有磅秤吧？”
“有，是大型的自动磅秤，放在别院的储藏室。”
“那真是太好了，过会儿就可以用了。现在，你们保持自己的位置别动。”说完后，我跳上岸，搬了两块大石头放到船上，然后我让他们再一次使船保持水平。
我蹲了下来，跟刚才一样，望着舷侧，最后面带满意的微笑站了起来。
“这样正好，早川先生，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今天早上你是第一个上船的吧，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没什么特别的，就见到一条大型的巧克力软膏放在餐桌上，不久前被警察带走了。”
“除此之外，就没见过被当成凶器使用的漂流瓶或是其碎片吗？”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两块瓶底部分的碎片，但是被警察带走了。”
在听管家回答的过程中，我一直注视着面前的小船舱，此时舱盖已经被打开，我突然弯腰将上半身探入舱内，伸手捡起了一枚大黑贝。
“这个贝很漂亮，从侧面看就像展翅高飞的鸟儿，它叫什么名字啊？”
“真五贝，喜欢生活在脏水中。”早川咬牙切齿地回答。
“谢谢你给我们带路，我想了解的事实已经弄清了，我们回去吧，顺便麻烦你们帮我把那两块石头也搬回去。”我边说边随意地把那枚大黑贝装进了口袋。
三
五分钟后，我们回到了宅邸。管家把放在别院储藏室的自动磅秤搬了出来，我们各自称了下体重，顺便也称了下两块石头的重量。这时刚好女佣过来叫我们去用餐，我们辞别了管家，跟随女佣朝饭厅走去。这个饭厅面向大海，装饰华丽，我们吃过午餐，就在这里边喝着红茶边聊着天。
“这里景色真的很美啊！像这么美的海岸，应该不会有浮积着脏污泡沫的地方吧？”我望着窗外试探性地问。
“很遗憾，确实有那么个地方。”洋吉指着窗外说道，“你看，就是那里，人们叫它‘鸟食岬’，在它的尖端对面有一处稍呈钩形的弯曲处，有个污浊的水滩，那里总是积满浓褐色的泡沫。”
“为什么要谈这种事？”黑冢不耐烦地打断了谈话。
我笑了笑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不过接下来这件事就需要大家配合一下了，麻烦黑冢先生和洋吉先生称一下体重。”
“为什么要我们称体重？”黑冢不满地说道。
“为了验证我的推测，同时证明你们不是凶手。”
最后，他们俩只好称了体重。
为了尽可能正确地了解深谷船长的体重，我向夫人借来深谷船长的日记，仔细地阅读了日记上记载的内容，并记录下日记上提到的每一个数字。然后我对乔介说：“我们可能需要借用一下白鲸号，去一下案发现场，也就是鸟食岬的污水滩，看能不能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
四
白鲸号静静地在海面上行进着，由于低气压来袭，海上突然刮起了强烈的南风，海面顿时波涛汹涌。借助南风，我们不一会儿就绕过了鸟食岬，到达了出事的那片污水滩。
这里是封闭的，船一驶入小河口，风立刻就消失了，就连原本照射在海面、发出耀眼光芒的太阳也突然消失了光芒，被浓云遮盖住了，黑暗笼罩着四周，但是一切景物都变得清晰可见。我们所乘坐的白鲸号帆船靠着惯性没有任何横摇（船在水面上时可能发生的晃动）地滑行着，我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片海水的尽头是死巷，岸边不见任何岩石，也不见沙滩，泛着黑色光泽的黏土质岸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类似芦苇的高大植物，荆棘的杂草或矮灌木以及略呈红色的蕨类植物生长在鸟食岬山丘上，它的上方覆盖着原始的乔木类植物，而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浓稠、污秽的褐色泡沫，并且越靠近海湾中央，密度就越高，最后连成了一片泡沫之海。
乔介挑选重心板不会碰到海底的深水处，把船停好。
我们下了船，刚踏上湿漉漉的岸边，我便突然拉扯了下乔介，示意他小点声音。
本来以为空无一人的寂静丛林里，突然出现了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中夹杂着踩到枯树枝以及枝叶擦过身体的声音，看来有人正在快速地穿越丛林朝山中跑去。
“原来还有别人比我们先到这里，到底是谁呢？刚才并未看见有其他的船，他是怎么到这里的呢？”乔介好奇地问我。
我没有理会脚步声，而是盯着黏土质地面直至草地上拖拽的痕迹。
“这应该是昨晚凶手留下的脚印，刚才那个逃到丛林里的人是在消灭证据。不过，水边应该留有白鲸号重心板卡入的痕迹。”
这时海水恰巧退潮，污秽的泡沫留在了满潮线上。我俩在水边蹲下来，开始了一项令人感到恶心的工作——将污秽泡沫移走。没多久，我们发现了一条细长形的凹陷。它的宽度约有一寸左右，有三分之一浸在退潮的海水中。另外离凹陷处约一尺的地方，三四条长海松被扯断了，我们在深谷船长那发现的绿色海草就是这个。
“重心板的凹陷应该是在昨晚满潮时留下的，而昨晚满潮的时间刚好是十点左右。这下就说得通了。现在我们沿着脚印的方向走，看看这些脚印是通向哪里的。”
跟着那些有人意图抹掉的脚印来到草地上，我们发现这些脚印参差不齐，许多脚印被重复了两次，好像是脚印的主人在海岸和草地之间来回走了两次留下的，更特别的是。被擦掉的脚印左侧，有着拖拽重物时留下的较宽线条。
“这些较宽的线条是什么呢？难道是搬运深谷尸体时留下的痕迹？”乔介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