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你这样坚持，我也只好说了。这个案件的关键，是你开枪后留下的那个空弹药筒的子弹塞。为了达到目的，你是在外屋开的枪，这样做子弹塞才不会遗失。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花招而已。”
玛德琳被他这样一说，整个身体都松软了。她说：“看来，还是我自以为是了，竟然想着和你去斗智。那么，卡拉多斯先生，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卡拉多斯并没有说话，玛德琳显得非常不耐烦，用质问的口吻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很多年以前在伦敦，有一卒巨大的建筑物被建了起来，大家称它为‘皇家正义宫’后来大家又称它为‘法庭’。”卡拉多斯平静地说，“很多时候，在那里我都会陷入矛盾中。你或许不明白我所处的困境，我的感情与理智撕扯着我。但是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只能让我的理智开口说话。”
“我明白您的感觉，并且始终都明白。”玛德琳说，“我放心大胆地在您面前做了很多以前我自己都感觉羞耻的事情，但是我不害怕面对您，我也不了解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由于我是一个盲人的缘故？”
“请相信我，不是这样的。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也像一位交心的朋友，我是多么喜欢这种感觉。我记得从妈妈去世起，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周围的人都与我隔开了一堵墙，甚至包括我的父亲。没有人像您一样，可以坐下来和我推心置腹地交谈。这样的交谈哪怕只有一次，对于我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玛德琳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卡拉多斯也微微一笑，平静地说：“这也是我的荣幸。不过受到你这么高的封赏，我实在惶恐。”
“不，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玛德琳转而悲伤地说，“您知道我已经订婚了吗？”
“我记得你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件事。”
“您这么心细如尘，想必已经听别人说起过这件事了。去年夏天，我终生难忘，我遇到了他，一位温文尔雅的牧师。我和他有一次美丽的邂逅，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了，留给我的只有回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卡拉多斯关切地问。
“自然不是我要解除婚约的，我那么爱他，是这个社会。在人们眼里，我是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成为牧师的妻子呢？即使他本人愿意，形势也会逼迫他妥协。简单说，我和他不相配。卡拉多斯先生，我很痛苦。”玛德琳说完就哭了出来。
“惠特马许小姐，请止住悲伤。据我所知，你倾心的那位先生，他已经放弃了牧师的身份。”
玛德琳擦干眼泪，说道：“那又能如何呢？他拥有高贵的血统，他显赫的家庭同样是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的。而且比起牧师的身份，这一点简直像山一样不可动摇。如果他选择了我，就要面临与家庭的决裂，我不希望看到他那样痛苦，所以我宁愿选择放弃。或许只要很短的时间，他就能忘了我。“
“但事实并非如此，你为了摆脱杀人凶手女儿的身份，甚至要去冤枉一个无辜的人。这种行为上帝会原谅吗？”
“现在的我，也在深深谴责着当时的那个玛德琳。她只顾自己的私心，而接连做出一件又一件错误的事情。卡拉多斯先生，您相信吗？我曾经在心里一度希望那个人受到惩罚，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他被送上绞刑架，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惠特马许小姐望着卡拉多斯，又轻轻地问：“您怎么知道他是一个无辜的人？”
“惠特马许小姐，我是在你的授意下，才开始对这件骇人听闻的命案进行调查的。”
“是的，我早该想到，您会查出真相。”玛德琳此时显得很平静，“您可以把我送到那个正义的宫殿，接受审判。”
玛德琳走到了窗边，望着外面单调的景色，悠远地说：“三年前，我从寄宿学校回到了家，想象着当初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英俊高大的男人，我的心第一次品尝到爱的甘甜。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其实那不是第一次，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但是情窦初开的我们还是感受到了一见钟情的甜美喜悦。那些美丽的爱情故事，我都把它们想象成发生在我和他之间。我们写着充满爱意的书信，然后再满怀期待地交换给对方。”
“这个人就是弗兰克·惠特马许吧。”卡拉多斯说。
“是的。爱情如此短暂，很快我就感觉我和他其实并不合适，我和他的很多观念都不尽相同。甚至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当初爱上他，不过是想逃避现实，把自己困在罗曼蒂克的幻想中，而不是真的爱他，您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不需要了解。每个人有自己的感受。”
“我开始逃避他。”玛德琳捋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继续说，“当他去国外的时候，我非常开心，因为可以堂而皇之地一段时间不见他，那个时候，我更加确定了自己并不爱他。可是，几个月前他回来了。他约我见面，都被我拒绝了。但还是有一次，我不可避免地在街上遇到了他，他自然不肯放过那个机会。我告诉他我订婚了，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他说没关系，依然表示要娶我，还对我诉说他的想念。我只是想逃避，他却说我永远也逃不了，我那一刻不明白他自信的来源。可是当他拿出我曾经写给他的信的时候，我心里的恐慌就一天没有减少过。他读了上面那些话，我听得脸都红了，可他居然还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想把那些信都撕掉，那里面的每一字都诉说着虚无但又浓烈的情意。我不停地骂他，甚至诅咒他。他却都置之不理，告诉我如果不达成他的心愿，也就是不嫁给他，这些信一定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至少出现在我父亲的面前。”
“惠特马许小姐，我想你可以不必受这种威胁。他勒索的行为足以让他背上劳役拘禁的罪名。”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由于我一再拖延时间，他终于等不下去了，他决定通知我的父亲。星期三的时候，他带着那一包信件，出现在了父亲的房间里，他给父亲读这些信，希望能够让我父亲同意这桩婚事。可我的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也是一个相当傲慢的人。在冲动的魔鬼的挑唆下，我的父亲开枪了。后来又因为对于这事的愧疚，他朝自己也开了一枪。后来我选择伪造证据，也开了一枪。”
“或许，对于弗兰克先生的爱意，你可以选择更好的方法来处理。”
“不，其实他并不爱我。他只是想要我父亲的矿产，我只是弗兰克达成心愿的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却丝毫不肯配合。卡拉多斯先生，现在你可以把我送去法院了。”
“我想，一个人在将要接受审判的时候，是逃不了的，”卡拉多斯说，“但是，属于你的时机还不到。惠特马许小姐，你应该有新的生活，忘记这些让你不愉快的事情。”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尽我所能，把快乐和爱情找回来。”
“同时，也不要忘记正义与公平。”卡拉多斯强调说。
“是的，不忘记正义与公平。”玛德琳小姐又开心地笑了。
后来，卡拉多斯的抽屉里一直存放着一封信，那是惠特马许小姐从利物浦给他寄过来的。卡拉多斯经常会拿出它来读一读，就好像玛德琳亲口为他念这封信一样。
亲爱的卡拉多斯先生：
在我们彼此告别之后的某一天，有个男人敲响了我家的门。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就是您的随从帕金斯，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他将一个包裹递给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我拆开那个包裹发现一些信，是您要帮助我真正与过去告别。
茫茫人海中，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却能得到您的全力帮助，我的欣喜一定超过您的想象。感谢您，不因过去我的荒唐而否定我，但是我会一直为自己过去的罪忏悔，以致以后不再犯下相同的罪。
写下这封信，我也付出了很大的勇气。
或许痛苦没有那么快从生活中剥离，但是我想它的颜色会慢慢地减淡，一切苦难终究过去。现在我在利物浦，不久之后便会坐船到加拿大，我会找到新的工作，正如您说的，开始新的生活。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或许只是做一个平凡又低下的家庭女教师，但这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跨越了。我会永远怀念您平静而安详的笑容，也希望您，记得我这个朋友。
我不会忘记正义与公平。
玛德琳·惠特马许
【作者简介】
范·戴恩（1888～1939）
他是美国作家与评论家，美国推理小说之父，《菲洛·班斯探案集》是其代表作，也是古典推理小说集大成之作。他将推理小说中的理性成分演绎到了极致，这个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范·戴恩所撰写的《推理小说创作二十法则》是推理小说史上最全面、最完整、最严谨的写作戒律，同时也被埃勒里·奎因等后来者奉为指导其毕生写作的“圣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