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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次日,刘文静入看秦王疾曰:“大王贵体未痊,仁杲屡日欲请交兵。众将未得令,不敢出。乞下令示兵,勿长敌人之志。”秦王曰:“贼方炽,邀速战,彼得其利。公等毋与争。伺粮尽众枵,乃可图。”文静出。殷开山锐立争说文静曰:“王属疾,忧公弗能济,故不欲战。令宜逗机制敌,无专以贼遗王也。请动兵以怖之!”文静然之,即与殷开山等观兵于高墌,恃众不设备,军伍错乱。秦王知之,众兵已离营矣。仁杲与宗罗睺、岑诰、刘怀仁、牟君才、翟长懋等,分左右翼而出。诸将奋力向前。殷开山见仁杲将四围来攻,跃马挥斧,抢出阵前。宗罗睺一骑迎住交锋。两下战不三合,薛仁杲一军从右翼来攻。殷开山立脚不住,望后而退。刘怀仁引健卒驰入,唐兵大败。仁杲一骑突入秦王坚壁,勇不可当。唐兵皆弃壁逃走。刘文静、庞玉、梁实等,恐有失秦王,力战保定,退走土庶野。仁杲引兵掩杀,斗喊不绝,金鼓之声,喧动天地。李安远见唐兵失利,不敢恋敌,与刘弘基冲围杀出,正遇岑诰一支生力军到,阻住安远,大杀一阵。安远措手不及,被岑诰一刀斩于马下。刘弘基一军刺斜而走,迎头又遇仁杲。弘基再复杀回,岑诰后兵追及。弘基力乏矢尽被擒。杀到黄昏左侧,大雾垂空,仁杲方且收兵。刘弘基不屈,仁杲拘囚之。秦王是役也损其大将十一人,名目不录。被虏二人:慕容罗睺、刘弘基。折军四万,衣甲辎重不可胜计。

秦王引败兵回长安,入见唐主,上表自陈,请退职。唐主下敕与群臣议之。裴寂曰:“秦王功高,不可废职。夫战,胜败乃兵家之常。今据一失,即从其请,何以劝后?陛下正宜重加慰遣,秦王必努力而破仁杲也。”唐主允其奏,居其旧职,复加赏劳。唐主以刘文静不遵军令,坐除名,仍与秦王复讨仁杲。刘弘基临难不屈,优护其家。惟殷开山恃众失机,致被伤折,下吏当死。裴寂力为之请,诏贷之,削落官职,废为庶民。

却说薛仁杲新破唐军十万于高墌,虏俘得食,军声大震,闻知远近。郝瑗谋曰:“今唐兵新破,将卒擒俘,人心摇矣。可乘胜直趋长安,秦王不暇为计矣。”仁杲然之,点集诸将佐,练阅士卒,克日出师。边廷消息,飞报入长安来,使臣奏知唐主。唐主谋于诸臣。秦王出奏曰:“臣往日失利于仁杲,有重陛下霄旰。今养威积锐,士有斗心。臣复引兵出讨仁杲,务使奏凯而还。”唐主允其奏,即下诏,令秦王复领大军十万,征克仁杲。秦王领命出朝。次日,在教场中操演甲士,下其令:“以后仍有不遵军令而先动者,立诛。”秦王正在军中持调各部人马,忽帐外一人,怒气冲逼,直入辕门,来见秦王,拜哭于帐下。众视之,乃殷开山也。殷开山诉秦王曰:“臣自归君上,从攻西河,破卫文升,身经数百战,亲冒矢石,非一死而到于今。不度失机于高墌,有辱君命,罪当诛刑。蒙主宽宥,废职为民,恩德莫报。深为同列羞耻。臣今愿再随主公征讨仁杲,舍命而进,庶报主上昔日知遇之恩也。”言罢,目眦皆裂,咬牙啮齿,誓以死斗。秦王壮其言,具表奏知唐主,乞与从军。唐主敕下,准其请。秦王大小三军各分拨停当,离长安迳望高墌进兵。怎见得:

队伍分明,红旗闪电;剑戟如银,人雄马壮。惯如出塞之行藏,战胜攻取,尽有擒王之武艺。

秦王大军近高墌城,只曾四十里屯扎。早有人报于仁杲。仁杲使宗罗睺将兵一万拒之。罗睺士卒精锐,欲与唐军放敌。遣人以战书进呈秦王。秦王看毕,发遣下书人回,号令军中:“诸壁各宜坚守营垒,不许出战。”宗罗睺、刘怀仁分前后出袭秦王寨栅。唐军并不出。刘怀仁令能言者于军前挑骂,欲激其怒。罗睺众人在军前耀武扬威,百般辱詈秦王。秦王诸将发愤,皆请出兵。世民曰:“我军新衄,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因令军中曰:“敢有再言出战者,斩首示众。”于是诸将复不敢禀出兵矣。

与宗罗睺相持六十余日,仁杲军中粮食不继。其将牟君才、内史令翟长懋,率所部以降世民,世民察仁杲众心离溃,知其可击,乃命梁实领一支兵,营于浅水原,将布囊,尽载硫黄、焰硝及干柴、燥芦引火之物,装作粮食,堆于营中,以诱罗睺之众。令殷开山领一支军,埋伏于密林近侧,遇信炮起,军方可出。先遣骁将李长盛出军二十里,与罗睺交战,只宜示败,以诱其敌。世民分拨已定。李长盛即引本部军迳出阵前,与宗罗睺交战。罗睺见秦王出军,大喜。引精锐甲士驰攻长盛。长盛不敢力敌,引众落荒逃走。李怀仁、岑诰二骑马从后掩杀来,唐兵只顾退回。两下金鼓连天,征尘兢起。将近浅水原,梁实引军弃营而出。罗睺众见营中大小囊车,装载堆积,知是粮食,争入取之。梁实伏军从寨后放起火,来引着寨内干柴、芦榆之物,延及车装布囊中硫黄、焰硝,一齐并发,火光迸于内外。时正值夏末秋初,西风透谷,火趁风威,风随火势,炎气腾于云霄。罗睺众恰慌。

世民对阵中看见浅水原满天通红,知宗罗睺中诱引之计,谓诸将曰:“可以战矣。”使大将庞玉从原南杀进。罗睺军从浅水原并力杀出,死者无数。罗睺引兵复奔南阵,正遇庞玉,两下交锋。岑诰一支军从斜夹攻,庞玉几不能支。世民乃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帅骁骑陷阵。殷开山拚死驰入罗睺中阵,左冲右突,人不敢当。岑诰挺枪勒回马,直奔殷开山。殷开山挥起大斧,与岑诰交马只两合,劈于马下。开山乘势掩杀,唐军漫山塞野而进,罗睺众大溃,单马望高墌奔走。世民帅轻骑追之。窦轨叩马谏曰:“穷寇勿追,归师勿遏。君当自审时势而后动。”世民曰:“罗睺众疲而遁。破竹之势,不可失也。”遂进围之,世民亲督诸军,装起攻城之具,并力困打,不停昼夜。

仁杲城中听得罗睺挫刃,唐兵围困高墌,攻击连昼夜,势力穷促,将士多投诚归降。仁杲益惧,计无所出。其下亦劝之降,曰:“将军可早为计,庇众人,更莫犯锋镝之苦。”仁杲曰:“势已离矣,更复何如哉?由尔众人请降,免致生内患也。”次日,即开门诣秦王军中乞降。世民大喜,得其精兵万余人。世民以军士破仁杲取高墌,多苦矢石,令开设筵席于城中,大享诸将。是日,欢声哄耳,鼓乐喧筵,众将极受其待,各至沉醉。次日早,秦王升帐,诸将皆进谢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睺所部皆陇外骁将悍卒,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杲抚而用之,未易克也。吾今令军士急攻之,则罗睺不敢再复入城,必散归于陇外。高墌虚弱,仁杲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杲兄弟及罗睺等统之。世民闻仁杲善骑射,引众将与仁杲出原南射猎,往来较矢,无所疑间。初,贼新降,闻秦王引众出猎,各怀忧惧。至是,见世民宽仁大量,各畏威衔恩,皆愿效死。

世民求访彼处有贤达之士,令人荐拔。仁杲众有以褚亮荐于秦王,世民曰:“既有此人,吾当见之。”即遣使者持节来迎褚亮。褚亮字希门,杭州钱塘人,少警敏,博览书史,一经目辄讠志于心。年十八,诣陈仆射徐陵。陵与语异之。后主召见,使赋诗,江总诸词人在席者,皆服其工。累迁为尚书、殿中侍郎,入隋为东宫学士,迁太常博士。后为薛举黄门侍郎。举灭,杜门屏迹,不求闻达。及秦王遣使迎之,乃起,随使来见秦王。王下阶候之,因谓曰:“世民受命而来,嘉于遇贤公。阁下久事无道君,得无劳乎?”亮顿首曰:“举不知天命,抗王师,令十万众兵加其颈。大王释不诛,岂独亮家更生耶?”世民大悦,引为文学。下令军中班师回长安。先遣使人奏知高祖。且看下节分解。

第十九节 唐高祖徵徐世勣 尧君素射李氏妻

却说唐高祖升殿,文武百官朝罢,使臣奏上秦王平复高墌,收降仁杲表章。高祖得秦王捷音大悦,与群臣会议,使刑国公李密往迎世民。敕下李密府中,密即领命,与王伯当等离了京师,迳至泾州地界。前面人报:“秦王大军已到。”密即停骖道旁,遣人将高祖敕书赍与秦王。使人去不多时,只见金鼓齐鸣,旌旗展扬。密遥见人马队伍严整,绳然不乱。秦王自坐车中,左右亲随将佐不计其数。密往昔自恃其智略功名,见唐主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王伯当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秦王车驾已近,密下车迎候。人报知秦王,秦王亦出车相见驿道。二人握手极欢,世民曰:“有劳叔父车驾至此,侄之过也。”密曰:“君命召,有不俟驾!英侄有如此威风,宁以候迎为劳哉!”世民请密登车。大小三军依次望京师回。众军屯扎城外。

次日,秦王入朝见高祖,具上献俘之表,高祖大喜,慰劳曰:“往者罪讨仁杲,新军挫衄。孤以远方悍逆,难即克复。卿言务使奏凯而还。寡人以此言难合。未度今已献俘,叛党胆落。有志者事竟成也。”秦王拜贺曰:“仁杲播乱,乘天厌人怒之时,干戈一出,逆党计穷。使臣获建奇功,皆仗陛下之洪福也。”高祖召仁杲来见。仁杲拜伏阶下。高祖曰:“闻卿尝磔人于火,割以啖之,又取人倒悬,以酢注鼻。此何等刑也?”仁杲曰:“逆叛不服,有违号令者,以此刑处之。”高祖怒曰:“尔拒违君命,暴师经年,岂不是逆叛者耶?”下旨:以仁杲及酋党皆弃市。不移时,金瓜武士将仁杲推出午门,监斩官俱戮之于长安市,取首级回报。

纲目断云:光武待刘盆子以不死,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得而杀之也。薛仁杲以盗贼窃据土宇,罪固当诛,然上书仁杲出降,下书斩仁杲于市,则唐人未免为杀降,而仁杲之罪否,则有所未暇问也。

却说高祖已斩了薛仁杲,将首级号令示众。复刘文静爵邑,授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又复殷开山官爵,设筵宴,重享劳将士,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载,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辈岂有种乎?如仁杲君臣,岂不可以为鉴乎!”众皆曰:“诚如圣谕。”高祖又曰:“天下诸侯,有鲠王命未服者,诸君宜条陈开奏。”李密曰:“臣旧将徐世勣,据臣旧境,未有所属。陛下宜遣使召之。”高祖曰:“孤闻世勣为公守领旧地。未得公命,恐其不来也。”密曰:“与臣同归关中者魏徵,此人如往,世勣必承命。纵自不至,亦有书致陛下。”高祖大悦,即封魏徵为秘书丞,往召世勣,仍令安集山东诸路。

魏徵受了官职,领敕书,离长安,迳从山东路来,安抚诸州皆下之。乘传至黎阳,遣人报入城中。世勣闻知,即出城迎接魏徵。入府中坐定,魏徵因言:“久违足下,一向入关,与旧主归命唐主。那时,公为守臣,徵为降臣。一守一降,公论难灭。然而唐主、秦王平昔豁达大量,终为太平天子也。吾等所依,亦不失人。今唐主特遣徵来召足下,共扶唐室。公肯从命乎?”世勣曰:“旧主既归,吾将何往?亦当诣降矣。”遂款留魏徵于府中。次日,世勣与长史郭孝恪议曰:“此民众、土地,皆魏公有也。今魏徵承诏来召,吾若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于唐主。”孝恪然之。因曰:“谁可以往?”世勣曰:“此行非公不可。”孝恪慨然许诺。世勣乃取库中图籍付与孝恪。孝恪离了黎阳,迳诣长安,来见唐主。唐主设朝,使臣奏知郭孝恪为徐世勣来复命。唐主怪世勣无表,问于孝恪。孝恪曰:“旧主李密已归陛下。守臣徐世勣不敢自专。付臣以图籍、户口、士马,献与旧主,以呈陛下。”唐主既而闻之,叹曰:“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氏,复使孝恪赍诏,封黎州总管,授孝恪为宋州刺史,仍与世勣经营虎牢。孝恪领诏,回至黎阳,见世勣,具说唐主盛德及授封之事。世勣大喜,遂与孝恪等决计西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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