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邹渊,这日已接到林冲来的军报,又报有先锋使梁大猛不久就到,随派军队鼓乐相迎,又忙于大军场里从事预备。正然忙乱,忽见有军卒来报,大寨有大王专使,特来安慰。邹渊问道:“来的兀谁?”那伍元谏着道:“无论为谁,我们也不能接见。既这么干,要干到底。”邹渊因没有主张,踟蹰不定,伍元发话道:“来了也不管兀谁,拉了就打。”那军卒闻了命,一声答应,转身就走。一来也闲逸惯了,二来也该是林大虎应当有难,军卒闻命,如吃了蜜蜂似一般甜蜜,呜的一声,全行跑去。行至河岸,只见有一只官船,将拢到岸,在前有卫士引导那大使,林大虎戴着是一顶乌纱,圆领红袍,腰横玉带,跟着有四执卫士,四个虞候,刚上得马,只见有一水夫头领,过去喝道:“你是兀谁?也着这大夫服色,全撕个鸟的。”说着用手便扯,又一个小校来揪了玉带,那卫士等急欲喝止,哪知有无数水军,一齐动手,更有一人,举刀便砍。已早将林大虎牵落马下,众人要打,只见有一人喊喝:“不可,不可。”卫士也急忙护庇,见林大虎已然着伤,那水军喝着道:“你休袒护,俺是奉将军命,叫俺打的。什么大夫?俺们是上应天星,在碑上刻着的数内人物。他是兀谁?也要来坐把交椅。”卫士也自觉人少,又兼是郭盛部下,与林大虎不是一心,个个当时都只叫苦,唯幸有邹渊之令,叫把那林大夫拖至校场,等候林元帅到来发落。将卫士等带营问话,众人领命,将卫士虞候等都解了甲,除了器械,引至于中军跪下,卫士供道:“俺奉是大王令,特来安慰。那官船里带着重礼。不知有甚的缘故,见了就打,若这样时,也太无法度了。”邹渊问道:“你等也知道朱贵害了人么?”卫士等道:“俺怎的不知道,如今朱贵连杜兴两个人,都下了狱,派的是二王千岁和李柴二将军并神医安大夫详为推问,如有其事,怕不要正了法。”邹渊也本无主见,一闻此言,深悔是自己孟浪,不该造反。如今大寨还恁的厚待我,我却把大使伤了,这便怎好?遂唤着军卒等将卫士带下去,好生款待。一面又派着心腹往校场里安置房舍,赶急把林大虎林相公移至房中,尽心安慰,并即请医服药调治。又唤着伍元来,命着坐下,伍元道:“小人不敢。”邹渊道:“俺现有重要事与你商议。坐下好讲。”因一同坐下道:“你看这事有多么难,如今大寨还这么礼待我,人既死了,不能复生,已然把朱贵拿了,也就是了。若要再反,岂不亏心。”那伍元笑道:“相公主意怎的?还不是一定,如今这事,已然都举动大了,各州各县人已共知,若再生翻悔时,太不易了。一来已禀了元帅,发了大兵。二来已联了各军,一同举义。这时若再欲改变,怎得罢手?依我之见,这事是一不作,二不休,既然这样,难得各将军如此义气,借着这事,相公也露露名色,叫各寨里知道。知道省得镇日价在人底下,有常言说,人过留名,这时也没有礼义,不分上下,俗语说的成者王侯败者贼寇,遇这个好机会,如何不大干一干?成就成了,不成也没从家里带什么东西来,左右是站起一根儿,躺下一条儿,不会流芳也能遗臭。凡事要大处着眼,反正死的都是百姓,我们至万不得已,抹头一跑,以相公本领,说到哪个山寨里,不能立足?何苦今时这么犹豫。”邹渊笑了道:“你这篇话俺倒知道,但是要如此绝交,没了义气,那江湖上的人谁不耻笑?”伍元笑了道:“相公痴气,自古江湖,俺说就没有义气,同利害的皆是朋友。你不知宋太祖是怎么成的功吗?若讲义气,那除为了王,对以下的,再那么讲,这时还用不着哩!”邹渊笑了笑,见他有这样高论,好生欢喜,心里说道:“这人可真是大才。”又点首道:“话是不错,只是要怎的处置,却难煞我。”伍元笑了道:“相公不弃,看我是心腹之人,这么重用,小人也不敢自爱,当得效力。只有一件,”说着把舌头伸一伸,眼又闭一闭,心里暗道:“人要升官,敢就是这时候才是机会。”只是已话到舌边,不好开口,迟延半晌,邹渊也莫名其妙,催促说道:“只哪一件?”伍元又道:“不是别的,小人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邹渊道:“你这话怎么讲?”伍元道:“小人也职位卑小,难图大事。”邹渊笑了道:“这有何难?俺今也没有参谋,没有军师,你就混充着罢了,这有何难。”伍元摇着首心,虽喜悦因恐是冒膺巨任,将士不服,再说也出身微贱,自幼就服侍水贼,只因有一个胞妹素极淫荡,今嫁个小头领作了老小,因能交接,把一营的军官们应酬个够,以此把兄弟荐着作了牙将。论其武艺,原不会的,只因有一副好嘴脸,又极伶俐,想着升官已非一日,就有那口最刻的指着骂道:“你这小崽,也要作官?忘了你叠被铺床洗秽布了。好在一节,世人都是你妹丈,有些照应。”伍元但笑,这话也全属情实,不能分辩。这时一想,自己要作了军师,固是高贵,但是有这些讥笑,怎能服我。遂忙着推却道:“相公恩厚,小人要作了军师,诸多碍难。”说到这里,往下因那些笑话不能出口,邹渊骂着道:“混沌魍魉,你这是什么话,俺既派了,即是军令。令出山摇动,接令鬼神惊,以后就由你调动,俺都依你。你就是快快的出个主意,省我在心里不安。”伍元笑着道:“不是那话,小人是小厮贱役,有谁服我?”邹渊气的道:“你净胡说,什么叫贱?自有俺一句话,都是命令,有不服的,立即枭首。不信你立时看看。”说着便叫承局唤了那参军主簿,立时传令,晓喻那合军将士,一体周知,自即日起,点列牙将伍元,为军务都参赞,命参军校尉等,于明日升帐时,一体谒见。吩咐已毕,伍元谢了道:“俺感谢大将军这样抬举。只有一件,那先锋梁大猛,明日就到这里,又管待林大虎,究竟将军有何心意?”邹渊皱眉道:“俺正自着急呢,叫你参谋,应有计策。依俺之意,要两面见和气不伤才好。”伍元想了想,献计说道:“这也不难,恩相要两边见好,必须于先锋到时如此如此,少时恩相宜亲至校场里,要如此如此,这样施行,俺不相瞒,这事俺得俺胞妹许多指教,对于八面也要见光。”邹渊跌脚道:“这真是好主意,不意女流,敢真有大英雄大本领的。”因忙传令,把梁山赍的礼及祭奠邹闰的礼物全行撤下,即日往校场里来,依了伍元的话,安慰大使。
且说河岸有打过林大虎的几名水军,闻了此事,大惊不止。各人都恐怕见罪,急谋逃跑。内有一名乃曩在水军里伺候张横的,姓牛第二,外号叫牛二驴子,出营一想,无处可逃,只得往张横营里,将所有邹渊事说了一遍。张横怒道:“这厮可不顾义气,俺等为他都起了兵,他今倒受了大寨若多贿赂,又管待林大虎,这样行为是何居心?”遂连夜派着人,知会客寨,要朱仝几个人慎重将事。林冲闻报,也赶着下了寨,与朱武计议道:“这便怎好?”朱武说道:“俺想也不用回去,且到大寨相机行事。若朱贵伏了罪,倒也罢了。不如是时,俺乘着这时侯推倒宋江,叫众兄弟另举贤才,那时也不怕大家不举元帅。”林冲笑了道:“这话错了。俺林冲所为的赶紧招安,往平方腊,若企望为王时,有谁服我?”朱武道:“话虽如此,为人要不掌大权,难图大事。倘如那大家推举又是公明兄那样奸诈,我等又怎受招安?”林冲道:“不要别个,只要是二王当位,就能听话。宋江党羽那时有不遵命的,全行杀戮。像黑铁牛,你说都省得什么?如今也加了节钺,作了节度使。若这样时,俺梁山的好名色丧失尽了。”朱武笑了道:“何止铁牛?元帅也没有见呢。”因将那唐牛儿等几个知县,曩日都怎的得宠,往寨里辇银解米,那大寨里自是欢喜,那当地百姓们怎能不骂?林冲叹着道:“应该替天行道,俺早知这样时,”正说这话,帐外有一片喧哗,捉了奸细。缚来一看,那人有卅多岁,自称姓毛名叫毛大,据说是馆陶防御使毛江兄弟,林冲问道:“你要作什么,快与说来,一字差疑,立即正法。”毛大叫着道:“将军饶命,俺奉大王命,往各营里密为查访,又奉有军报司几件公文,叫俺往各营投递。今来这里,有一件密文书要见见各副将当面拆看,不争有小校搜索,将小人牌照并公文盘费等全都搜去,又喝着打。”说着,有一小校将牌照公文等捧送案上,林冲一看,见上面写着是忠义军领骠骑将军宿卫将军四方廉访使,又大书临清等处军粮转运使,三四寸大一个朱字,原文写道:“为喻知事,今奉大王钧旨,近闻有蓄意谋反、行同背逆之林冲、朱仝等十二人,除喻令军政司斥夺其职,即行拿办外,为此特悬信赏,如有本军将士及各地军卒人等能将案内所开人犯擒获,或献其首级来营者,除提升外,按后开各赏格,立时给赏。如各营将士等不能擒贼,反随叛逆或商民人等隐匿不报徇情纵放者,一经查出,即地正法。仰各营将士暨各地诸色人等,一体知之,此喻。除分令外,为此密派毛大持喻,前往仰各营各将士一体遵照,切切,此令。”下面又开写林冲、朱仝等容貌、年岁,连朱武、邹渊等共十二人,又盖着数颗印,写着年月。林冲看罢,气的啊呀乱叫,朱武虽细,这时有公文人证,哪得不信?随叱令军卒等要斩毛大。林冲拦道:“这倒不可,这人是毛江兄弟,尚须有用。”因命军卒将毛大捆缚着,解问临清,叫夫人江金兰珍重办理。
且说贾奕,这日于前锋帐里见有军报,言梁山各军队暗已撤退,不知有怎的内乱。柳少权道:“这倒凑巧,也该俺大营里干些功绩。”随忙传令,叫烟燎灶君。周黑子带领着五百官兵明日攻城,又檄告各营里同时备战。
单说杨进,这日也见了军报,正欲进兵,只见有孟康、裘剑韬陪了个老人进来,童颜鹤发,好不威武。据说与剑韬祖父最为投契,姓乔行一,外号叫飞天石子。相见已毕,那老人发言道:“时不可失,俺今为此事前来,特为报喜。”因就将怎样定计,使其内乱,又那邹闰被害,怎样已激恼众人,现欲谋反的话说了一遍。杨进喜道:“这真是天子洪福,贼人该灭。”当日摆宴,又与文天柱、张毓宗等二人报信,约与五日会师临清,并引着乔老儿见了贾奕,即日起兵,往临清来。已早有探报的报知毛江,说官军各营里怎样移动,毛江叹道:“这真是苦了我,俺想作官可以享福,不争倒造了大罪。”随命军士与各营各寨里都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