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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闹临安群雄劫法场 归水泊五寨御官军(15)

这里因相距三义寨十余里路。且说王英二人都来到庙里,住持接住,王英一看这庙是宽阔所在,东西配殿钟鼓二楼,进了山门,自先在关帝殿上烧了回香,随着往二层、三层观音殿上、如来殿上都各去焚了香。住持尼姑十分恭敬,嚷着往一座客堂里坐了献茶,那住持问讯道:“官人上姓?”二猾把嘴脸拭了,替着说道:“官人是济州团练使王大官人,此去往京里陛见。路上因闻得人说这里观世音菩萨十分灵应,特来这庵里进香。这里可有甚斋饭,快预备来。”那住持合掌道:“阿弥陀佛。这里是山蔬野菜无的供养,施主要慈悲则个。”说着,便命那火工女道:“摆了素斋。”一面也坐在下首陪伴。谈话问他贵姓,那住持合掌道:“阿弥陀佛。僧不言姓,小僧的法名智果。”王英问道:“这里有多少师傅?”智果道:“小僧有四个徒弟,五个徒孙。”王英道:“都年纪多大了?”一面问话,口里还吃着荸荠,微微而笑。智果亦笑道:“都还小呢,只就有小僧年才三十一岁。”因唤着女尼们道:“叫她们见见施主来。”一语未了,只见有几个尼姑,都青青的头发,皮儿白白的,小脸蛋儿,穿的是皂纱素袍,有穿的蓝绸直裰的,个个都提了念珠,有玉石的、有琥珀的、有全数菩提子的。见了王英问讯已了,众人因不知底细,望他也不是王孙公子,不是惯家,当时也未敢现形,都规规矩矩的转身便走。王英一见,果皆殊色,不由的回顾二猾,心里问道:“这样可有甚方法拢得一个。”二猾亦领会其意,一时斋罢,二猾与王英暗道:“慢慢入步。”王英因心里发急,情不可耐,二人又出至院里商议怎样,王英急道:“俺不惯这么作,痛快便好。”二猾笑着道:“你何必忙。”说着,只听跨院呱呱的小儿啼哭,二猾一想,这定是尼姑养的,得她短处,便可入手。因叫着智果笑道:“住持师傅,这孩儿是哪里来的?”智果未言,只见一幼年尼姑后院出来,手拉个四五岁的蓄发女儿,面庞模样与智果一个样,且扑了智果去,像是母女。王英笑问道:“这孩儿是你的什么人?”智果笑道:“快别提了。这儿是东京童内侍夫人生的小姐,因怕是童内侍见了恼怒,故送来庵里养育。”刘二猾大笑道:“这却奇怪,如何那一个阉人也讨老婆,既已生子,怎么又送来庵里呢?”那尼姑笑了道:“端的这官人会取笑,既是阉人,你想那如……”说到这里,故望着二猾笑,转身便走。王英也不禁一笑,瞧着这样,已知有一分不妥。跟来后院,只见有两个尼姑树底乘凉,见他走来,红着脸儿笑。又见有王英闪入,那两个尼姑道:“有甚喜事你这么笑弥嬉的。”王英已看了二分,接着便道:“洒家要请教师父,怎说了半截话,不说了呢?”二猾也追来问道:“师父贵上下什么法讳?”那幼年尼姑道:“我叫守贞,这位是我的叔师父,法名正修,这位是我的二师叔父,法名静修。”二尼都起立让坐,守贞笑着道:“这官人不老诚,我说那话没有问的。”因将适才所说童内侍家生的小姐,施主因阉人生子,一定追问,问怎的生了子。正修笑了道:“这有什么难答,左右是佛祖赐的。”王英笑了笑,知她有四分不妥,遂向那禅房里走,静修遮住道:“这里可进去不得,里面有虎,吊睛白额。”说着,倚住竹帘,不令那王英进去。守贞笑着道:“俺不怕虎,俺就是伏虎罗汉。”因推了静修,去揭了竹帘。二猾也看到五分,不便打搅,搭讪与正修两个拿了蝇拂,只说往大殿里面看韦陀去。正修亦笑着应允,两人往观音殿来。

单讲王英,进门因看着房里十分华丽,锦衾绣褥,翠屏明镜,靠墙北有一个床,悬的纱幔,壁上有几幅字画,一张案上摆有佛经,所焚也不知甚香,清芬彻脑。守贞嗅着道:“这屋里多么香。”因让着王英去坐在床上,静修亦坐下问道:“施主在何处居住?现居何职?”王英道:“在下是济州军官,为因有上司调取来京陛见。”静修笑了道:“啊呀,是了,那里有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你们都常相见吗?”王英因听了这话,益知有六分不妥,胡乱应道:“都甚相契,那日还提念你来。”守贞道:“提念什么?张三也问我不曾?”静修骂着道:“那李四小猴孙,没良心的狠毒虫,起初和高衙内来,多亏了我,若不然时,凭他也要作军官?有甚的大本领,只除是钻狗洞子是他能干。”王英亦接着口骂,守贞笑道:“俺这个师叔父才是痴哩!有多少体己钱都养了青草蛇了,至今连信也不曾有。闪的有多么苦,阿弥陀佛!不定都怎么报应呢。”王英笑了道:“不但恁的,李四还对于我说,这里有一个师父,”说到这里,复缩住口,细看那静修神色已然不定,料着与李四两个总有七分,遂望着守贞道:“师兄请便。这里我和你师叔谈一件事。”守贞把嘴儿一撇,心中领会。本来这庙里平日最为污秽,今日是远客到此,无人引进,因此都假词假色,装了半日。今时已灭除礼法,露了原形。王英也本是粗人,在饿虎扑食时,无多言语,一手把静修扯住,那宗丑态不堪言状。静修笑着叫喊道:“你这要作什么?我要喊了。”王英唤着道:“好人,你快不要搪塞我。出家以方便为本,快些要紧。”静修已九分应诺,故为推拒。王英央告道:“师父好人,你慈悲罢,救苦救难的菩萨。”两人就靠了禅床,唧唧哝哝,诵了些无字经,参了些欢喜禅,将及十分,只见有众人惊喊,守贞唤着道:“官人快来,这里有一位小官人遍处寻你。”说这话时,则见有两个女尼抢步入来,两人还正自整衣相顾一笑,只见有守贞陪着,适才以弹弓打手在一处吃酒的那个庄客进来,笑着道:“教头快请,俺家小官人亲自来迎。因方才回了寨,俺家的老官人十倍的想念你,又着俺小官人亲自来请,一同至寨里饮酒。”王英问道:“你家老官人是谁?俺何能去。”庄客催促道:“且不要问,一见便知。”因掖了王英手,同往客堂来见二猾。剑韬等并众庄客有智果陪侍着,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施主原来是林教头,小僧失敬了。”说着,拿了缘簿,一手递过了一杆笔,捧着簿道:“教头慈悲。俺这个小庵里十分清苦,只仗是各大施主施舍银钱,明春要庄严佛殿塑画金身,只求着施主慈悲,小僧当率领徒弟、徒孙日夜诵经,请求着佛祖慈悲,保佑着施主求官,早登台省。夫人张氏,早登天界,终身富贵,福寿康宁。”说毕,递了簿子,躬身问讯。王英把两眼翻了翻,不解何意。有二猾庄客道:“这是叫施主施钱,留名上簿。”王英笑了道:“原来恁的。”提笔于簿上写了王莫二字,接着又写施银十两,那智果道了慈悲。剑韬问道:“谁叫王莫?”二猾因知道王英不会写字,所写“莫”字,定然是“英”字之误。遂告与剑韬道:“俺相公叫王莫。”说到这里,又猛然想起了假冒林冲,怎说是王莫?遂胡乱差解道:“只因有高俅那事,难露真名。”剑韬也不甚为意,有二猾掏了银袋,交了布施银两,格外又赐与女尼几块碎银。王英又交与守贞一锭纹银,低首笑着道:“你交与她,聊表寸意。”有庄客催促道:“天不早了,俺这小官人川马虽快,到寨也必须日落。”王英无奈,只得与尼姑告辞,出外上马。

刚至山门,只见有才在酒店见那妇人同了个莽壮汉子,掇一条枪,看他上马,上下打量,又问那智果道:“这相公哪里去?”智果是如何答对,听不甚清。剑韬也飞身上马,众人也一人一骑,向西去了。却说志功,眼望着众人走去,辞了尼姑,在一株大树下踌躇,说道:“这便怎好?”娘子亦坐地歇息,提了提鞋。刚正站起,只见有一队人马由东边大路上向西狂跑。志功张望,误以为王伯高调了官兵,正说凑巧,这回可有人帮了。娘子亦听了大喜,正欲迎去,只见一少年军官,骑匹白马,背一张弓,插一壶箭,手持一金光闪烁一丈二三的流金铛,军卒有张的旗帜,随风摇曳,看不清晰。又见有若多马军,军容整肃,各秉着刀矛斧钺,一径往西方去了。大娘子看了道:“这是兀谁,这般威武?”志功亦料算不到,原来那人正是杨进,两人又看了半日,料着那王英众人已然去远,志功和娘子说道:“你我都回家去罢,谁管官家这样闲事。”这时已走的饿了,娘子笑着道:“你真罢了,谁教与那个王虞候吹大气哩!若欲不管何如不说?如今已全兜揽了,拿不得人,怎样交代?”志功也不禁皱眉,远望着斜阳暮蔼,日已沉西,地上的余热未消,树里的蝉鸣。隐约又听那尼姑庵里数声清磬,随着有念经声、击鼓声,又一阵小儿啼哭声,志功于这个当口,好生后悔,大娘子道:“不如归去,我仍找孩儿要紧。”志功愁着道:“倘然那伯高见问,如何回答?”大娘子冷笑道:“岂但难对,倘他要回到府去飞长流短,说你是林冲舅子,放了林冲,那时就浑身是口,亦难分证。依我是不用后悔,你我就开这酒店也难发迹。回去我看事作事,倘如那鸟什么东西不省人情,索性就一刀结果了他,投山东去。我想那林冲姐夫必收留的。”志功也听了有理,二人起身,路中又见有人马都向西去,后有个扛大旗的,一面走着欷喘气,满面也都是汗土。志功问道:“军汉是哪里来的?”那汉答道:“你休要问,俺等是河北大王府的。”志功听了,猛然醒悟,急急和娘子归家,一面说道:“娘子快走,这群也都是强盗。不看家里有何舛错。”娘子也施展本领,本来有草上飞孟大娘的绰号,一听此话,约莫有顿饭时候,已至村口。

再说王英,这时还正在路上,问庄家道:“你家是什么心意?定要邀我。”庄客笑答道:“没有别的。因我家老主人久慕大名,今日要在庄上一见。”剑韬也拨马来说,教头快走,眼看已日将落了。正说着,有后面一匹马追来喊嚷,众人都勒马止步,那人喊喝道:“鸟贼休走,看我一箭。”说着是迟,那时是快,剑韬因马在前面将一回首,已见有嗖的一箭,正中刘二猾脊梁骨上,啊呀一声,堕落马下。嗖,又一箭,正中王英左臂,翻身落马。剑韬也未带弓箭,正吃一惊。只见有军卒拥至,将欲拨马,有人已伸过挠钩来,搭落马下当时上缚。庄客有四五个人亦吃捆倒,有逃命的都飞奔三义寨送信去了。

单说裘镜仙,这日因遣派孙儿往请林冲,并吩咐庄客等杀猪宰牛,预备款待。约至日暮,忽见有庄客跑回,气急败坏的禀道:“小人半路遇了贼人。”因将林冲、剑韬皆被缚去,并射死刘二猾的话回了一遍,镜仙大怒道:“这甚鸟贼?这般大胆。”庄客回说道:“官军打扮,未通名姓,带了往东南去了。”镜仙气的道:“好个大胆的囚贼,俺不碎断了你,枉活一世。”因叱着庄客去集众备马,自从架上拿了那四十余年未入沙场的方天画戟,点齐了二百庄兵,各骑劣马。又命那庄客引路,一径往东南路来。

且说志功,这时与娘子两人回至酒店,吃过晚饭,正抱着孩儿耍。忽见有村中犬吠,外面有人叫门,喊说买酒。酒保和几个伙家答道:“天太晚了,明日买罢。”一时又听有多人齐来喊叫,酒保开门,只见有多人拥入,俱多是军汉打扮。志功一看,又想是兰封县里来的士兵,刚欲出迎,又见有数十匹马都牵入来,喝叫着酒保道:“一齐上料。”又见有几人扶了两个罪囚,一个是裘剑韬,背剪缚着,一个是矮脚虎王英,冒林冲的,滚的个满身污泥,巾帻袍服皆已扯碎,背上又不住流鲜血。军卒喝道:“你在你梁山泊上也这样吗?”王英俯着首,只是不语,忽仰天叹口气,咬牙恨着道:“该是晦气!无辜我弄个尼姑,这是何苦?”对剑韬道:“我算完了。”剑韬倒愤愤说道:“且不要忙,我再过十几年,又这般大。一定与国家出个力,为地方除了害。”说这话时,亚雄已隔窗看见,问嫂嫂道:“这是怎的?”那张大娘子道:“这不用问。”因将那庙外所遇杨进众人,这定是路上相遇,吃他捉了。志功亦不敢出去,连摇手道:“不要多管这事,也该是我们免这罗唣。想是杨进在兰封白日里踏了兵营,因未见王矮虎,心不能甘,带人又随后赶来将他捉了。这真万幸,果然要我等捉来,他必不依,轻者也必吃罗唣,稍不忍气,就不定什么祸又到我头上来。”亚雄急着道:“哪有那事?俺说这年纪小的必然冤屈,怎的也被他拿了?”大娘子不待说完,忽拍了亚雄一掌,抱着孩儿来至檐下,避着他哥子笑道:“你道那郎君是谁?”张亚雄道:“俺哪里晓得他?不过我看着被缚,年轻轻的,为的甚事?”大娘子笑道:“提起便知。你知这西北角上三义寨吗?”亚雄也素日闻名,一听这话,豁然想起,拍掌笑着道:“啊呀!是了,这人是远近皆知神力童子,那年也送过武考,御赐第一的祗候官。自幼因喜爱骑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以此有外号,称他粉面金刚,又称为小霸王裘剑韬。因怕与周通相混,又呼为小周瑜。此人是什么缘故,也遭绑缚?这真是怪得很。”因携了嫂嫂手,二人于短帘以外大槐树下,乘人都正自饮酒,张望不见二人,就观测谈论。一时又见有杨进骑马走来,军卒接马,即唤着酒保伺应,大盘切肉,大碗盛酒,将菜蔬瓜果及诸般按酒之物,摆列了一大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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