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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求志

余好读古人书,盖上下二千年之间,凡古人之事,大略已参错于胸中矣。非徒欲夸多斗靡以矜眩于世也。一遇奇节伟行之士与其言之可以垂世立训者,则觉毛骨森爽而形神为之超越者,是岂外铄我哉,亦合之于心而有合也。夫二千年之中,其贤士大夫何止数万,然余之所慕悦者则不出此数人耳。故尽摭之著于篇,以观余志之所向云。

逆观人物之盛,莫过于春秋,然尚混成不见锋锷。独程婴既立赵武,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固请无死,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矣。”遂自杀。独此一事,渐觉发露,有以开战国节侠之风。

太史公作四君与刺客诸传,独信陵君、荆轲二传更觉精彩。盖以信陵事有侯嬴朱亥,荆轲事则有田光、樊于期、高渐离辈故也。盖义烈所激自能动人,故虽以陶渊明之闲淡,而其咏荆轲之诗则曰:“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则其意之所感固以远矣。夫死盖有重于丘山有轻于鸿毛者,何哉?彼重则此轻也。呜呼!人生处世,谁则无死?苟以大运校之,若多活数十年禽息视肉,即数十年犹旦暮耳。今以天下之大,一日之中,死人何下数万,皆烟消澌灭。然此数子者常在天地间,虽千载之下犹有生气,则其于生死轻重何如哉?

战国之后,独魏晋人亦能轻死。如《史》称夏侯太初格量弘济,临斩东市,颜色自若,举动无异。嵇中散临刑,顾日影,弹琴曰:“广陵散绝于今日矣。”此二人能不怛死,可谓异矣。余观其与战国人轻死虽同,然各有所主。战国人本出义侠,魏晋人则因其深于老庄,识理透彻,能达死生之本故耳。

战国人才当以鲁仲连为第一。盖以虎狼之秦天下震慑,其帝业垂成而鲁连以片言折之。其事遂寝,则其片言之力,威于六国数百万众矣。而能使文武之业犹存一线,则鲁连之功也。及平原君以千金为寿,则曰“所以贵于天下士者,能为人排难解纷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是商贾之事,吾不忍为之。”终身不复见。后以复聊城之功,齐欲爵之,遂逃隐海上。盖其于弛张去就之间,无毫发可议。又其言皆本大义,切当情实,非若苏张以浮言动人。盖虽战国策士,而其事近正,迥出诸人之上,一时无与为比。苏子瞻之《论范蠡》曰:“使蠡之去如鲁连,则去圣人不远矣。”盖亦深许之也。后代唯孔北海嘲哂曹操,言皆近正。而ㄈ傥奇逸,颇为近之。太史公以鲁连与邹阳同传,失其类矣。余尝谓古今豪杰,独范蠡、东方朔二人耳。东方朔能嘲哂帝王,范蠡则玩弄造化矣。今二人皆载在《列仙传》。

《风俗通》曰:东方朔乃太白星精,黄帝时为风后,尧时为务成子,周时为老子,在越为范蠡,在齐为鸱夷子皮。言其变化无常也。余又闻东方朔是岁星之精。岁星,东方木星也,朔托生于东方,或者岁星为是。

苏东坡曰:春秋以来,用舍进退未有如范蠡之全者。又曰:子胥种蠡皆人杰,而杨雄曲士也。欲以区区之学疵瑕此三人,此儿童之见。又以为范之贤岂聚敛积实者,何至耕于海上?父子力作以营千金,屡散而复积,此何为者哉?盖以此深不满之。余谓子瞻聪明绝世,事事见得明透,独此一节亦为老范瞒过。盖蠡既建奇功于世,遂弃去,自处以天下之至鄙至贱者,而以神奇出之。故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以略见其端绪耳。后听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钜万。盖以见鄙贱之事,苟出以神奇,则鬼神不得持其权。正以见其玩弄造化处。而以为蠡真聚敛积实者,宁不为蠡所笑耶?

一日与莫云卿同看须贾諕范雎杂剧,余曰:“睢以一徒隶,徒步至秦,立取卿相。其远交近攻之策,大率秦取天下十分皆其谋也。及功成之日,蔡泽以一言动之,则去相位如脱敝屣,是可不谓豪杰哉?”余即发口,云卿亦同声言曰:“焉知非范雎见秦之少恩不可以共患难,使人激蔡泽来代己,以为避祸之计耶?”乃知有识者,其所见不大相远。

范蠡载西施以去越,东方朔在长安,以千金买少妇,岁中辄易去。司马相如使文君当垆,身着犊鼻涤器于市中,二人皆慢世也。有人赏井丹高洁,王子敬云:“不如长卿慢世。”子敬但知长卿慢世,而不知范蠡、东方朔,其慢世之雄者乎。

后世张子房、诸葛亮似范蠡,然二人本子儒术,便觉不同。子房杂出于黄老,故其后辟谷一事尤为近之。然不如范之去得奇怪,令人不可以意见测识。武侯则纯是儒者,故终始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二言,惜哉。

余谓三代以后之人,莫有过于韩信者。盖其初见汉高之时,其仓卒数语,而定汉之业,皆不出此与孔明初见先主于隆中,其问对之言,大率相类。然孔明忒仔细,终是韩信气魄大。

张子房博浪之椎,殊为孟浪。后遇圮上老人以足取履,折挫其气,始能隐忍以就功名。若韩信跨下之辱,安然受之,盖非有所养,亦只是能见事,自度终有所成,不欲徒死耳。

《史记》于《韩信世家》中,其平生陈法,如囊沙背水木罂渡军拔赵帜立汉赤帜诸事,一一详载无有遗者。盖古来用兵,未有如信之神异莫测者。太史公委曲如此,盖重之也。战国时,唯孙膑斩庞涓一事,差可与信比肩,余皆不逮也。

韩信既封齐王,返淮阴,即召向所辱二少年出其跨下者,用以为二都尉。其与李广因霸陵尉故将军之言,一复将即诛之。其量之大小,盖不侔矣。《史》谓李广之死,天下士大夫知与不知,皆为流滋。然则于信又当何如哉?

汉高之得天下,十分皆信之力也。初以陈兵出入而夺王,后以一舍人告变即斩于钟室。此实千古不白之冤,至今人犹痛之。凡言功高而受祸,必以韩侯为口实。

余所不满于韩信者,独不荐用李左车与杀钟离昧二事而已。然信之于汉,君臣之分已定矣。故宁卖友以从君,无宁背君以从友,至是亦乌得不杀哉?其失在于始之受之耳。盖度其势既无终庇之理,则当谢去之,使之北走胡南走越以灭口可也。夫既已受之矣,受而杀之,不已甚乎?

孔北海、嵇中散、谢康乐三人之死,皆有关于天下大义。世不知之,使三人之志不白于天下,聊为辨而著之。夫曹操、司马懿、刘裕皆世之英雄也。方举大事,当录用名士以收人心,岂肯杀一豪杰而自取天下疵类耶?故祢衡者乃一浮薄小儿,以操诛之如杀孤豚耳,然犹必假手于黄祖。况北海议论英发,海内所宗,盖操之所望而震焉者也,而遂甘心焉者何哉?盖谋人之国,必先诛锄异己者。北海忠义素著必不为操用,操固已度之审矣。苟临事而北海一伸大义于天下,则人将解体,而操之事去矣,故不若先事而诛之耳。今观郄虑路粹之奏,如所谓父之于子本为情欲,子之于母如寄物瓶中,此皆儿童之言。乃以此诬衄大贤,纵献帝可欺,操不畏天下后世乎?嵇叔夜名重一时,尤司马昭之所最忌者也。方叔夜当刑之时,太学生徒二千余人乞留康为太学师,况叔夜乃心魏室,使叔夜而在,则昭之异图,叔夜率二千人倡之,所谓虽张空拳犹可畏也。昭乌得而忍之哉?谢康乐之死,亦以声名太盛,且知不为己用故也。然则北海死于汉,中散死于魏,康乐死于晋,盖显然明著者也。世但以为此三人者,皆以语言轻肆,举动狂佚,遂以得罪。呜呼:岂足以知三人者哉?

苏东坡云:孔文举以英伟冠世之资,师表海内,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人中龙也。而曹瞒阴贼险狠,特鬼蜮之雄者耳。其势决不两立,非公诛操,则操害公,此理之常也。而前史乃谓公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此盖当时奴婢小人论公之语。公之无成,天也。使天未欲亡汉,公诛操如杀狐兔,何足道哉?世之称人豪者,才气各有高庳,然皆以临难不惧、谈笑就死为雄。操以病亡,子孙满前,而咿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死见真性。世以成败论人,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见谓才疏意广,岂不悲哉?操平生畏刘备,而备以公知天下有己为喜。天若祚汉,公使备,备诛操无难也。予读公所作杨四公赞,叹曰:方操害公,复有一鲁国男子慨然争之,公庶几不死。

阮嗣宗、陶渊明,与叔夜康乐同时。盖此四人才气志节无一不同,然而二人死,二人不死。盖嗣宗、渊明所谓自全于酒者也。然比干死,箕子佯狂,并称三仁,亦何害其为同耶?

曹公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被服轻绡,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时或冠蛤帽以见宾客。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词,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汙巾帻。余尝与赵大周闲论偶及之,大周曰:“狮子是我西方之兽,终日跳掷无一刻暂休。盖其猛烈之气不得舒耳,故与之球以消耗其气。此兽遂终日弄球,忘其跳掷。曹公之举动轻躁,亦是其胸中猛烈之气不得舒也。”其亦可谓善论古人者矣。

唐人以白太傅为广大教化主。苏端明自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小儿。此二人者于人无所不容,其柳下惠之颜闵欤。然苏稍露锋锷,不及太傅混然无迹。故苏公屡遭磨折,正为是耳。余观白太傅与元微之,自少即以意气相许,盖石交也。后元作相,使干方刺裴晋公。事已有端,然晋公不疑。太傅后为绿野堂之上客,李卫公与牛奇章以维州之议不合,互相排摈,后遂有牛李之党。大傅与奇章义分至厚,然终不入牛党。李卫公亦不深忌之者,亦以其心之素信于人也。《庄子》曰:“忘我易,忘人难。忘人易,使人忘我难。使人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盖必我之忘人者尽,而后能使人忘我。积而于天下兼忘,则尽天下而无我,亦无人矣。”是可以易言哉。苏公岂不知忘我,但恐未能尽耳。昔者南荣<走朱>将南见老子,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走朱>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盖苏公一举动一谈谐,与之俱者实繁其徒,或者苏公欲忘之,而自有不能尽者耶。

韩魏公见书疏中有攻人隐恶者,皆手自封记不令人见。文潞公以唐介劾奏罢相,介亦贬谪。后潞公召复相,即上疏云:“介所言皆深中臣罪。召臣不召介,臣不敢行。”又韩魏公喜营造,所临之郡必有改作,宏敞雄深称其度量,乃知此二公以天下为度者也。今世凡建事功励名行者,无代无之,但不见有许大人耳。

刘道原尝著书自讼曰,平生有二十失:佻易卞急,遇事辄发。狷介刚直,忿不思难。泥古非今,不达时变。疑滞少断,劳而无功。高自标置,拟偷胜己。疾恶太甚,不恤怨怒。事上方简,御下苛察。直语自信,不远嫌疑。执守小节,坚确不移。求备于人,不恤咎怨。多言不中节,高谈无畔岸。臧否品藻,不掩人过恶。立事违众好更革,应事不揣己度德。过望无纪,交浅而言深。戏谑不知止,任性不避祸,论议多讥刺。临事无机械,行己无规矩。人不忤己而随众毁誉,事非祸患而忧虞太过。以君子行义责望小人。非惟二十失,又有十八弊:言大而智小,好谋而疏阔,剧谈而不辩,慎密而漏言,尚风义而龌龊,乐善而不能行,与人和而好异议,不畏强御而无勇,不贪权利而好躁,俭啬而徒费,欲速而迟钝,闇识强料事,非法家而刻深,乐放纵而拘小礼,易乐而多忧,畏动而恶静,多思而处事乖忤,多疑而数为人所欺。事往未尝不悔,他日复然。自咎自笑,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观刘道原二十失十八弊,余实似之,盖十有其六七矣。乃知天之生人,其性之相类有如此者。

黄山谷言:东坡先生道义文章,名满天下。所谓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者也。心悦而诚服者,岂但中分鲁国哉?士之不游苏氏之门与尝升其堂而畔之者,非愚则傲也。当先生之弃海滨,其平生交游多讳之矣。而王周彦万里致医药,以文字乞品目,此岂流俗人炙手求热救溺取名者耶?盖见其内而忘其外,得其精而忘其粗者也。

茶有蜜云龙者,极为甘馨,宣和中甚重之。廖正一,字明略,晚登苏门,子瞻大奇之。时黄、秦、晁、张号苏门四学士,子瞻待之厚。每来必令侍妾朝云取蜜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蜜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明略也。

山谷跋司马温公文潞公书曰:温公天下士也。所谓左准绳右规矩声为律身为度者也,观此书犹可想见其风采。余尝观温公《资治通鉴》草,虽数百卷颠倒涂抹,讫无一字作草。其行己之度盖如此。

山谷见王介甫字说,极口赞之。有人闻之笑曰:直是怕他。又山谷于荆公诗句字法,每称誉不容口。余见其集中跋荆公惠李伯牖钱帖云,荆公不甚知人疾痛疴痒,于伯牖有此赙恤,非常之赐也。及伯牖以疾弃官归金陵,又借官屋居之,间问其饥寒。以释氏论之,似是宿债耳,盖深中介甫之膏盲也。然荆公之文章字法,辉映宇宙,亦岂可终掩。

山谷跋赠俞清老诗:俞清老旧与庭坚同学,才性警敏,无所不能。喜事而多闻,白头不倦。谈谐戏弄,则似优孟东方朔之为人。然资亦辩急,少不当其意,使酒呵骂又似灌夫盖宽饶,以是忿愠。欲祝发着浮图人衣,曰免与俗子浮沉。予曰,公能少自宽,俗子安能为轻重。去而与祝发者游,其中虽有道人,亦如沅江九肋鳖尔。与俗子为伍,方自此始。

山谷云:俞秀老清老清江湖扁舟,不能受流俗人拘忌束缚者也。往在金陵,见与荆公往来诗颂,言皆入微,道人喜传之。清老往与余共学于涟水,其傲睨万物,滑稽以玩世,白首不衰。荆公之门,盖晚多佳士云。

山谷与俞清老书云:米元章在扬州游戏翰墨,声名籍甚。其冠带衣襦多不用世法,起居默语略以意行。人往往谓之狂生,然观其诗句合处殊不狂。斯人盖既不偶于俗,遂故为此无町畦之行以惊俗耳。清老到扬,计元章必相好。然要当以不鞭其后者相琢磨,不当见元章之吹竽又建鼓而从之也。

苏黄二公之言,有可以立训者,亦余志之所在也。谨摭而著之篇。

苏长公云:得蜀公书知佳健。家兄书云,每去辄留食,食倍于我辈,此大庆也。频得潞公手笔皆详悉精好。富公必时见之,闻其似四十许人。信否?君实固甚清安,得此数公无恙,差慰人意。

山谷云:古人有言,天下有名丘五,其二在河南,其三在河北。涉乎陈卫淮晋之郊,所见碌碌诸丘,遂以为足以当之,恐不免为大方之家所笑耳。

山谷云:士生于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

尺璧之阴,常以三分之一治公家,以其一读书,以其一为棋酒。公私皆办矣。

士朝而肄业,昼而服习,夜而计过。无憾而即安,此古人读书法也。

柳下惠与乡人处,袒裼裸裎而不辱。盖其胸中视一世人特鸣吠耳,何足与之论轻重厚薄耶?仰观青天行白云,万事不置。非公高明,语不及此。

物之成坏相寻,如岁之寒暑。有人而恶暑喜寒,世必以为狂疾人。至于乐成而忧败,则谓之有智。可不可乎?

人生岁衣十匹缣,日饭两杯,而终岁{共雨}然疲役。此何理耶?男女缘渠侬堕地,自有衣食分齐。所谓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应冻饿沟壑者,天不能杀也。今蹙眉终日者,正为百草忧春雨耳。青山白云,江湖之水湛然。可复有不足之叹耶?

盖余上下二千余年间,而其所取者不过鲁仲连、范蠡、东方朔、孔北海、嵇中散、阮嗣宗、谢康乐、陶靖节、白太傅、苏东坡、黄山谷十余人而已。他如程婴、信陵君、荆轲、范雎、韩信、曹公辈,虽非余志之所在,然其气之所感,千载之下犹使人志意激烈。昔孔北海犹友太史子义,而此数人者,岂尽在子义下哉?

张思光言:“不恨我不见古时人,唯恨古时人不见我。”此语殊当人意。余小时为天台王石梁、长沙熊轸峰、南都愿东桥、关中马西玄所知,直以古人期之。今余虽志业不遂,然其意识颇谓英博,或庶几不愧古人。然此数公者今皆下世,恨不得使一见之耳。

老莱谓子思曰:“子性清刚而傲不肖,不可以事君。子不见齿刚,惟坚固是以相磨;舌柔顺,是以不敝。”子思曰:“吾不能为舌,故不可事君。”

常枞有疾,老子问之曰:“先生疾甚,无遗教以语弟子乎?”枞曰:“过乡里而下车,子知之乎?”老子曰:“非为其不忘故也。”枞曰:“嘻,是已。过乔木而趋。子知之乎?”老子曰:“非为其敬老耶?”枞曰:“是已。”张口曰:“吾舌存乎?”曰:“存。”“吾齿存乎?”曰:“亡。舌存于柔,齿亡于刚。”枞曰:“是已,天下之事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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