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的语气让蝶舞一笑,随丫鬟去了茶水间,找出庐山云雾,又问了丫鬟吕先生喜喝什么,各沏了一杯,给两人送上。
寒烨昭闻到熟悉的茶香已是一笑,吕先生先观茶色,再嗅其味,喝了一口,微微意外,看了蝶舞一眼,眉目已舒展开来。师徒两个这点倒是十足十的像,连细节都不肯将就。
只是,蝶舞心头怅然,吕先生连一口茶都不愿将就,若是苏洛离开,他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两个男人下棋,蝶舞自得其乐地赏月。一局棋到中途,苏洛回来了,除了神色忧伤,蝶舞再看不出什么,再转头看了看吕先生,专心地看着棋局,似是浑然不觉。吕先生看似温和儒雅,可他的心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怕是能将人打入冰窖的寒冷。
苏洛凝视了蝶舞片刻,才婉言笑道:“妹妹怎么站在这里,来,随我进房里坐。”
蝶舞点头,随着苏洛走进房里。室内一灯如豆,却已能让蝶舞看清地上零落的碎锦,应是一件华服被扯碎了。款式隐约可辨,应是苏洛为吕先生缝制的。
苏洛似是才想起这番情形,神色一滞,勉强道:“妹妹稍等,先坐吧。”说完蹲低身去,将碎锦归拢到一处。那双细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东西,使得骨节凸出,脉络清晰可见。
蝶舞心头一酸,俯下身去,将苏洛扶起,“姐姐……”欲言又止,她不晓得来龙去脉,无从劝慰。
苏洛忽然伏在蝶舞肩头,极力控制着起伏的情绪,不让心头的痛苦化作泪水,半晌方慢慢地道:“处处为我好,有什么用?我要的,不过就是守着他。时至今日,真不知何去何从。”
蝶舞又能说什么,只能轻轻拍打她的肩头,以示安抚。
苏洛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多点了几盏灯烛,使得室内明亮起来。之后邀蝶舞坐下来,询问她为何忽然间消瘦至此。
蝶舞便把中毒之事说了,想起寒烨昭提过苏洛也通医术,就问道:“听人说,这毒过些时日还会有反复,姐姐可晓得缘由?”
苏洛有些歉意地道:“这种毒,我只是听说过,这两年来又整日忙着些琐事,医术毫无长进。待日后清闲了,我自当静心研究此毒的药性,为妹妹解忧。”
“不用,不用。”蝶舞忙道,“说不定别人也是危言耸听,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姐姐不必挂怀。”
院中的两个男人难分胜负,以和棋结束对弈。
吕先生道:“日后再来揽月楼,就不会招摇过市了吧?”
寒烨昭道:“自然,却还是少不得过来,与您切磋棋艺。”
吕先生温和一笑,“我已见好,你不必频繁前来,经营好自己的前程为要。”
寒烨昭悠然而笑,“前程有以南,哪还用我经营。”
“以南……”吕先生目光微闪。
“以南很挂念您。”
“能免则免吧。”吕先生有些担忧,“你本就如闲云野鹤,孤高寡合,却是好处,与我来往,即便被人发现,诟病于你,却也无碍。以南不行,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更经不得半点风雨。”
寒烨昭漫不经心地道:“以南年纪也不小了。”
吕先生知其意,点头道:“不小了,所以才更不能出一丝差错。”
“我明白,您放心吧。”寒烨昭看看天色,站起身来,“师傅早些歇息,我改日再来。”
“蝶舞……”吕先生话音一顿。
寒烨昭静待下文。
“蝶舞不错。”吕先生笑,“即便错了,你怕是也不会被我左右。”
寒烨昭从容一笑,“不敢。”
“方才我的话,你只是要听,却不是要考虑。”吕先生目露惘然,“小心行事,莫要走了我的路,误人误己。”
“烨昭只知师傅不悔,足矣。”
吕先生却道:“我若把洛儿交由你照顾,是不是很棘手?”
寒烨昭沉吟片刻,“不是难事,只是想请师傅三思而后行。”
吕先生淡淡道:“下次再议。”
寒烨昭眼中就多了几分凝重。
回去的路上,蝶舞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话里话外,自然离不开吕先生和苏洛。寒烨昭耐心地给了答案,她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吕先生,就是曾风光至极的逍遥侯吕译航,是当朝太后的六弟,因其能文善武,先帝极为赏识,亲口封赏了逍遥侯之爵位,又任命他为太子太傅。
寒烨昭的语声中尽是敬意:“当今圣上、以南和我,一身武艺,皆是师傅传授。”又解释个中缘由,“我在流浪途中,得遇以南,自此形影不离,一起随着难民进了京城。与师傅偶然相遇,便被他带回府中,后来,他又将我二人送进宫中,跟随在当今圣上左右。我和以南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师傅所赐。”
今时的皇帝,两位英雄,师出同门,如今各自扬名立万,吕译航却做了隐于闹市的世外之人,两相对照,吕译航心中是喜是悲?迥然不同的境地,他可有失落?可有功成身退的荣耀?蝶舞不由问道:“先生走至今日境地,因何而起?”
“因为洛儿。”寒烨昭见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先看了蝶舞一眼,“累不累?”
蝶舞连连摆手,想尽早得知答案,于是道:“不累,我们走走,说说话。”
寒烨昭对车夫一挥手,缓慢地踱着步子,讲起了前尘旧事:“洛儿是先皇驾崩前一桩文字狱惨案中一名官员的后人。我不知师傅事先知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他为了洛儿义无反顾。许是因了他对文字狱一案的愤慨,也因了朝中大臣无人为死者鸣冤。有人识破洛儿的身份,联合百余名官员上奏。”他苦笑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皇那时似有悔意,便从轻发落,让师傅把人交出来即可,然而师傅抗命不从,将洛儿藏了起来。那样的情形,即便是当今太后,也无计可施。先皇盛怒之下,将师傅打进天牢,关押半载才下旨宣判,将其削官夺爵,贬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