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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余尝与弟子言诗学,主张读诗须分时代:年十三四时尚不甚了解古人奥窍,而记忆力甚强,宜读汉魏六朝诗,但求其能背诵,先厚其基;二十以后如草木方荣,便读李、杜、高、岑、韩、苏诗,以求其格律声调之备;中年哀乐多更,或病入於衰飒,宜读温李诗,以助其华;晚年芳华凋落,才力将穷,宜读陶、韦、白传诗,归於妙悟,如是乃无流弊。又谓迂谨人宜读风华诗,渔洋、竹诧乃其妙剂;腹俭及鄙俗人宜读典雅高华诗,北地、信阳皆良药也;窘边幅者宜读瓯北、随园,此亦譬之五行中有生之用。

作诗须讲句法,方免板滞之病。句法愈备,变化愈多。句法如文字中有句读,兹随举古人成句为例。如“人疑太古鸿荒后,诗在林逋魏野间”,此上一字下六字为句;“俗美农夫知让步,化行蚕妇不争桑”,此上二字下五字为句;“白菡萏杳初过雨,红蜻蜒弱不禁风”,此上三字下四字为句;“沾衣欲泾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上四字下三字为句;“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此上五字下二字为句;“饭炊饱雨湖菱紫,篾络经霜野柿红”,此上六字下一字为句;“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九枝花”,此七句字,全句不能开拆者也。五言字少,故句法亦较少。如“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此一字四字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二字三字也;“八窗中远水,万柳外长堤”,此三字二字也;“江面瓶心月,山南岭北云”,此四字一字也;“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此五字不能离拆者。通常诗句,七言大抵以二字五字、四字三字为句最多,五言以二字三字为句最多。宋人、明人诗或偶有别调,亦总不脱出句法耳。

《杜律选注》一书,明云间人范濂(叔子)撰。中分朝省、天文、地理、咏物、舟楫、游览、登眺、纪行、隐释、怀古、感旧、宗族、送赠、简寄、燕酬、闲适,都六卷,自为序,万历辛亥沈及之楷书刻本。此书流落淮安,民国癸丑,段蔗叟先生端朝录其目并序见示。翻府县志艺文,不见其书,而王兰泉先生《青浦诗传小传》言其“服山人服,隐佘山,长贫善病,高视阔步,生平以作者自命”。《蒲褐山房诗话仅》云:“叔子著《四书理解》及《云间据目钞》。”府志亦但云:“著《空明子》、《据目钞》两书。”而不及其他,可见自古名贤著述遗佚之多也。兹录其自序,少留鸿爪:“少陵全集,为千古诗史。先民自有定论,余亦何敢更赘一词。但五言律宗趟子常注,赵注虽无訾议,独佚其大半,未称完璧;七言律宗虞伯生注,虞虽全帙,而注多繁琐纰缪,稗说家以为非伯生的本。兹二者,令后学之士往往遗憾。余最喜读少陵集,亦窃有慨於此,以为趟可续、虞可正,何至为美玉之累也。惜余老矣,幸志尚未衰,乃广搜博采,白干家注而外,如单复《愚得》、周甸《会通》、张蜒《杜通》、徐常吉《注释》,合刘须溪批点,以及诸名贤诗评、诗话,细加检校,须合理趣方入,品隋且求不简不烦,有裨便览。於赵则补其全,於虞则汰其谬。中间分门别类,虽从虞赵旧例,而次序有方,一览可镜,皆余以臆见自为诠订者。盖不敢自谓老杜之高足,亦庶几虞赵之忠臣矣。稿成,书以示郡中诸贤,士大夫愈曰:‘可谓善本,宜广同志。‘乃各捐赀付剞,厥氏遂有斯刻,亦一时盛举也。且余有子曰机,颇敏慧,能诗文,年逾颜氏十岁而卒。客有为余伤心者,余曰:‘吾假老杜传,不假子传。’时万历辛亥上元日,七十二翁云间范濂撰。”书目已补入《青浦县续志》,盖根据庶叟之书。惟误“《杜律》”为“《杜诗》”,须校正。而蔗叟书云”范伯子”,亦误也。

元遣山诗:“昆山有璞玉,外贸而内美。惟其不自炫,故与凡玉异。和也速於售,再献甘减趾。在玉庸何伤,惜君两足耳。”结语冷峭,奔竞躁进者读之,当可猛省。又《景船斋笔记》载陆平泉《题卞和泣玉图》云:“三上而刖足,为之抱玉以泣,君子曰:‘和非知玉者也。夫玉三上而不售,是遇玉者之不幸也。玉何损也?自刖以明玉之非石也,又何加於玉哉!且玉之贵於天下也,以知之者鲜也。天下之不知玉者众矣,欲一一以明之,足其可胜刖哉?’”文只八十九字,而较元诗尤曲折多姿。短文绝调,惟荆公《读孟尝君传》与此二篇而已。《景船斋笔记》,松江人章有谟著。

读《饮冰室诗雷庵行》,觉白传《池上篇》无此闲肆,退之《董生行》无此错落;读《太平洋歌》,觉玉川《月蚀诗》无此奇伟;《桂园曲》,咏明末台湾宁靖王朱术桂及诸妃殉难事也,觉卢升之《长安古意》篇减其哀艳;《秋风断藤曲》,咏朝鲜志士刺朝鲜德潜斋藤实事也,觉高达夫《大梁行》减其悲壮。任公以海涵地负之才,为摇岳凌沧之笔。其学则经也、史也、天竺梵荚也、西儒哲理也,无所不包,故无所不备。其诗浸淫汉魏,出入杜韩,皮陆、江湖等之自合,近代当推大家。彼州绰自鸣,故当偃其旗鼓。录其《澳亚归舟杂兴》云:“苦吟兀兀成何事,永夜迢迢无限情。万里鱼龙风在下,一天云锦月初生。人歌人哭兴亡感,潮长潮平日夜声。大愿未酬时已逝,抚膺危坐涕纵横。”《元日放晴,二日雨,三日阴霾》云:“入春三日觉春深,隔日春如判古今。容我瞢腾行坐卧,从渠翻覆雨阴晴。拥炉永夕成微醉。袖手看云得短吟。落尽檐花无一语,百年谁识此时心。”《赠林幼春》云:“南阮北阮多奇士,我识仲容殊绝伦。才气犹堪绝大漠,生涯谁遣卧漳滨。呕心词赋歌当哭,沈恨江山久更新。我本哀时最萧瑟。亦逢庾信一沾巾。”《将去澳州留别陈寿》云:“天下苦秦谁逐鹿,宗邦微禹我其鱼。”《腊不尽二日遣怀》云:“天远一身成老大,酒醒满目是山川。”《铁血》云:“故人新鬼北邙北,万里一身南海南。”《自厉》云:“立身岂患无余地,报国惟忧或后时。”集中《呈南海先生一百韵》,尤足追配杜陵。而《祭麦孺博》诗改祭文为长古,《寄赵尧生侍御》变笺启为韵言,亦创作也。《祭麦》诗起云:“乙卯寅月下丁日,启超设位於北京。谨漱溪毛漉潢水、哭荐亡友麦君灵。”结云:“呜呼哀哉魂来享,勿惮凄咽其垂听。”《奇赵》起云:“山中赵那卿,起居复何似?”结云:“岁乙卯人日,启超拜手启。”

《竹枝词》与《柳枝》皆道风土及男女相悦之情,辞虽俚而意取鲜新,调虽卑而韵取连。凄远娟搦,若不绝者,斯为上乘。其次须纤不伤佻,俗不伤雅。今人往往以打油或擐薄者为《竹枝》,乖古旨矣。按《竹枝》始於唐贞元间刘禹锡。禹锡在沅湘间,以俚歌鄙陋,乃依《九歌》之旨作《竹枝》九章,教巴儿歌之,所谓“巴歙”也。其词曰:“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城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天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同时惟白传擅此体,足与上下。近读饮冰室《台湾竹枝词》,其曰:“晚凉步虚落,闻男女相从而歌。译其词,意恻恻然,若不胜《谷风》、《小弁》之怨者。乃掇拾其意,为遣黎写哀云尔。”“韭菜花开心一枝,花正黄时叶正肥。愿郎摘花连叶摘,到死心头不肯离。”“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绿阴阴处打槟榔,蘸得戎酱持劝郎。愿郎到口莫嫌涩,个中甘苦郎细尝。”“蕉叶长大难遮阳,蔗花虽好不禁霜。蕉肥蔗老有人食,欲赠郎行愁路长。”自注:“‘韭菜’、‘蕉叶’,起二句皆原文也。”数诗觉宾客风情,去人未远。我乡金曼虹先生有《云间竹枝词》,云:“兰笋山前莺乱飞,细林山下草初肥。春游怕买蘸香草,郎为离乡久未归。”“长泖湖长圆泖圆,侬家生小住湖边。朝朝打桨过湖去,郎采莼丝侬采莲。”“沟田沥漉水翻车,稻有红莲棉白花。休道村娃不解事,满塍种画眉瓜。”亦得古意。

我乡何藏翁先生,居北绣山,以诗鸣咸同间,著有《藏斋诗钞》。其五言学韦柳,七古学嘉州、随州,律句高者或攀王孟。然翁自言少好长江,喜为僻苦之词。句如“笛料须量竹,樽材早种匏”、“松高秋看雨,竹密夜窥星”、“诗寒收石气,云活养松年”、“客送梭毛笠,童持柏瘿杯”、“买书饶古锦,甏井得残碑”、“冻蝶无衣逢草住,乱鸦如叶脱枝飞”、“桃花水涨鱼红尾,幢树阴深鸟白头”、“责泉自点青花碗,得句闲书坏色笺”,真得浪仙神髓。晚年一归平淡,多似其曾祖《萍香馆集》中语。时城中有二熊先生,旗鼓相当。其余或限天资、或绌学力,瞠乎后矣。然藏翁尝与娄县姚春木先生游,又尝入都、入洛,揽太行、嵩高之胜,则其得江山人物之助者多,宜其诗之工乎?

《藏斋诗钞》中有《云间二逸诗》,其序云:“岁在辛丑,天不憋遣,先后殂谢,日月不淹,风流斯在。著之篇章,庶后之传艺术者有征焉。”“二逸”者,一为徐渔庄布衣,名年,精研金石,并工篆刻,卒年八十。诗曰:“倾然野鹤伴云还,花落空阶昼掩关。好古直搜秦汉上,传名宜在籀斯间。卅年莲社晨星少,一别松风酒舫间。(张诗拎廉访,坐上时同谈谯。)叹息身非金石寿,哀吟长与吊青山。”一为祁虚白明经,名子瑞,晚号阶萁,善绘山水,画猫尤工,卒年七十九。诗曰:“倚杖悠然鬓雪盈,幽人踪迹不离城。久虚花月樽前赏,闲放烟云笔底生。后世谁为耆旧传,当时徒有画师名。扁舟一昨乘潮至,愁听高秋唳鹤声。”诗中所谓“松风”即张温和公松风草堂也。民国初,耿伯齐农部创松风诗社於此。余家高祖淡人公蓄祁画甚多,丁丑之乱,散亡殆尽,今仅存大横幅山水一帧,为丁亥秋所画。题曰:“高岭嵯峨曲涧幽,树中茅屋俯清流。琴待渡频回首,夕照林峦一段秋。”书作米体,款署阶萁。画纵二尺九寸,横三尺八寸。按丁亥为道光七年,距今已一百二十二年矣。

《还如合诗》二卷,何鸿肪先生遗著也。先生初有《瞻簳庐诗》数卷,毁於洪杨之乱。此稿系乱平后二十年中所作,没后经其子振宇搜集而刻之者,则其散亡殆十之六七矣。先生才气在藏翁之上,读其《寄子骏》诗云:“伯玉《感遇》篇,微茫接步兵。李杜相辈出,门径开恢宏。浅窥得面目,深诣摅性情。学海远难至,升岳呼皆应。取法贵乎上,毋自甘小乘。”又云:“读书撷其腴,号珠探重渊。兴酣一落笔,众妙靡勿宜。学诗以诗入,安得诗真诠。人至天乃随,充满几自然。”《杂诗》云:“昔人尚博学,所得皆瑾瑜。今人爱记丑,买椟还其珠。终日魂琐屑,积岁驰荒诬。於道无寸得,五车皆土苴。”自是绩学人见到语。尝与南汇张啸山先生书,啸山答之云:“补之将大用力於诗、古文辞,此谁得而沮者?”补之,先生别字也。其诗得《诗品疏野》之趣,如“密林分野色,残石补云根”、“秃树鸦为叶,疏林霜作花”、“清绝半湖月,萧然独夜舟”、“凉风吹旷野,清露滴空房”、“情随孤月远,梦与白云深”、“饭罢自消长日课,睡余时听隔溪舂”、“云山自写花前障,笋蕨常分竹外庖”、“柳条挂得春风住,二月春寒却似秋”。先生豪於饮,能画竹石,能度曲,顾皆为医名、书名所掩。

鸿肪先生《叶贞文》诗云:“缥渺青山一雁飞,玉楼十二定相依。梅梢月上雪初白,拂拂清风摇竹扉。”此效渔洋《露筋祠》诗“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句法也。沈归愚云:“贞烈诗易涉陈腐,故别创一格以矫之。”然渔洋亦但可偶一为之,效更无谓。

汪秋轩先生,性情闲雅,喜为诗。幼遭洪杨之难,年十三为所掳,历二年乃得脱。家贫,作邑之东郭姚氏。壮游京津,所交皆当世名公。费云舫宫詹、王可庄殿撰先后币聘课其子女,顾终不得志。戢翼南归,就佐理车坊厘捐局务职又数岁。姚氏家有田园之美,四围榆柳,十本梅花。晚因自号东郊居士,绘有《东郊草堂图》。光绪丁未年六十,为《白发美人诗》八章以自嘲,松府名流如南汇于香草、上海黄梦畹及我邑吴业韩、徐慎侯、蒋蕴深辈咸有和作,传诵一时。惜先生诗稿乱后散失,不能窥其全。仅就余可忆者录之,云:“霜雪盈颠不入时,阿婆涂抹有谁知。惟余奁内温家镜,犹见当年委地丝。”“广寒仙子鬓蓬松,二十年前一笑逢。归到兰房窥镜比,飞琼虽好不如侬。”“漫说星星渐上头,如今梳裹太风流。鸦头乌袜鬈刘海,就令垂髫学也羞。”“成雪青丝断复枯,麝煤兰泽两难涂。针神食谱闺中职,约略还堪教凤雏。”先生乐易近人,不以行辈自尊,与余时相过从。每听其曼声诵白传歌行,或悲壮背《项羽本纪》以为乐。尝扶杖入城,坐近水台茶寮为程课,因口占云:“小店双弓米,平台一盏茶。”

我师叶袖东先生昌陛,少年磊落,其诗办香新会,多能回肠荡气,任公尝摘入《饮冰室诗话》。清季留学日本,既归国,历游燕蓟,出居庸,登长城,心伤国是,游於酒人,慷慨悲歌,舒其宛结。四十以后,芒角稍敛,语诗,辄喜放翁、石湖。佳句如“日色经秋澹,溪光得雨明”、“碧云何处雨,残日一帘秋”、“溪声趋断岸,花气出疏林”、“乱石破云龙欲下,长芦点水雁初南”、“僧舍一灯飘远影,江城万堞锁寒烟”、“挑菜妇锄青草满,过桥僧带白云来”。所刊印诗稿皆其手自删定。殁后,其弟子上海郑永诣质庵又为刊遗诗一卷。

应酬之作,类於无病呻吟,是文人一大苦事。因忆嘉定章篆生(圭琢)进士言:“余性情疏懒,不屑为裙钗粉黛之词与夫临别赠言之语。至於寿祝哀挽、酬酢恭维,心尤耻之。人固无以诗知我,我诗尤不欲为人所知。”袖东先生性高洁,孤芳自赏,稠人广坐,从未闻其谈诗。其稿绝无此种俗套文字搀入,殆皆酸咸与俗殊者乎?进士著有《勤生堂诗》七卷。记其句云:“竹留千日醉,桃艳十分春”、“丁尾金根皆别字,峨冠革履尽奇装。”

许咏霓先生其荣,经生也。壮游日本,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起,以青浦地邻松沪,首举义旗,功成不居,隐於海上。殁后,其哲嗣玄谷出示遗稿一册。录其《旅夜不寐》,云:“风急纸窗鸣,寒从客夜生。微吟搔短鬓,危坐对长檠。琴剑千秋志,乡关百里情。一声动晨铎,朴被又征程。”《采莲词》云:“一湾烟水漾清波,柔桢无声款款过。十里寻芳缘曲岸,水心亭外芰荷多。”颇见风致。

丁亥六月,孙子再壬四两斋宴集。南通孙沧叟先生以齿德尊,裒然上坐,年巳八十有一矣。先生谦光可挹,治《公羊》学,耽吟咏,善写贞卜文,蒙以手书集杜绝句素篷见贻。其诗直抒胸臆,不假藻绩。《上巳日聚星楔集》云:“感时珍重三三节,抚已惭惶九九年。”此与赵瓯北之“花事巧分殷七七,风情亦狎董三三”、袁香亭之“献技惜无殷七七,寻花恰遇董三三”异曲同工。然彼裁熔费力,此则自然会妙。”董三三”,宋时营妓也。东坡《赠李方叔》云:“须烦李居士,重说董三三。”见瓯北诗自注。先生名儆,字敬丞,光绪癸卯举人,曾官四川青神县知县。

是日,於座上得识江阴陈季鸣(名珂),言谈渊永,神理洒然。别后,寄示其《文无馆诗钞》一册。翻阅之,名章迥句,时时间起。录其乐府一二,以为尝鼎之街。《日出东南隅》云:“日出东南隅,照见相思树。山下行人去,山上蘼芜路。蘼芜路,软如绵,东风燕子尾涎涎。马蹄踏芳草绿,山花照梦飞春烟。墙外车声塘外雷,安得良人中夜归。”《白纡曲》云:“主人归,愁白纡。结幽兰,重延伫。落红满地春无语,薄暮东风草树深,斜阳照见愁来处。愁来处,春无侣,绿苔经雨生庭础。燕子归时人未归,凄迷新绿沉烟渚。主人归,愁白纡。”逊清光宣间,其乡先辈曹拙巢(家达)孝廉提倡汉魏六朝诗,沾丐后进,文无为其私淑弟子,宜得其膏馥多矣。诗中“东风燕子”句似失检。《汉书外戚赵皇后传》:“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涎”从水,从廷。师古曰:“光泽貌,音徒见切。”与“见”字为韵。今书作“涎”,押入“先”韵,误也。然余谓文无诗佳处正不在摹古,如《游无锡荣氏梅园》云:“此地梅花五百株,春寒花气向模糊。人间无复林和靖,斜日衔云下太湖。”《咏落花》云:“东风楼阁初长夜,芳草池塘已暮春。”《秋日杂感》云:“寒生窗竹三更雨,秋抱庭梧一叶风。”《和人秋感》云:“书生结习锥无命,壮士悲歌剑有芒。”皆有三河少年风流自赏之概。

四两斋之宴,余首唱长古纪事,与宴者多有和诗。而闽侯陈慕伦(亦斋)熔经铸史,尤为稚饬,云:“群经扫地今何年,沈翁抗手最儒先。元音岂易谐里耳,自赏时复鸣朱弦。东南坛坫翁可主,健笔突兀超松圆。我如曹合谁肯齿,地小未足容回旋。枢衣来谒沧海边,巍巍硕望推卢前。语言玄妙推理窟,石门文字通真禅。纳凉会合句与联,林风萧飒吹吟笺。主人置驿好宾客,意气激越凌山川。衔杯往往中圣贤,四两题榜人争传。乱时扪膝耻出仕,修罗历劫余霜颠。本州陈事击肺石,民间疾苦君能宣。但期耕烟就下泖,安用看日伤虞渊。芙蕖出水红欲然,买夏且醉江湖天。田居蚕室乐无尽,世难未已车当悬。”惟一起推挹处殊令人惶愧。再壬时任县参议会议长,故有“本州从事”之句。慕伦诗,不肯轻易下笔。著有《陶彩诗稿》。

久不读松江王文甫先生诗,近以诗一小册寄示,皆乱离中作也。录其《雷君彦归自沪上,别后寄赠》,云:“闲话沧桑百感并,羡君豪气尚纵横。石填东海知何补,尘障西风意未平。潘岳闲居惟养志,鲁连排难不求名。黄花劫后犹堪赏,晚节归来一笑迎。”通体志和节雅,断非初调吭舌者所能办此。又《北王浜》诗:“村荒水与围。”的是邑西水乡光景。押“围”字最难出色,吴梅村《和人西田杂兴》连押八“围”字,多不见佳,惟“水亭桥没芰荷围”七字差为奇丽耳。又“寒菜近霜肥”句,妙在不费力。

丁亥八月,姚子鹧雏偕雪泥、白蕉、念孝、十发等自松江鼓轮,访余於吴家湾汇花小学。余与雏盖一别已三十余年矣。是晚,随轮同过珠里慧殊家夜宿,酒阑灯炮,对榻论诗。鹧雏句云:“论诗水乳意相欢,剪烛烧灯语夜阑。”即指是也。鹧雏极推尊宛陵,以谓能扫空芜秽,在欧、梅、苏、黄之外别标古澹,自是有宋一人。道咸诗人颇推叔,余尝评叔诗源出次山,其质俚处颇似寒山偈语。雏亦为首肯,并云近代惟湘绮、苏戡足称大家。别后寄示近稿数十纸,其高逸者,余已略载之矣,兹录其萧然意远之作。《车过苏州》云:“烟凝远岫雨涵空,风物江南自不同。万顷湖光鸥灭没,何人吹笛遇垂虹。”《杂诗》云:“日暖庭闲树影重,明窗微度栋花风。先生诗思来何处,强半深居宴坐中。”《小园》云:“小园晴日柳初芽,闻说江梅亦已花。一暖一寒春未半,不须婉晚惜芳华。”《吴家湾》云:“吴家湾边老树合,大盈浦上午风寒。桔槔长闲阡陌静,老牛将犊行归栏。”皆有半山神味。律句云:“昨看微雨能苏柳,却忆余寒近冻桐。”绝似樊山;“万族秋虫喧短夜,一江斜日近危栏”,则颇似苏戡语矣。蜀中三月骤寒,谓之“桐花冻”,见鹧雏自注。

白蕉避倭乱,客居沪滨,以粥书画为生。所为诗与书,颇高自位置。尝云:“诗已清腴书瘦硬。”又云:“水熟漫看鱼蟹眼,诗成或在宋元时。”其风概可想,殆古之狂者乎?录其绝句云:“我与清波意共闲,茸城西去饱看山。洞桥处处俱堪画,值杖何人水一湾。”盖亦过吴家湾时作也。末句耐人寻味。白蕉於丁丑夏访余於濠上居,风姿潇洒,不啻思曼当年。乃别未几,而胡马饮江、乾坤腥垢,今亦短鬓能搔矣,忧患之磨人如此。

金泽陆氏,吴江名族也,世诵清芬,刊有《陆氏丛书》行世。干甫(廷桢)大令,以光绪壬辰进士历宰河南荣泽、仪封等县,著有《思嗜斋诗文稿》。其哲嗣曰颉孙、顽孙。颉孙为余门下士,温缛有思致,尤长篆刻,诗亦清婉如其人。《次韵和上海郑质庵》云:“花竹森森漏日光,书斋清绝拟山庄。秋闲佳趣聊相共,世乱初心未肯忘。歇浦潮回鲸喷雪,吴江枫落鸟啼霜。嗟余客裹萧寥甚,镇日临池墨数行。”盖丁丑避难沪江时作也。三四语尤真挚有味。

倪君静岑(镇),绩学工文,尤长骈俪。顷以其诗稿见示,多凄馨怅惘之词。《题蒋稚观吴门造象》云:“盾鼻弓衣有重名,吴王台畔碧云横。而今赢得愁滋味,红豆离离白发生。”《中秋望月明日堪儿周啐》云:“今夜州定未眠,可怜千里共婵娟。极知乐事年年减,办得明朝买面钱。”静岑,盐城人,上有双亲,一家十余口。倭乱之后,继以匪祸,田园尽废,遂乃橐笔游四方。此为近在我邑任县府秘书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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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贵为名门望族,到头却也没落得好下场,家破人亡,可笑的是他明明还有父亲,母亲走了不过问,他被送走了也不过问,甚至是死了尸体凉透了,也不见他父亲的身影,真可笑。这一世他不会再让相同的事再发生第二次,该走的路他正在走,该尊遵守的规则他正遵守着,别人的事她不管,他的事别人也别想插手分毫,他自己道,他自己守!《耽美文》
  • 傲慢与偏见

    傲慢与偏见

    《傲慢与偏见》是奥斯丁的代表作,通过几位村镇中产阶级姑娘谈婚论嫁的故事,反映了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英国社会的世态风习。小说情节曲折、富有喜剧性,语言自然流畅、机智幽默,以精湛的技巧揭示了生活的悲喜剧。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夫君,要守礼

    夫君,要守礼

    孟君燕临死才叹一声悔不当初,若当时选择的是那个寡言的秦维昭,宁肯布衣荆钗平淡一生,也不要因为选择徐青平这人面兽心为攀权贵小姐,毒杀糟糠之妻而早亡!若时间重来,定离这家子远远的……然而时间重来,那个沉默寡言,整天黑着张脸的秦维昭却天天嬉皮笑脸嘴跟摸了蜜似的油嘴滑舌……孟君燕扶着后腰泪眼汪汪的问他,你不是一直一本正经的沉默寡言吗?秦维昭却狗腿的把孟君燕小心的搀扶坐下,夫人,沉默寡言看对谁,至于一本正经,难道夫人没发现,我对你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不正经吗???
  • 北梦琐言

    北梦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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