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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秋夜,棲真觀露坐,衆話及礬山聖泉,云是黃帝誕聖之地。臨泉有樹,帝母嘗曝藉衣於上,其樹遂痀樓而俯,柯葉蔭其泉,似不偶然也。父老云:將老,復有孫枝生其下,既長,其枝幹態度一如之,至于今不知其幾代矣。或曰:既有如此,何為不聞有大興建以發揚之?

師曰:吾嘗見小碣,讀之,乃唐時一縣宰,輸己之俸以立,宋得天下之後,綠此地屬契丹,故不復振。凡大興必大廢,平常乃能久,物理固然耳。自帝至今三千六百餘歲,幾經世之興亡,而聖跡儼然,百世瞻仰,皆由平常以致於此。師父廣讀書窮理,深知帝之德常稱於人。人多未窮道理,直以為虛誕,少有能聽信者。云帝非謫降,乃自降也,因上天議大行,以天上無可施為,願施於下土。初世為民,凡有利益於世者,知無不為,再世為官僚,其功以得濟衆,三世為帝,遂貽萬世永賴之功。故知天人必施功德於世,使下民用之不竭,方始復昇,安居其上。

觀主大師張公問曰:傳聞帝之先有五紀焉,咸有聖德,民壽萬歲,可信然否?師曰:以無書傳可考,則似誕妄,以理推之,則為信然。人初稟道氣以生,亦必隨道氣之盛衰。當其天地始判,道氣精純,所生之人性如赤子,皆服其氣,而壽數豈止於萬。道氣漸離,地產靈芝,當時人皆食之,猶得千歲。及乎道氣已散,而生百穀,人擇其精者食之,美滋味而嗜欲生焉,壽不滿百,不亦宜乎。以理言之,亦不可謂誣也。吾少時讀佛氏《蓮華經》,如云日之大若干,月之大若干,天有九霄,地有九壘,各高厚若干。初讀之,直以為誕妄,後因入道,乃得其理。謂如九霄,即虛無也。虛以實為對,則地有九壘,亦固然爾。如地產金、銀、銅、鐵之類,人見其金、銀、銅、鐵也。是乃五行之氣在乎內而秀,發於外而成形質,是自無而入於有,雖日堅剛,然久則必還其初。昔有客嘗論及時尚,以金飾衣段,計日所費不下數百蜓,不意堅金亦復有壞邪。吾是以知世人不知天道如此。天道必還,非有心於還,而自還之,此即理也。金出於地,亦何嘗欲於世用,人以機巧取之不厭,則有傷於元氣。今者形質雖壞,而其氣則復於初。如或不然,則生生道息矣。生生之理,不獨於金水火土木之屬,凡物皆然也。吾從師父過陰山之北,沙漠有大林,雖無斧斤之伐,不以大小而舉林自朽,蓋所稟根氣既衰,不得不朽耳。然則其孫枝又復生其下,此即生生之道也。以此觀之,榮枯生死,莫非自然。人生富貴貧賤,榮枯壽夭,亦各有所命也。惟人不受其命,則苦心勞形,貪求不已,然則終不能於定分上曾有一毫增益。若或用心失正,積成罪業,其所損有不可思議者,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故曰無心是道。夫世道衰微,民不能明達此理,故天生大聖大賢以拯救之。以言教,以身化,發明三理,將使復其常性。祖師設教,正為此耳。

師曰:凡人無故遭人欺罔困辱,或至殺害,莫非還宿債也。惟達人明理,故不敢欺一念,不敢凌一物。一言一動,惟恐有負於物,寧人負己,終不以己負人。欺人則自欺,害人則自害,如以刃自傷其身。

師與衆坐,論及世之人多剝於下,而奉其上,以安其身。師曰:何惑之甚也?取於衆而安其衆,身不求安而自安。若惟求安身而不恤於衆,則是反危其身,是不明損益之道也。故云:損之而益,益之而損。此非世俗所能知。

中秋十七夜,棲真觀合衆露坐,塑師王才作禮,求為道像法。師曰:凡百像中,獨道像難為。不惟塑之難,而論之亦難。則必先知教法中禮儀,及通相衛,始可與言道像矣。希夷大道,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聲色在乎前,非實不聞不見,特不盡馳於外,而內有所存焉耳。而謂實不見聞,則死物也。如內無所存,而盡馳於外,則是物引之而已。道家之像,要見視聽於外,而存內觀之意,此所以為難。世問雖大富貴人,其像亦甚易見。謂如富有之人,則多氣酣肉重,頤頷豐滿,然而近乎重濁。道像則不失其風骨清奇,而有大貴人之氣,見於眉目之上,天庭日月之角,又背若萬斛之舟,喻其重厚也。必先知此大略,其為像庶幾矣。雖然,但當有其意,甚不欲圭角呈露,此所以為尤難。世之富貴,雖大至於帝王,猶於術之中可求。惟道像則要於術外求之,衛說外相,則窮到妙極處,至於內相,則術不能盡。然有諸內,則必形諸外,而可見於行事。事,跡也;所以行事者,理也。尋其事而理可知,故知內外可通為一。惟道家貴在慎密不出,故人終不可得見。如列子居鄭圃四十年,而人莫識之。祖師以次諸師真,以其開闢教門,是故處處在在,開發祕密,明談玄妙。師父嘗云:古人悟而不遇,今人遇而不悟。古之人有志行高遠,抱樸含真,不遇至人明指而終其身者,不為不多。今人幸遇至人,大開教門,尚有終不可悟者,悲夫。古人云:千載一聖人出,五百年一賢人出,言聖賢問出也。誰謂祖師以次,諸得道師真並見於世。今日師真雖不可見,其所貽教言具存。人但以言辭俚直,謾不加意,殊不知辭近而旨遠也。文人以文章規矩校之,則不無短長。蓋至人志在明道,而於文章規矩有所不恤。長生師父雖不讀書,其所作文辭自肺腹中流出,如《瑞鷓鴣》一百二十首,《風入松》六十首,皆口占而成。又注三教經,筆不停綴,文不足而理有餘。知者以為脫神仙模範,云雖不讀其文,而盡得其理。理者,道也。凡才士之於文章,百工之於技,妙處皆出於道,但終日行而不自知爾。

凡物無不自虛而生,因指其殿宇曰:只如此殿宇塑畫,自人性中幻出,人性自道中幻出,其妙用豈非道邪。天地雖大,萬物雖多,亦自虛而生。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相推相盪,變化無窮。經云:道生一,一生二,一生三,三生萬物。復云: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此道妙之極也。人生於道,而能復於道,是不失其常性矣。聖賢有千經萬論,何嘗云飛騰變化,白日昇天,止欲人人不失其常性。生死去來分明由己,若不能處身應物,則失之矣。一失則千差萬別,雖六道四生,無不為者。〔郝〕太古得道之後,嘗問於衆曰:教言中何者最切於道?或對以不來不去。太古笑曰:此教法也,來去分明即是也。師父在膠西時,亦嘗以此問衆,山前以自心所得對師說。後到沙漠,又以此問衆。吾對以應念隨時到,了無障礙,自有根源。師父亦許之。人誰無念,要知念之邪正,所欲去者邪念耳。凡損於精,損於神與氣者,皆邪也。學人不知此,多執絕念為是。如依理作用,累功積行之正念,亦將絕乎。絕之則又死物也,豈可通於道。正如人坐環堵,不敢交一物,不敢動一念,而欲守待其道,不識其道果可守待邪,果不可守待邪?吾將以天地為環堵,逍遙盤礴於其問,而與物相周旋,綽綽然自有餘地,未覺有妨於道也。有云:誰無念,誰無生,若實無生無不生。又有一不.雲去雲來天自靜,花開花謝樹常閑。又指其月曰:此物但不為,青霄之下,浮雲障蔽,則虛明洞徹,無物不照,人皆見之矣。殊不知人人有此心月,但為浮雲所蔽,則失其明。凡私情邪念,即浮雲也。人能常使邪念不生,則心月如天月之明,與天地相終始,而不復昧矣。

師曰:前輩修行,塵塵剎剎,體究念慮,覺一念惡,則必自陳說於人,使自辱自恥,冀不復生於心。今之學者反是。有一小善則自矜自揚,惟恐人之不知,千惡萬惡自隱自恕,惟恐人知之。或知是終不能為善也。

師閒居,門弟子侍側。師使坐,相為揖讓,久而不定。師曰:禮義亦貴真率,己無勝心而偶居人上,何傷。閒居財不必多讓,多讓則近偽。然禮以敬為主,若不以義裁之,則不可行。居己以敬,臨事以義,君子也。敬,常也。義,變也。知常而不知變,是執一也。執一則不通矣。天之四時,溫凍寒暑,風雨雷霆,變也。有感則變,雖鬼神不能測。人之於事亦如此。不獨於禮,凡州舉一動,不可造次,隨機應事,要合其宜。爾等無以此為末事而不盡心,道不外乎此矣。昔丹陽師父初立教法,以去奢從儉,與世相反為大常,凡世所欲者,舉皆不為。只緣人多生愛欲不休,以至迷卻真性,而不能復。故有道伴不過三人,茅屋不過三問之戒。至於建祖堂,亦止三問,其基址頗高爽,門人請一登臨,竟莫許。且曰:吾於此未嘗施工,況登臨乃人之所欲,修真之士不為。經云:如春登臺。言暢情也。下觀春物熙熙,心意暢然,意暢則情出,景與情會,則流入愛境,而恐漸不知反,兼遊勝地,實消人之福。嘗記師父初入長春宮,登寶玄堂,見棟宇華麗,陳設一新,立視良久乃出。衆邀之坐,不許。此無他,亦恐消其福也。時有一人知其不可,故作意邀我坐,吾即從之坐。夫事有不可已者,己初無心以為,而人以巧意搆令為之,己姑從之,又何害我,初無心故也。若藏機心外,雖不從人為,亦安得無罪也。師曰:祖師在崑箭山日,長春師父從之已三年,時年二十三。祖師以丹陽師父宿世功行至大,常與談論玄妙,以長春師父功行未至,令作塵勞,不容少息。一日祖師閉戶,與丹陽論調息法。師父竊聽於外,少間推戶入,即止其論。師父內思之,調息為妙,則吾之塵勞事,與此正相反。自此之後,有暇則力行所聞之法。後祖師將有歸期,三年中於四師極加鍛鍊,一日之工如往者百千日。錯行倒施,動作無有是處,至於一出言一舉足,未嘗不受訶責。師父默自念曰:從師以來,不知何者是道,凡所教者,皆不干事。有疑欲問之?憚祖師之嚴,欲因循行之,而求道心切。意不能定,憤徘之極。一日乘問進問。祖師答曰:性上有。再無所言,師父亦不敢復問。後祖師臨歸,正臘月中,四師乞到錢物,令多買薪炭,大燃於所寢之室。室甚小,令丹陽、長真立於內,而不任其熱,令長生、長春立於外,而不任其寒,內不敢出,外不敢入。如此者久,長生師父不堪其苦,乃遁去。至正月四日,祖師臨昇,三師立林下。祖師曰:丹陽已得道,長真已知道,吾無慮矣,長生、長春則猶未也。長春所學,當一聽丹陽命,長真當管領長生。又謂長春曰:爾有一大罪,須當除去。往日嘗有念,云凡所教我者,皆不干事。爾曾不知,不干事處便是道。師父親說此言。吾初聞之,甚若無味,悟之則為至言。凡世間干事處,無非愛境,惟不干事處是道也。惟人不能出此愛境,故多陷入惡地。蓋世問之事,善惡相半,既有一陰一陽,則不得不然耳,惟在人之所擇也。習善不變,則惡境漸疏,將至於純善之地,惡念不復能生。習惡不俊,則惡境易熟,善念亦不能生矣。

棲真觀醮罷,師默坐久。衆起拜請教。師曰:衆等無以吾為隱。吾所以不言者,以其無承受之人,言之不聽,聽之不行,彼此無益,吾何以言為。吾昔在濱州時,偶中風疾,內嘗自念曰:此生幸遇師真,所得玄微之旨,皆口傳心受,誓將傳於後人,儻因此疾以終,甚不副師真所傳之意。況今日嗣掌教門,而復有隱邪。祖師以來,教門如許。今四方之人所以有信於我者,以其曾親奉至真,必有所受耳。至真之道,吾豈不欲言。嘗記從師父濰州遭難北行,當時檀信甚衆,從之半月餘,願聞一言,終不可得。一日,蕭老先生以達師父,乞少應眾意。師父曰,何嘗無應邪?吾譬如一鐘,隨扣隨應。若有扣之大者,雖聲滿天地無難。此吾所親聞也。吾生於大定九年,十年祖師昇,是以不得親奉,以次師真,皆所親奉。太古師特為我說《易》,皆世所未聞。玉陽師握吾手,談道妙。長春師父所授,不可具述。吾今年幾七旬,歸期將至,豈欲不付後人。凡吾言皆本於實,人多好異,故聽之者不入。陳秀玉於師父則貼然心服,嘗謂人曰:吾所以心服丘長春者,以其實而已。嘗與論教,有云:道釋雜用權,惟儒家不用。非深明理者,不能有此語。蓋道釋之教,方便以化人,為中人以下設,此聖人之權也。孔子有云: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是以聖人曲垂方便,循循然誘之而使易入,至乎善則一也。故聖人之心豈有異哉,皆期於善而已。吾今以實言告諸眾,衆等聽之,非我之私言也,師真之言也。人之學道奉善,初心莫不精進,行之未久而退怠,以其妄有所求,卒不見其驗,則疑惑不能自解,故中道而廢。聖人設教,於天下後世,惟欲人去妄復性,而不使情欲亂於中,使其心得其平常,為入道之本。聖人豈獨無情哉,能自不動其心耳。如天有四時,寒暑運用,雷霆風雨,萬變於前,而太虛之真體未嘗動。學人體究至此,是到平常地也。故有云:平常是道。先保此平常,其積行累功,皆由乎己,是在我者也。道之顯驗,聖賢把握,是在天,者也。當盡其在我者,而任其在天者,功行既至,道乃自得。若有心以求,則妄矣。昔從師父到獻州,一縣令從師父左右,未嘗輒離一日,乘間有問云:某潛心在道,已靜居十五年,人皆謂之清靜,然自知其未也。師父笑不答,既久曰:清靜非一,有內有外,有無為有有為,公之所行外也,有為也。一男一女,世事之常,如公之行亦未易得,然則非真清靜也。無為自得,是謂真清靜,聖賢與之也。今之學人,或有存想吐納以為事者,善則善矣,終不見其成功。正如入於冬時,能開諸花卉於覆陰中,非不奇也,然終不能成其實。惟無為清靜,是為至極,無漏為驗也。三年不漏,則下丹結。六年則中丹結,其事已有不可具言者。九年上丹結,轉入泥丸,三宮升降,變化無窮,雖千百億化身,亦自此出。何以能致此令?曰:必心地平常。以為本心平則神定,神定則精凝,精凝則氣和,眸然見於面,發於四肢,無非自然。蓋初以心地平常為本故也。此在乎己者,固不可不盡;係乎天者,不可以強致。惟其積累功行既至,則有所自得。長生師父屢言,今之教門中,至誠進道之人,皆宿世遭逢,正陽、純陽真人曾結重緣。今人要知此理,積德不休,則其超進未可量也。亦如朝廷百官,各分品秩,其黜陸進退,必驗其功過。既為修行人,便出於常人一等。如九品之官,若有功無過,升進不已,則極品可期也。學人昧於此,而不務實功,直欲享極品之貴,天下豈有此理邪。觀諸師真得道,等級不同,皆由所積功行有淺深。丹陽師父纔二年半得道,長真五年,長生七年。長春師父在磻溪、龍門近二十年,志氣通徹天地,動達聖賢,以道見許,後則消息杳然。師父下志益堅,纔得之,未久復奪去,只緣功行未全也。師真且如此,況餘人乎。學者惟當修進功行,無求顯驗,莫起疑心,行之既至,自然有所開覺。凡天資穎悟迥出尋常者,非一生一世之故,其所積累者,必有漸矣。吾生三歲,其見聞之事,耿耿不忘於懷。五歲入學,不出冬三月,能記《孝經》《論語》二經,雖使日記千餘言,猶有餘力。先祖通陰陽之學,吾求學之,祖不許,曰:一日中能記花甲子而後可。吾堅請,過午授之,比日沒已能通誦。吾家本滄州大族,宋時游宦東萊,因而家焉。一母三生九子,皆讀書登進士第,仕至刺吏者蓋七人,而今碑刻具存。及大定問,家法尚有未墜者,子生三歲,皆預拜墳之列。吾方五歲,是歲寒食,僅百人〔拜墳〕,須日未出禮畢,既散歸,宴樂遊嬉,各從所欲。吾獨有所感,私念祖先悠悠,不知所往,人之有死,亦自不知所歸。心思惘然,坐于大桑之下,仰觀俯察,天地之所以立,萬物之所以生,此天之上地之下,又有何物為之覆載,何物為之維持?思察之極,以至於無思,而不知天地之大,萬物之多。但見水氣茫茫,通連上下,如卵殼之狀,冥然漠然,不覺心形俱喪。家人訪見之,始呼起,則日已暮矣。吾初亦不知其所以然,後入道遇師真,悟此忘心之趣。七歲遇關西王大師,一語相契。十四遇丹陽師父出家,父嚴不許,至十九復驅入俗中,鎖於家。嘗默禱於北辰之下,每至千拜。一日,武官者劉先生,與客談道於中門之外,吾潛心跪聽,沙石隱入膝中不自覺。後竟逃出,復驅入,反復者三,始得出離於俗。曩雖在俗中,亦不知俗中之事。初昌邑縣西住庵,嘗獨坐一桃樹下,每過半夜,有時不知天曉。一夕四更中,忽一人來,道骨仙風,非塵世人,金光玉澤,瑩然相照。吾一見之,正心不動,知是長生真人也。既至,揮刀以斷吾首,吾心亦不動。師喜,復安之。覺則心有悟,知師易吾之俗頭面也。後十日復至,剖出吾心,又知去吾之俗心也。又十日復至,持油餓一盤餉予。盡食之,過飽欲死,師即剖吾腹盡去之。蓋以吾性素自高,高則多所損折,故去其所損者。嗚呼,至誠感神,信不虛矣。若能盡心行道,聖賢相去不遠。此事未嘗語人,今乃大白於衆。衆等勿為空言,忽而不行也。

建州開元觀夜話,衆論及人事興廢。師曰: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惟人不能觀察天道之微,又安得執而行之邪。天道至神,試舉其一二。如云百刻成日,但總言之耳,然其實不滿百數。又十干配以十二時,相推相盪,變化無窮,若日滿百刻,時干同數,則定于一而無所變。惟其能變,是以生生萬有而不窮。凡一物一植,雖由一氣之化成,有盛有衰,皆係乎時運。且如五穀以至於百草,其種類不可勝數,若一種得歲之宜,其生氣倍盛於餘種,時運使然也。故云萬化隨時出。物之無情尚爾,況人通天地之靈者也,物理有盛衰,則人事亦不無興廢。上自國家,至於各門異戶,無不然者。如西方之教,入中國逾千年,非因其時,何以致此。惟因時而出,亦必因時而廢,雖事物興廢皆係乎天,而天之真常未嘗少變。何哉?無心故也。人不能知此理,則憂喜妄作,逐物而遷,至失其正,而不能復。是以達人無心,任萬變於前而不動,以其知吾之性本出於天,與天同體,故所行皆法於天。學人能至此,則始可與入道矣。

川州玉虛觀,道眾檀信奉師,終日勤勤,夜久未忍去。師曰:長春真人詩云:白髮蒼顏未了仙,遊山飯水且留連,不嫌天上多官府,只恐人間有俗緣。俗緣深重,害道為多,人情貴華,與道相反。此殷勤眷戀,即屬愛情,有愛則有惡,以至喜怒哀樂;莫非情也。若不能出得情,又安得入道。父子之愛可謂重矣,而達人亦不以為累。如《列子》載東門吳是也。云其子死而不憂,人問其故。云吾向日與無子同,今雖死,故不憂。惟其無親,是謂至親。視天下之老皆吾之老,天下之幼皆吾之幼,物皆吾屬,同仁一視,非至親邪。故《莊子》有云:至仁無親。若親其所親,則有所不親,愛其所愛,則有所不愛矣。此世俗之情耳。為道之士,要當反此。凡世之所愛,吾不為甚愛;世之所惡,吾不為甚惡。雖有喜怒哀樂之情,發而能中其節,而不傷吾中和之氣。故心得其平常,平常則了心矣。有云:佛性元無悟,衆生本不迷,平常用心處,只此是菩提。道本無為,惟其了心而已。治其心得至於平常,則其道自生。譬如治田,除瓦礫,剪荊棘,去其害苗者,依時如法,布種於中,不求於苗,而苗自生矣。故曰:道本無為,惟其了心而已。又有云:了心一法,萬行皆備。豈不見諸師真,親授教於祖師,然猶千磨百鍊,以制其心。只緣其性雖出於道,一投於形質之中,則為情欲所累。蓋形質乃父母所遺,稟陰陽之氣以成,有動有靜,理也。縱復一念善生,則為形氣所驅,而不果行。是以有志之士,知心性本出乎道,而不使形氣奪其志,久則克之,氣形俱化,而渾然復其天性。此皆由平心以致之,心平則神定,神定則氣知,道自生矣。故曰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苟不去其情累,以平其心,則徒苦其形骸,而能入於道者,未之有也。上根生而知,不為情欲累其心;下根近愚而不及情;情惟在於中人,若存若亡,可上可下,習善則為上,習惡則為下,善惡之分,豈止雲泥。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是故人不可以不知學。吾謂十經萬法,特為中人設。教法者,教其所未知也。學者,學其所未覺也。既知所未知,覺其未覺,則欲其行也。行之既至,心與法同,則雖無法可也。法如藥餌也,病既痊矣,勿藥可也-。學其未覺,惠也,功也,弘揚教法,接物利生,行也。積功累行,為道基本,絕學遺法,乃可入於道。故曰:絕學無憂。無憂則乃見真空,不言而道自行矣。如天道運用,而四時自行,百物自生。夫何為哉?

義州朝元觀會衆夜話,話及教門法度更變不一事。師曰:《易》有云:隨時之義大矣哉。謂人之動靜,必當隨時之宜。如或不然,則未有不失其正者。丹陽師父以無為主教,長生真人無為有為相半。至長春師父,有為十之九,無為雖有其一,猶存而勿用焉。道同時異也。如丹陽師父《十勸》有云:茅屋不過三問。在今日則恐不可,若執而行之,未見其有得。譬如種粟於冬時,雖功用累倍,終不能有成。今日之教,雖大行有為,豈盡絕其無為,惟不當其時,則存而勿用耳。且此時十月也,不可以種粟,人所共知,非粟不可,時不可也。然於春則可種,此理又豈可不知。吾始學道,悟萬有皆虛幻,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後親奉師真訓教,究及造化之理,乃知時用之大也。嘗記玉陽大師握吾手而言曰:七朵金蓮結子。今日萬朵玉蓮芳,然皆狂花也。故知道本自然,然必自有為行之,而後可得積行累功,進進不已,外功既就,不求得而自得之。有云:赫赤金丹一日成。學人執此言,謂真有一日可成之理,則侯矣。本所謂功行既至,天與之道,頓然有悟於心,故曰一日成也。若果有不待功行,一日可成之理,則人人得師真一言,皆可入於道,而祖師暨諸師真,又何必區區設教化人,修行勤苦如此。永嘉有云: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所謂瞬目揚眉,運臂使指者是也。是即是矣,如何亦有入地獄者,必將無明幻化鍛鍊無餘,然後性命自得,合而為一。故知必自有為入也。無為有為,本非二道,但顧其時之所用如何爾。孔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用捨者,時也。行藏者,隨時之義也。若不達此,則進退皆失其正,何道之可明,何事之可濟,信乎隨時之義大矣。國家並用文武,未始闕其一,治則文為用,亂則武為用,變應隨時,互為體用,其道則一也。教門之時用,何獨異於此。此吾聞於長春師父。師父之心至謙至下,大慈大悲,所出之言,未嘗一毫過於實。常云:無為之道,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行之卒不可至。長生與俺,尚多疑心,中道幾乎變易,故知後人未易行。都不若積累功行,最為有效。必有志於功行,莫如接待。凡所過者,飢得食,勞得息,時寒時暑,皆得其安慰。德施於人者有如此,而功可不謂之至大乎。久而不易其誠,則當有神明報應,縱或未至,則必有外助,其暗中顯應,有不可具言者。吾所親經,未嘗言於人。凡人有功一分,即說一分,猶且本分。或說作二分,則前功盡廢,默而不言,其功得倍。故有云:不求人知,惟望天察。經云:建德若偷。己有善行,人或反非之,能不與之辯,則其功亦可得倍。若或辯之,斯不善已,縱復辯得是,又有何益。大凡修行人,無一時不與神明交,又何顧人之知與不知。經云:善者不辯。學者當明此理。

通仙觀方丈夜久,趙志完歌師父《夢游仙》詞,既闋,衆起拜,請解其義。師曰:丹陽師父未出家時,性豪縱好飲,然已學行功法,乃知性中自有道之根源。初見祖師,即知非常人,問曰:如何是道?祖師曰:五行不到處,父母未生時。至哉此言。吾少日粗學陰陽,故知人皆不出陰陽。且此生所受五常之性,即前生所好,既習以成,則有以感之也。謂如前生好仁,今生必得其木相,好禮必得火相,好義好智必得金水相之類。所好不一,則必得五行不純駁雜之相。此之謂習性感化,又謂之因果。今之福業貴賤,皆不出五行因果也。本來之性有何習,無習有何感,無感無習,是五行不到之處,父母未生之時也。學人既知今之所愛,是多生所習,便當盡除去。當從最深重處除取去,漸至諸習諍盡,心形兩忘,恍然入於仙界。故此詞首云:夢游仙人,心上舉一妄念,即是迷雲,必須除去,乃得清明。故有云:擷氣清凝,素雲縹緲貫無邊。《莊子》云:至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學人無實功夫者,中丹田且不能到,豈能漸漸入深得至於踵。師父云:至人豈止以踵,上下一段光明也。故有云:大光明罩紫金蓮。金蓮,心也。學人儻遇惡境,莫令心上少有變動,如禪家道:假若鐵輸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故云:皆稟道德威權,神通自在,劫力未能遷,重加鍛鍊,使習性如綿柔,進道之志如金石之堅,常在萬物之上,不令一物染著。學人當以道德為根源,外事雖有萬變,皆是虛動,然隨而應之,吾之湛然真體未嘗動也。如以黃金鑄諸器物,然形狀有萬不同,而金之真體未嘗變也。故云:應念隨時到,了無障礙,自有根源。若人心上未有所見,不能知此詞旨趣,即當積功累行,功行既至,明有響應。學道之人未至洞達神明,不能見道,此真實之語,衆等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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