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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灯悠然,病房安静,愉快的午夜和病人的鼾声十分和谐。护士手捧一本官场小说,像和情人约会似的那么专注。午夜的梦魇和对官场权色交易的好奇,吸引着护士的注意力,走廊晃荡着失眠的病人或陪人,权当是楼下花园里出行的野猫。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间夹着人群的低语。敏感的护士立刻将书推进抽屉里,装作观看记录的样子。

查夜班的工作人员走到护士站,护士悄声介绍了几个特殊病人的抢救情况。他们在病房里巡逻了十多分钟,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楼上走去。

今夜没有重症病人,病房重归安宁,这是难得的存在。

界平病房里传来轻轻的鼾声,她的手里依然捏着那张医院的图片。她瘦了,脸颊明显地凹陷了,苍白的手背露出了经脉。中年男人轻轻拨开界平脸上的头发,久久端详着这张苍白而安宁的脸。他从界平的手里抽出那张照片,是贝地城医院门口的风景照。中年男人将照片放进了衬衣口袋里。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守护着睡眠中的界平。地灯神经质地在墙壁上荡漾着一圈圈涟漪,让人感觉这里不是病房,而是某个电影场景或梦境里的画面。他无声地和她的梦交谈,好预支下一次相聚,也好让自己在梦的气息里享受浪漫的种种往昔。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鸡。酣醇的爱情之酒,迅速地、不知不觉地、不可抑制地醉倒了心灵。他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当听到护士开始做晨间治疗时,才悄悄地站起来,和护士错身而过。

张薇走进病房,发现妈妈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嘴巴也一张一合的,像困在网里的鱼。后来才意识到那张引起她兴趣的照片不见了。照片怎么会不见呢?一张医院的风景照有什么稀奇的呢?护士说可能是张薇的男朋友拿走的,夜里他来过。真相是这个世界的可怕错误。提起法哲,张薇心中经受着可怕的羞愧与煎熬,急速地反省因那个名字而回荡的令人惴惴不安的感觉。

法哲和崔总一起走进了病房,他们刚刚从南河大桥的工地回来。有崔总做证,法哲根本没来过病房。

护士皱着漂亮的额头,诧异地说:“可半夜时从我身边走过的就是你啊!”

“说谎可不是天使的特长!”

“看来,听实话肯定不是你们的特长!”

“你撞了我的药杯,还迅速接住了,难道这也是我编的?”

“肯定不是我编的。”

“无聊!”护士气呼呼地走了,她刚刚交完班,准备回家休息了。

大家宁愿相信护士说的是梦话。

界平的伤口已愈合良好,治疗精神疾病是当务之急。崔总联系了到疗养院治疗的事项,并特邀了上海精神病专家来会诊。崔总说关于南河大桥,洪院长做了很大贡献,这费用是他欠洪院长的。

如果在这个世界,你想帮谁就帮谁,终会发现自己无家可归。

无论承认与否,人们都在自己的路上逃亡。

精神分裂的界平丧失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也丧失了对白天和夜晚的掌控。她的眼睛里饱含着不可原谅的相思。洪院长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法哲不放手。法哲给洪院长梳头、洗脸,剪指甲,换上干干净净的居家服。

法哲不惧崔总的眼神,就像人无法与牛争论一样。界平的“亲近”把法哲和崔总之间的距离扩大了一百公里。空气里留下了愠怒的气味。

法哲去办理出院手续,在电梯里遇到了那位穿着红风衣的夜班护士。

“帅哥都好说谎吗?”护士微笑地质问法哲。

“不如美女会说谎吧!”

“可你明明碰掉了我的药杯啊!”

“那我可能梦游了……”

护士梦游似的看着这位执着于谎话的男生,电梯开了,她抢先出去了。新的一天,她可不想从谎话中开始。

崔总提着装有界平衣物的旅行包在前头走着,法哲和张薇扶着界平慢慢在后面跟着。天空如同水晶般的梦,那朵朵的白云轻纱似的缥缈,界平显然不想往前走,她怕人群,怕车来车往的街道,仿佛这不是她生存过的世界,不是她的立足之地。

树下站着一位戴墨镜的中年男子,远远注视着他们四人。这是个奇怪的巧合,有显而易见的解释。

张薇打开了车门,可界平不上车,她仿佛嗅到什么,左右望着,像似寻找援助者,又好像在等待什么人。

法哲和张薇还是把她推进了车里。未经修饰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停车场上,鸟儿在树间鸣叫,仿佛真的能表达什么思想似的。

崔总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看界平,她依然那么美丽,握着法哲的手那么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如果她没疯的话,我们也许会成为一家,也许是不错的幸福之家。”没人能理解那一夜流泻出的疯狂,是怎样破坏了她的生活。那个恶毒男人随身携带的宝物,对她犯下了多大的罪过,毁掉了几个人的生活。欲望来时,男人们会把它掏出来,事后又若无其事地把它收回去,仿佛根本不曾见过什么女人。而这个女人却被毁了。

南河大桥的施工进入了关键阶段,崔总没时间关照界平。有事业活得才有信心,人生大戏似乎在按自己的剧本进行着,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有些荒谬的压力,像影子般追随着。崔总迷失在自己的剧情里,仿佛坐错了火车,速度越快,偏离得越远。界平的影子已像钉子似的镶进了他的木板里。其他任何女人,无论是女医生,还是女律师,以及漂亮的空姐,都不能让他维持三天的热度。男人离不开女人,可真要寻找离不开的女人,也很难。缘分这东西很怪,像磁场、像电力,像风、像梦,无形无影却又主宰着人心。姐姐曾骂他是瞎子,看不清好女人。他第一次失败的婚姻总是被姐姐作为案例抬出来,作为反驳他的证据。崔梅反对弟弟接近这个疯女人,她觉得弟弟也处于疯狂的边缘。人总选择简单的路走,没有人甘愿受伤。崔总不想和姐姐辩论,因为从姐姐的神情上看,她虽不明说,总为自己嫁得好而倍感荣幸。正因为她嫁得好,弟弟的事业才发达,也正因为她嫁得好,亲戚们才跟着荣华起来。

在姐姐的唠叨和牢骚里,崔总学会了微笑着沉默。即便同母所生的兄弟姐妹,思想和意识差距之大,也不是一张世界地图能描绘的。

每次看着界平,崔总惭愧得恨不得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虚假的悲伤是件有趣的事情,他不想以怜悯者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为了把她从惶恐中解救出来,崔总真希望把自己也牵涉到这疯狂的不幸当中,希望界平那特殊的世界向他敞开,并且把他也吸进去,一起感受,一起抗争,一起苏醒。

有一次崔总在医院走廊里遇到李总,李总刚从彩超室出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告诉崔总:“刚做了个全身彩超,除了头发有些变白外,其他零部件都很正常,像十八岁小伙子。”

“多少女人要倒霉了。”

“是女人要幸福了!”李总调侃道。

这时,彩超室的门开了,女医生提着李总的包出来了。看到崔总和李总在聊天,不由尴尬地想背过身去,可还是被热情的李总拉住了。“这是心脏病专家李医生。”

崔总急忙伸出手,想说祝贺她由小儿科转职为心脏科了,可嘴巴还是软了下来。

“改天让她给你查查心脏吧,看看正常不?”李总大方地推荐着。

“肯定比小孩的心脏大。”

“你又不是小孩,干吗和小孩子比。”

“我怕李医生把我当成不熟的小孩。”

李医生的脸顿时红得像朝霞。

李总揽着李医生的细腰走了。

“真像一对小朋友。”崔总自言自语。

魏博士是著名的精神病专家,能把他请出上海,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崔总上海的朋友下了很大的人情功夫。单单出诊费就四万,还不包括往返的机票和住宿等费用。魏博士讲课是以分钟计算的。看来,任何行业只要做到精专,都是王者。

疗养院在白鹭市的东北郊区,附近有白鹭度假山庄、高尔夫球场、国家森林公园等等。这里远离城区,环境幽静,依山傍水,是绝佳的疗养康复场所。服务好,收费也高。崔总让界平在这里疗养,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是受某种解释不清的东西所鼓动。李总,这位白鹭市的重量级人物,自己挑战不起,内心的那份歉疚,只有崔总明白。他所表现的不是勇气、不是爱心,而是毫无用处的怒气。他很想手起剑落,就像摩西开辟红海一样,可他不是摩西,生活也不是红海。

所以,帮助界平是必须的,不管下多大气力,需要多久,他都不会放手。他希望找到类似爱情又没有爱情之烦恼的东西。他体内的动力源无法受控,而它所带来的那种心慌,足以使一切缺憾变得值得。

白鹭疗养院里绿树成荫、溪水潺潺,亭台坐落于树林里,瀑布流于假山石上。曲径通幽,花香遍园。张薇高兴地扶着妈妈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闭上眼睛,倾听大自然的声音,也变成了另一种阅读,一种高贵的阅读。

此时,日坠西天,落日的余晖扇形地铺展了半个天空,飞鸟在天空里尽情地追赶、飞旋,仿佛它们是这世界的主人似的。

一行白鹭打开了它们那天使般的翅膀,不紧不慢地扇动着,在空中舞蹈着。在如此美景的衬托下,张薇的心情也爽朗了很多,坚信妈妈一定能康复,坚信美好的生活一定会到来。一个奇怪的意念漫入张薇的大脑,大自然修复事物的能力,远比人的破坏力更强大。命运就是命运,跟它怄气毫无用处。

一旦有两个人在场,对妈妈来说,就会感觉和两百个人没有差别。这里人少,又安静,相互间打扰的就少,界平似乎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胆小怕事,不再那么死抓着法哲不放。

在这优美的环境里,似乎每个人的灵魂都荡漾着诗意,在没有醉酒和疯掉的情况下,人人都是诗人,人人又都是诗人的听众。

张薇试图通过分析妈妈梦呓般的语言,把她迷茫中的航海图拼凑起来,穿行于那不可计数的秘密岛屿之间,试图在一些支离破碎的心灵中,寻找抹平旧日伤痛的慰藉。

魏博士认真地了解病人的情况,发病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发病后的各种反应。魏博士模仿着法哲的行事风格,陪着界平在疗养院里散步。开始界平拒绝,根本不听他支配,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像本书。魏博士轻轻地讲贝地城的故事,讲从张薇和法哲那里了解的她从前的小事,界平的眼珠子慢慢灵活起来,闪耀着未知的光芒,甚至主动向魏博士伸出了手。魏博士牵着界平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走着,轻轻地聊着,一上午就轻松地过去了。界平已对博士相当信任,像信任法哲似的允许他给她倒水或盛饭。在摸索房间钥匙的时候,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那想法不重要似的摇了摇头。

魏博士给界平开了处方,在镇定药的作用下,界平酣然入睡。她弄坏的只是一段生命的过程,不是全部。魏博士对崔总、张薇和法哲交代他的诊断。因为发病时间短,诱因又非常清楚,治愈是不难的,但得对症。病人精神系统受到了破坏,像蚊帐破了个大洞后,一批批的蚊子飞进去,睡眠受到了干扰。采取以药物治疗、行为治疗、药膳食疗为主要手段的综合疗法,最后还可以配合心理治疗等等,以消除或减轻病者的种种障碍。当前最重要的是消除她的心病,心病不除,很难突破,就像蚊帐的漏洞不堵,无论怎么驱赶或用杀毒剂,都无济于事。

崔总的心咯噔一下,像石头落进了水塘里似的。心病,可如何去除她的心病呢。崔总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自卑,他觉得自己可怜、丑陋、低贱,像在战场上突然看到战友牺牲时的感觉,他觉得不仅配不上界平,而且也配不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

这一天将尽结束时,崔总开车,法哲和张薇坐在后排座上,他们像三个哑巴似的一语不发,各自思考着可能或不可能的事情。崔总幻想自己能像贝多芬那样弹奏钢琴,幻想自己像蜘蛛侠那样快意恩仇,像上帝那样让界平回归健康。时间是人类的一种发明,二十年后,崔总的良心都在谴责着自己不作为。

车子开进了城里,在等红绿灯时,法哲告诉崔总,他直接去张薇家。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住宿的目的。崔总气得牙痒痒,他嫉妒法哲,嫉妒他的幸运、他的爱情、他的年轻和是非分明的闯劲儿。那是他们年轻人的生活,谁也复制不了,盗取不到。

人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相反,生活会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脱胎换骨。崔总眼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上楼去了,而他和界平本可以如此。一想到界平的前途,他就觉得被活埋了。

李总终于把贯穿全省的高速公路的大单拿了下来,这次接手,不但会让他财源江河般滚滚涌来,而且让他结交了更权重的人物。有了与这些人的交往,今后的业务肯定会像发酵的面包,几倍地放大。只要懂得生活要领,自己就是上帝。活着真好!可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怎么活,为何活。上次在医院里遇到崔总,崔总和李医生瞬间的反应没逃过李总猫头鹰似的眼睛。原来崔总早就上过这个美女医生。对于朋友或熟人干过的女人,在李总眼里就成了破旧的抹布。他可是那种高贵的人,穿一次性内裤,用一次性牙刷,干一次性女人。李总终于将这位同姓医生美女,从花名册上抹掉了。

李总和朋友约好在白天鹅夜总会喝酒或打麻。一掷千金的生活让他有帝王的感觉。白天鹅夜总会的花魁们,像后妃侍候皇帝似的争先恐后,香语软体,温情款款。李总知道她们看中的是他的钱,那又怎样,钱不就是一个数字吗,而这些姣美的女孩们,却是青春、美丽、香艳、激情的代名词。有了她们,男人才真正是男人,有了她们,生活才值得一过。就像狗讨厌狐狸,魔鬼讨厌好人一样,姑娘们讨厌贫穷,贫穷不是现象,而是卑鄙的证据。花魁认为穷鬼就是一群猪,她说这样称呼他们的话,反而侮辱了农场的畜生,因为猪肉也很值钱。

李总刚刚在门口下车,花魁们早就笑语盈盈地来门口迎接了,李总认为姑娘们的热情既非来自生存的需要,也非来自遗传,而是源自一种爱的雄心。无论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将男女之爱摧垮。他浑身荡漾着热流,大脑也轻飘飘地盘旋着香气。李总希望夜晚更长,蕴藏着更多的惊喜,希望投入月光般投入女人的怀抱,犹如啜饮一杯大红袍,希望能绽放出男人的那种恬静又惬意的微笑。

李总像首长似的走在美女们自然分开的过道里。

“为好人服务!”美女们站着整齐的队伍、高高地挺着胸脯,齐声高呼。

“美女辛苦了!”李总像检阅部队的将军似的优雅而庄严地挥挥手。

夜总会就像一片美女鲨鱼云集的凶险海滩,而李总是养鱼人。在花魁们的引导下,李总进了他的包厢,客人们早到了。如果客人喜欢唱歌,李总便陪着客人唱一会儿。花魁们都知道,唱歌之后,李总要搓几圈麻将。李总喜欢搓麻将,他觉得唯有搓麻将才是运气和智慧的完美结合。

两个姑娘服侍着李总搓麻将,其中头牌花魁给李总添茶时声音低柔又像自言自语地说着:“明天要来一位新生。”

李总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在白天鹅夜总会,只要有新姑娘进来,老板总是先让李总品评,姑娘们都以服侍过李总而得意。李总高兴了,她们就是得宠的皇后,如果李总讨厌了某个姑娘,那就别在白鹭混了。在姑娘心里,李总就是她们的皇帝,她们的万岁万万岁。一百个夜晚她们都试图了解这个男人,可他根本无法掌控。

“学表演的大学生,长得像范冰冰。”头牌花魁极力替明天招来的姑娘美言,那是她表妹。她得意于夜总会的生活,银行账户的数字上了七位数了。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把表妹弄来,远胜过同行像冬天树林似的不友好。

“表演就是骗人的招术。学校不教姑娘们好好读书,只教她们好好散发香味。”李总虽是随口一说,花魁还是紧张得肩膀抖动了一下。她们就像耗子似的胆怯,到晚上才伸出脑袋来看看外面的情况。李总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感觉到她冷汗涔涔,于是用一个不被人察觉的暗号安慰了她。

女孩的心计不过是茶壶里的风暴。

关于“范冰冰”的信息,还是乱了李总的手指,运气突然下滑,连玩了四局皆输得干脆利索。

李总切断对方运气的方法就是到走廊的公共洗手间减压。

这座仁慈的夜总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夜,每个角落都笼罩在那种虚假的、魔幻的光线之下,不再依赖月亮的光辉。从营业之日起,这里的生活就变得没有人格、无情无义了。没有钱,就休想参与其中。洗手间装饰得非常漂亮,每面墙上都贴着精美的瓷砖,瓷砖上烧制着古希腊美人图,无论男女,个个体态丰腴,有的在花园里坐着或躺着,有的在天空飞着,还有的在泉边休闲着。洗手间艺术透着性感,就像金钱总昭示着权威一样。这些西式图画让人相信,看别人和让人看都是欧洲皇室和贵族的雅好。

李总刚进了小隔间,一位中年男人迅速挤了进去,贴着他的背后,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胳膊上扎了一针。李总立刻瘫软得像煮熟的面条,任那位男子将他放到坐便器上。他内心里明白遇到了孬种,可眼睛睁不开,嘴也喊不动。男子把一顶花魁小姐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盖得还相当不规范,帽檐盖在了眼睛上。李总以为这人是同性恋,在玩他的鸡巴子。

如果这人是条狗,就扔给他一块骨头;如果他想要钱,就给他几刀子。

被麻痹了的李总突然感觉自己绵软得很仁慈,毕竟上帝对一个不怕死的人也会感到恐惧。在药物的魔力下他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双眸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光亮,幸福和甜蜜的时刻就要降临了,生活中不可能有比性爱更好的享受了……变态狂关上门走了。几分钟后,麻药失效,李总完全清醒了。血染红了便池,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一个睾丸被摘掉了。他惊恐得像女人似的歇斯底里地大叫。瞬间,白天鹅的保安们齐集到洗手间,用那令人无法忍受的热情,扰得他尊严尽失、狼狈不堪、丑态毕露。此刻,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怜悯明天的像范冰冰的女孩了。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三教九流杂汇的夜总会,早有记者跟随着警察破门而入。

那天是李威政的生日,在白鹭大酒店,李威政邀请了文文等几个公子哥和姐妹们庆祝生日。谁都知道文文是李威政的美味,他一直像蜜蜂似的围着这朵花转。他知道文文心有所属,但他不怕,他喜欢持久战,笑到最后的才是王者。

可是在外人看来,李威政在不停地敲一个聋子的门!

李威政不相信只有傻瓜才会幸福,但倘若有必要,他会随时装聋作哑。他不会气馁,因为他感到自己受到一股升腾的勇气的召唤,足以震撼这个世界。他觉得她那么美,那么迷人,重要的是背景那么五彩缤纷,所以不能理解为何别人也敢像他一样,为她的脚步那响板似的美妙声音而神魂颠倒!

有那样的爹,毕竟也少不了这样的儿子。

女孩追求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法哲是白头偕老的典范,而李威政绝对是美女如云的楷模。虽然现在装得严谨自律,但性格的本质,总会像狐狸的尾巴,不时暴露出来。

上帝和魔鬼,一劳永逸地统治着世界,他们俩一个建设、一个毁坏。矛盾着,也和谐着。城市如此、生活如此,爱情也如此。

大家举杯相庆,李威政正得意间,服务生用托盘端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进来了。李威政惊喜又诡异地看着文文,像是识破了文文送礼的小花招似的。

文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冒领送礼之誉。文文越声明,李威政越坚信是她。仿佛礼品的甜美气味飘散到了盒子外面。

礼物送上门,学着打开就是了。

只有快乐的哲学,才是纯粹的哲学。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李威政解开了系在礼品盒上的红丝带,打开了礼品盒,手指伸进礼品盒里,本以为里面是一块时尚的手表、或者矫情的巧克力,但温温滑滑的感觉,突然让李威政紧张,大脑飘过一团阴云,预感有什么坏事发生,冷气顺着鼻孔一直钻进了身体的最深处。他急忙抽出手指,捏起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托盘里。一个酱紫色的睾丸在托盘上颤动了一下,像个狗腰子似的横在李威政眼前。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不知道这血淋淋的东西是该蘸着辣根吃、还是蘸着醋吃?

“这玩意儿泡酒才成,我爸就……”见多识广的文文还以为谁送给李威政有壮阳功能的狼宝贝呢。有人曾送给他爸爸一对这玩意儿,到现在还泡在酒里呢。

李威政豁然顿悟,这并不是为这见鬼的爱情准备的——这是一个陷阱!猛地扯住服务生的前襟。

“一位客人……祝……”服务生很有风度地退了出去,甚至还带了点实属难得的优雅。在春风拂面的夜晚,李威政颤抖着,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体现他的尖刻。

这次经历虽然短暂,却给他上了生动且残酷的一课,而且也让他有了一个模糊的信念,那就是不管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上帝,甚至有没有法律,如果生日宴会上没收到礼品盒,总是值得庆幸的事。

李威政立刻给警察朋友打电话,几分钟后,警车鸣着笛停在了酒店门口。李威政吩咐警察立即着手调查这是谁的睾丸,谁给他的生日送了这样的厚礼。

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白鹭首富在夜总会被摘掉了一个睾丸,并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儿子。

当一个人在乎自己的生殖器时,对抗看不见的力量就要承担风险。

这个世界从冒失鬼到疯子,从疯子到囚徒,往往是瞬间的事。崔总看到这篇报导相当震惊,仿佛有惊雷在头顶炸响。显然,有人在替界平报仇,这人是谁?

恐惧比勇气更能杀人,更能令人仓皇失措。如此高明的身手,又如此巧妙的设计,绝对不是一般人所为。据说整个过程李总都没能看那人一眼。但那盲视的几分钟,就把恐惧的囚室永远带入了他的内心。

然而,谁都猜得出,李家父子正磨刀霍霍,仿佛整个白鹭市的夜空警报似的响着砭人灵魂的噪声。

李总这条毒蛇曾给界平带来多大的摧残与恐惧。崔总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和界平静静地坐在车里,又圆又冷的明月斜挂在东天上,稀疏的星星淡然地漠视着宇宙。界平半依在副驾驶上,闭目沉思,车里静得像午夜的梦。崔总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又无力和她讨论那个勒紧她灵魂的问题。那时她那么智慧,那时她还没疯。

崔总拿着报纸驱车去了疗养院,护士正陪着界平散步。信任疯子绝不是一种冒险,对她的爱,曾是他一生中最炽热又荒凉的感情。崔总拉着界平在亭子里坐下,把报纸摊开在膝盖上,故意夸张地说着李总。界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呆呆地望着花坛里起起落落的一群鸟儿。

在那些不幸的日子里,无法想象有谁比他们此刻更幸福,有哪对夫妻比他们更般配。与其说她痴傻,不如说她沉默。

报纸的油墨味很适合留在一个幸福下午的回忆之中。

崔总便一句句地读起了那篇报导。周遭的空气爱抚着他们的肌肤。她闭上眼睛,倾听鸟鸣,仿佛也倾听着这个陌生人,又仿佛将此情此景留在记忆深处一般。当读完时发现界平竟然双眼含泪,一把夺过了报纸,揉成了一团。无形的伤和有形的痛都是疼痛,看来,她不会说谎,不过也不会说实话。

崔总又惊又喜,犹如打了胜仗似的开心。

崔梅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何他们家总是和姓洪的黏在一起。女儿在洪界平手下工作也就罢了,还和洪界平的女儿抢同一个男人,而弟弟却不知好歹地照顾着神经失常的洪界平。在结婚的前几年,她一直觉得她的婚姻是从洪姑那里租借的,从不阻止丈夫祭拜洪姑,她却无法忍受回忆那段日子带来的痛苦。那么多年过去了,和洪家姐妹的关系,竟然又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她的生活里遍地开花、盘根错节。

除了偶然,没有什么比命运更不可预测、又出人意外的了。

下班后,刚进家门的文文就被妈妈尖厉的争吵声吓了一跳,像撕破布匹似的,直刺耳膜。爸爸也英勇抗敌,毫不相让。文文收住了脚步,站在门厅像兰花似的安静。

“文文不能在洪界平手下工作!”在离太阳近的地方给文文安排一个位置,一直是妈妈的心愿。

“你干吗对一个疯掉的女人那么敏感!”陈副市长看着这位睡了一辈子却不愿正眼瞧的女人,她脸色苍白、神情慌张,似乎身后有蛇在追赶。折磨她的已不是将来的事,而是过去的事了。

“她妹妹是怎么死的?”

“过去的事我都忘了,我只记得洪姑保佑了我。”

“你可真混蛋!”

“谢谢表扬!”

“那我就再‘表扬’一次,腾法哲可能是洪界平的儿子,文文和洪姑的外甥女结婚,会遭殃的……”

崔梅感觉自己说多了,赶忙收住了嘴,像抬起脚踩住了自己的灵魂。多少年来,生活像瞎子似的前进,他俩夫妻相敬如宾、搁置争议,尽量避免踏进那片充满恶臭、令人厌恶的沼泽。彼此的忍让和沉默不过是抵抗恐惧的保护壳。

“你胡说什么!”爸爸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愤怒,“别对没有根据的事乱猜测!”

“我宁愿文文嫁给一头猪!”

“法哲又怎么会是界平的儿子?”他带着抛弃副市长职务的忧伤与她凝视,希望她懂得他的沉重。窗外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愉快的春光透过玻璃射到室内,和室内的气氛不太和谐。

“二十五年前,和洪姑姐姐相爱的高顿,简直就是法哲的翻版。她待产时曾来找过我,当时王香也到了临产期。那天,当我一看到法哲,差点儿没昏过去。这事没那么简单。”

房间里安静了,爸爸和妈妈都在想着心事,连风吹窗帘的沙沙声都听得像音乐。“是不是真有因果报应?”妈妈的声音像暴风雨中的小鸟,忐忑又凄凉。二十多年过去了,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找到一条灵魂的回头之路,因为每条路都被他们暗中捣毁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也许是好事。这么多年来,我们虔诚地供奉洪姑。如果文文真能和洪家的后代联姻,也许……你还记得洪家的那笔已埋藏了半个世纪的珠宝吗?”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似乎分辨不清现实如何结束,梦幻又在何处开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堆璀璨的珠宝。

“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就该这么说。”

“你这个卑鄙的强奸犯。”

“别装了,顶多算通奸,或者是试婚。”

富贵而尊严的生活让崔梅闭了嘴。

生活是勇敢的、慷慨的、不可逆转又充满希望的,这重大的信息,让文文一时难以消化。她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摇晃的石榴树,痉挛地、抽筋似的狂想着。“法哲是洪院长的孩子?那张薇和法哲岂不是兄妹……”文文感觉世界向她打开了幸运大门,自己苦苦追索的爱情,将以出其不意的美好结局出现。“我和法哲……永远在一起!”文文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得意。长久以来的挣扎就此结束了,与她预想的形式相反,这并不是一次心灵的地震,而只是胜利的庆典。

文文兴奋得在床上打滚,她太得意、太开心了。她心中的天堂,染上了西沙群岛的湛蓝。她是那种一听见音乐就忘记了身体存在的人,随时飘扬起那卖弄风情的衣裙,没有任何内心的斗争,只有天真的轻浮和欢乐。

证明这件事也很简单,做个亲子鉴定就可以了。

文文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拨通了法哲的电话。竟然是张薇接的电话,张薇说法哲正在洗澡,如果有事,待会儿再打过来。

“洗澡?”文文像在梦里似的辨不清方向。“在洗澡?”文文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拉开门就往外跑。

文文开着车冲出了小区,再次接通了法哲的电话,说有急事相告,十万火急。

傍晚的天空幽黑神秘,月亮像个空心的大浮标,在昏昏沉沉的东方天际里浮动。人就是这样,没有诱惑,兴奋不起来。

法哲的头发湿淋淋的,浑身也透着刚刚洗澡后的清爽。迎面扫过凉凉的春风,法哲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见到他的那一刻,文文便知道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小心翼翼地不流露任何异样的表情。她突然觉得有千言万语,不知怎么开口了,仿佛嘴从来没有这么笨过,语言从来没有这么贫乏过。他立在眼前,那么英俊帅气,无法复制,他的容貌和嗓音就像这春天的夜,永远值得让她义无反顾地狂奔。正如一个热恋中的女孩,一旦渴望的时刻到来,她身上发抖,呆若木鸡、双颊飞红。

“你千万不能和张薇在一起,”文文像只饥饿的灰鼠,咬住了就坚决不放松,“你可能是洪院长的亲生儿子!”

法哲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文文,“你胡扯什么?”

文文怕法哲跑掉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焦灼的表情像衣服着了火似的。“我偷听了爸妈的谈话了,我妈说,你的确和一个叫高顿的长得很像,而那个高顿和洪院长相恋。”

“这些我都知道啊。”

“洪院长在贝地生产的时候,你妈妈也到了临产期。”

“这奇怪吗?同时生孩子的人总是很多的。”

“可抱错孩子的机会还是有的。”

法哲看着怪异的文文,突然不知说什么好。手机的信息响了,可在打开的瞬间,他把全世界都忘掉了。那是贝地医院的住院登记表,用手机拍下的。日期正是法哲出生的那一天,最关键的是,在入院的栏目里,赫然列着“洪界平”。

“洪院长在我生日那天也住在贝地城的医院里?”

瞬间,法哲有掉进深渊似的恐怖,胸口像堵了巨石般压抑。没有张薇的世界是不完整的,可又没有世界能同时容下这样的兄妹两人。在这一刻,法哲觉得与他崇高的、公正的、仁慈的天空相比,自己的生命竟然那么微不足道,竟然那么轻易地被蹂躏、被摧残、被抹杀、被嘲笑,自己的快乐竟然那么卑微!

难道注定成为彼此的悲哀?

这是谁发的信息呢?法哲打回电话,电话关机。这个信息能发到法哲的手机上,就绝非儿戏了。

法哲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坐到半夜。这打击太大了,他没有告别,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宿舍。一步步地挪,三公里,路不长,相对长长的一生,这混乱的几步算个屁。他气得像头熊,却无从抱怨,只把恼恨、悲催、眼泪、混乱交付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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