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讲爷爷的故事
达斡尔族的故事很多很多,多得驮在马背上往草棵里掉,盛在船舱里往江河里流,装在勒勒车里往黑土地上撒,就是背在背篓中,也都不经意地让娃子们吃进肚子里。
达斡尔族的故事太多太多,听得娃子们长成了阿爸,阿爸长成了爷爷,爷爷长成了爷爷的爷爷……一代一代地讲,一代一代地传,就像扎恩达勒的河水川流不息。
达家娃子乌迪生在扎恩达勒河边,长在扎恩达勒草原。
乌迪是听着奶奶讲的故事长大的。
乌迪的阿爸阿妈是军官,在新疆的边防部队里。乌迪从小跟奶奶生活在一起。
奶奶讲给乌迪的第一个故事,是爷爷的故事。奶奶讲啊讲,爷爷的故事一直讲到了今天……
乌迪的阿爸出生那年,扎恩达勒草原出了一件怪事。
那年桃花水下来的时候,乌迪的爷爷扛着鱼网去打鱼,刚刚走到村头,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揉了揉眼睛:咋会有这种事呢?
可是,这事明明就发生在眼前一一喔呀!数也数不清的蛤蟆从山林中拥出,沿着村外的大路爬来,黑压压铺天盖地。
这些蛤蟆大的如盘子般、碗口般,多数是普通蛤蟆那么大。还有的大蛤蟆身上驮着小蛤蟆,有驮一两只的,也有驮三四只的。小蛤蟆从大蛤蟆背上掉下来,大蛤蟆会停下,等小蛤蟆重新爬到背上再走。这支蛤蟆队伍爬着跳着上了乡村公路,翻过路沟,直奔扎恩达勒河。
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浩荡的蛤蟆大军。乌迪的爷爷撂下了肩上的鱼网;在场的人都停住了车马,歇住了爬犁,圈住了牛羊,生怕乳着伤着它们。人们眼看着大大小小的蛤蟆像饺子下锅似的劈里扑通跳进了河里。
这支不断溜的蛤蟆大军足足过了一天一夜。
老辈人说,这是百年不遇的蛤蟆大搬家,是咱们扎恩达勒有风水。咱扎恩达勒草原可是块吉祥福地呀!
果不其然,老辈人的话得到了应验。
转年,四下里闹起了虫灾,青草被蝗虫吃光,庄稼颗粒无收,牛羊饿死无数。
惟有扎恩达勒草原依旧水清草绿,牛肥马壮,粮食丰收。
老辈人说,这都是蛤蟆搬家给咱们搬来的福哇!
从此,青蛙就成了扎恩达勒草原的吉祥物。
扎恩达勒河年年蛙鸣不断。
好多年过去了。
年年不断的蛙鸣引来了省农科所的张教授。
张教授把扎恩达勒村选做科研基地,在这里建起了养育青蛙的试验池塘。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把张教授揪回到扎恩达勒村。那时正值隆冬,就在养育青蛙的试验池塘边召开了批斗大会。
造反派宣布:彻底捣毁反动学术权威的黑据点,炸掉试验池塘和炸死所有的青蛙!
他们在池塘的冰面上砸开个大窟窿,要将炸药包点燃扔进去。
就在造反派要点燃导火索的一刻,当时的村支书,也就是乌迪的爷爷大吼一声:
住手!
在和造反派抢夺炸药包时,乌迪的爷爷被推进了冰窟窿。村民们含着眼泪砸开无数个冰眼,也没捞到他们的村支书。
造反派们也就此罢手了。
第二年春天。
雪化冰消,奇迹出现了。
葬身池塘整整一冬的爷爷的遗体漂出了水面。只见他全身被冬眠的青蛙包裹着,遗体完好无损。
他神情安详,令人敬畏。
村民们在池塘边为他们的村支书立了一座墓碑……
谁也说不出扎恩达勒草原有多大,因为它一眼望不到边。
谁也说不出扎恩达勒河有多长,因为骑上多快的马沿着它跑,从太阳升起跑到月亮出来,也望不见它的尽头。
谁也说不出草原上的鲜花有多少种,因为总会采到从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来。
扎恩达勒一松嫩平原上一片神奇的土地。
放暑假了。
娃子们都撒欢似的跑到草甸子上翻跟头,摔跤,骑马,捉蝈蝈,劈里扑通地跳进河里去洗澡,抓鱼,摸蛤蜊。在太阳地儿里,一个个都晒成了黑泥鳅。
早晨,日爷伸着长长的胡须,搔弄着乌迪的脖子和脸蛋儿。
在梦中还开心笑着的乌迪,被日爷那暖暧的胡须给搔醒了。
他见奶奶没在屋子里,就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乌迪的家就住在扎恩达勒河边上,紧靠着堤坝。他就像枕着堤坝,睡在波浪上一样,是听着河水那哗哗的摇篮曲一天天长大的。
乌迪带上那母梭母兴高采烈地跑上河堤。
那母梭母是乌迪的一条狗。这条大狗油黑锃亮,因为它跑得飞快,乌迪才给它起名叫那母梭母,达语就是弓箭的意思。
那母梭母就像小主人的替卫员一样,机警灵敏,忠于职守。
同学们都说那母梭母是乌迪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乌迪上学时,它送小主人到校门口。不等乌迪放学回来,它又在家门口摇头摆尾地迎接他。
小伙伴们没一个不喜欢那母梭母的。
站在堤坝上,向左望去是扎恩达勒村,村子里各家各户的屋顶炊烟袅袅。远望是碧绿如毡的扎恩达勒大草原。草原上的牛群、马群、羊群如珍珠宝石般撒落在绿色的大地毯上。
向右望去是宽阔的扎恩达勒河,朝霞轻轻地托起初升的太阳。河水波光粼粼,几只渔船正在撒网。数不清的水鸟欢快地叫着,在水面上飞翔。
乌迪边走边哼着歌儿,心中再没有期末考试的紧张;要去北京参加少年科技夏令营的喜悦全都描画在脸上了。
他脚步轻快得像要腾空飞起,眼中所见到的景物都无比的亲切,美丽,可爱。
堤坝左边的老柳树下,有几眼池塘,一群娃子们正在那里玩儿得热火朝天。
沃占柱蹲在池塘边上,拿着根柳条正在敲打着一只大蛤蟆,嘴里叨咕着:蛤蜈蛤蟆气鼓……
只见那只青蛙的肚子果然鼓了起来,越鼓越大。
乌迪跑下堤坝,一把夺下沃占柱手里的柳条说:嘿,尿炕精,咋又祸害起青蛙来了?
沃占柱看了乌迪一眼,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小圆鼻子,挠了挠光光的圆脑袋,吭坑哧眛地说这是癞蛤蟆,哪是青蛙呀!
这时,乌迪又看见几个娃子正往罐头瓶子里装蝌蚪,就冲他们喊起来:喂,都把蝌蚪给我倒进池塘里去!
娃子们看了看乌迪,又看了看沃占柱,都顺从地把蝌蚪倒回池塘里。
小蝌蚪在水中摇头摆尾打了个旋儿,向深水处游去。
乌迪招手把娃子们叫到身边,拽着沃占柱的胳膊说:喂,玩儿蒙头啦?把张爷爷的话全都忘了?癞蛤蟆也是青蛙,学名叫中华大蟾蜍。别看它长得丑,同样是捉害虫的能手。啊?癞蛤蟆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呀?真好玩儿,真好玩儿!娃子们吵吵得像一群刚出窝的燕子。
沃占柱挣脱乌迪的手,瞪着眼睛问癞蛤蟆是捉害虫的能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爷爷在村里搞讲座,还挂着好多好多图片呢。你一定是光玩儿了,啥也没听。
那母梭母也和这群娃子们一块儿围着乌迪转,又跳又蹿的。突然,它不动了,竖起了两只耳朵。
原来,它看见小满又喊又叫地向这里跑来。
乌乌迪一乌乌迪哥一小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乌迪身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小满,怎么了?乌迪已觉出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满本来就口吃,一着急就更磕巴了。他红头胀脸地说:敖敖敖布库,在东东东边池池塘里,捞捞捞青蛙呢,都捞捞捞两麻袋了!
听了小满的话,乌迪撒腿就朝东边池塘跑去。
小满、沃占柱和娃子们也都一窝蜂似的跟着跑去。
这里是个很大很大的池塘,四周长满柳树毛子和蒿草。
去年,乌迪、德娜斯、敖布库三个人把从蛤蟆塘里挑选出的珍稀品种泽蛙和金线蛙,用兽皮桶一步步地背到这里。
论干这些活,最能耐的要数敖布库了。青蛙在岸上蹦,他能捕得又准又稳,还不会伤着青蛙;青蛙蹦到水中,他又能一个猛子扎进去,从水中捉回来。
后来,他们又把泽蛙、金线蛙保护池塘的牌子立在池塘边上。
老远就能看见池塘边的木牌子下堆着一大堆东西,乌迪跑到近处一看,原来是装着青蛙的麻袋和塑料桶。
敖布库正在池塘中拿着捞鱼虾的抄罗子榜青蛙呢。
乌迪扯着嗓子大声喊嘿,敖布库,快上来!你要干啥呀?
敖布库理也没理,只顾把抄罗子里的青蛙倒进网兜里,朝乌迪翻愣着眼珠子说你没长眼睛吗?看不见我在捞青蛙吗?
乌迪立刻火冒三丈。好你个敖布库,赌气就来祸害青蛙呀?于是,便瞪着眼睛喊这里是养蛙池塘!
敖布库不理不踩地说:少来这一套,这里的青蛙也有我一份儿,我爱咋的就咋的,谁也管不着!
敖布库,你再撈,我就告老师去!
知道你就会这一套。去呀,去告哇!我不念了,学校能把我咋的吧?
巴图老村长也管不了你吗?
敖布库故意哈哈大笑,他站池塘中央,用挑战的眼光盯着乌迪说我怕你牙长咬了脚后跟吗?你爱找谁就找谁去,吓唬谁呀?可耻的告密者!
敖布库嘴里哼着乌钦,继续在池塘里捞着,不停地往网兜里装青蛙。
乌迪快让敖布库气疯了,他冲敖布库大声喊叫:敖布库,你赶快把青蛙给我倒回去!
敖布库脖子一梗,说池塘里的青蛙没我的份儿吗?你算老几呀?你来倒哇,倒掉一只,得赔我五角钱!说完,继续捞青蛙,不理会乌迪的喊叫。
一阵摩托车马达声打断了乌迪和敖布库的争吵,两辆摩托车停在堤坝上。
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胖一瘦两个人,连说带笑地从堤坝上走了下来。前边的胖子跟敖布库打招呼喂,敖布库,捞多少了?敖布库指了指池塘边的麻袋说:在那儿呢,快够两麻袋了。
瘦子问了—句母子多不多呀?
谁知道呢,你们自己去看吧。
这两个人大步流星地朝麻袋走去。胖子拎了一下麻袋说咋个卖法?是论斤,还是论个呀?
乌迪忙跑了过来,一把摁住麻袋说:青蛙不能卖!
喂,你是谁呀?我买你的了?你管得着吗?胖子瞪了乌迪一眼,用鼻子哼了两声。
当然管得着,不卖就是不卖!乌迪并不示弱。
敖布库,这小子是谁呀?瘦子瞅了瞅乌迪,又看看敖布库。
他呀?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敖布库怪里怪气地大笑了起来,不料脚下一滑,跌倒在池塘里。
敖布库,你听着,池塘里的青蛙一个也不准动!乌迪边嚷边拎起塑料桶,把桶里的青蛙倒进池塘里,又朝站在一边的娃子们喊着,快,都过来,帮我把麻袋里的青蛙倒回去!
这时,敖布库急忙爬上岸,举起手中的抄罗子,拉起了要打仗的架势,喊着:我看谁敢倒?!,
敖布库黑着脸,一把将沃占柱推了个腚墩儿,又上前照小满的屁股踢了一脚。
乌迪急忙拦住敖布库说:敖布库,你敢打人?!
敖布库死死地盯着乌迪说:打人咋的?打人也是你惹的!
沃占柱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往敖布库的身上扬沙子,扯着嗓子喊:敖布库,大坏蛋!敖布库,大坏蛋!敖布库去追沃占柱。小满乘机将另一个塑料桶推倒,青蛙蹦跳着四散逃生。
敖布库回过头来再追小满,小满早已跑远了。
敖布库忙往桶里抓青蛙,连连骂着:叫我抓住,非让你们把屎屙在裤裆里不可!
胖子走了过来,拎了拎麻袋说这一麻袋顶多不过1来斤,一麻袋5元,两麻袋1元,咋样?
敖布库点头应着行。
乌迪抢前一步,又摁住麻袋说:不行,不能卖!
敖布库伸着脖子,和乌迪脸对脸,俩人较起牛劲来。头,几乎都顶到一块儿了。
你凭啥管?你以为你是谁呀?!敖布库向那俩人一招手说,别理他,抬走!
乌迪死死抓住麻袋不放:不行,看谁敢抬走它!
瘦子上前一把推开乌迪,吓唬着:不偷不抢,花钱买的,咋就不能抬?你小子是不是肉皮子痒痒了?
乌迪被推了个趔趄,他猛扑过去抢麻袋。
瘦子一翻白眼珠子骂了起来臭小子,真不知好歹!干脆,我让你进池塘里跟蛤蟆一块儿待着算了!他扛起乌迪就要往池塘里扔。
乌迪在瘦子肩上连蹬带踹地喊叫不停放我下来!快放下我!
那母梭母猛地狂吠起来,朝瘦子扑了过去。
瘦子吓得连连后退,急忙把乌迪扔在地上。
沃占柱、小满早都跑到坝上了,看到这情景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起大喊大叫:那母梭母,冲冲冲!那母梭母,冲冲冲!那母梭母像只暴怒的猛虎,朝那两个人扑了过去,那两个人吓得撒腿就往坝上跑。
那母梭母,回来!乌迪从地上爬起来,怕那母梭母伤着人,忙吆喝住它。
那母梭母听到主人的喊声,立刻站住不动了。
两个买蛙人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儿地跑了。
坝上的娃子们起哄地喊叫起来。
娃子们又一窝蜂地冲下堤坝,帮乌迪将麻袋里的青蛙倒进池塘里。
看着这一切,敖布库恨得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嘭嘭直跳。他捡起地上的麻袋扔进塑料桶里,扛起抄罗子,满脸怒气,使劲地梗着脖子朝乌迪说乌迪,你等着,咱俩没完!说完,转身走了。
胜利了!胜利了!
沃占柱、小满这一大群娃子们都举着手喊了起来,冲着敖布库的背影,一个个挺胸腆肚、摇头晃脑地大声唱着电视广告中的歌:
正义的来复灵,
正义的来复灵,
要把害虫杀死!
敖布库把塑料桶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追赶娃子们。他挥动着手里的抄罗子骂着:小毛蹄子,帮虎吃食儿,看我打断你们的蹄寸子叫
娃子们飞快地跑回到乌迪的身边。
那母梭母呼地朝敖布库扑去。
那母梭母,回来!
那母梭母乖乖地回来,蹲在乌迪脚前,怒视着敖布库远去的背影。
乌迪站在池塘边上,望着池水中漂浮着的死蛙,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很痛很痛。这可都是些珍稀的蛙种啊,全是被敖布库装进麻袋里闷死的。该死的敖布库!
从放暑假第一天起,乌迪就开始盘算去北京参加少年科技夏令营的事了。
走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把爱蛙小组的活干完。
虽然,那篇《我们的爱蛙小组》文章已在《中国少年报》上发表了;
虽然,知心姐姐在报上说了许多鼓励他们的话;
虽然,小组收到了全国各地小朋友的许多来信;
虽然,小组的活动受到来自各方面的表扬;
虽然……
可最重要的是张爷爷常说的那句话:
搞科研要干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