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张云慢慢倒在了地上,张星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呆立着的小毛,死死地掐住了小毛的脖子,红着眼睛吼道:“他是我哥!他是我哥!”小毛被张星掐得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身后的张云似乎呻吟了一句什么,张星这才松开手,转身扑到哥哥身边,此时张云的上腹部几乎都被血染红了,那个黑色的刀把就那么非常醒目地立在红色的中央。怎么办?怎么办哪?张星慌了,不知是否应该把刀拔下来,他转头问小毛:“是拔好还是不拔好?你说啊!”
“我也不知道啊。”小毛带着哭腔说,张星又扑过去打小毛的嘴巴,小毛捂着脸,说:“我不知道他是你哥,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哥,我得救你。”
片刻之后,张星才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他翻出哥哥身上的手机先拨了120,说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及具体的接车地点,然后又从手机里调出何之水的电话号码。张星知道哥哥和何之水的关系,也见过何之水,还管何之水叫过嫂子。张星把电话打过去时,何之水刚从北京集训回来,她没有入选奥运名单,心里多少有一些想法,包括她的教练和她的队友都有一些想法。在电话里张星对何之水说张云受了刀伤,有生命危险,现在正在哪哪哪,让她马上过来,并嘱咐她别忘了带钱,多带一些。打完电话,张星在张云身边静默了几十秒钟,然后才小心地把张云扶起来,并喊了小毛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将张云架起来往外走。因为这里是平房区,胡同很窄又都曲曲弯弯,一般的机动车很难开进来,为了不耽误时间,张星已经和120约好,在某某路口等他们。
路很不好走,又没有路灯,三个人走得跌跌撞撞。黑暗中,张星和张云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他们是一对血肉相连的亲兄弟,他们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他们经历了一样的童年和少年,但是他们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谁该为这一切负责呢?!
何之水和两个队友赶过来时,张云正被急救人员抬上车,看到何之水,张星只简单交待了几句就闪身消失在黑夜里。因为担心张云的伤势,何之水对张星的离去并没有太在意。
张云的伤势已经相当危急,大量失血已经影响到他的生命,他面色苍白,四肢发冷,意识丧失,这些死亡的前兆都一一表现出来。经验丰富的医生在积极抢救的同时也不忘给何之水下达任务,他们让何之水不停地呼唤张云,并警告说,千万不能让他睡实,否则他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何之水本来就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何况是在心爱的人生命垂危的时刻。听医生说她的呼唤可以挽留张云的生命,她便毫不迟疑地伏在张云的耳边说:“张云!你不能死,我还要和你结婚呐!你不是说过要和我结婚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何之水的声音很大,急救车里的人都能听得见,何之水却没有因此而难为情,她把脸贴在张云的脸上,轻轻地磨擦,希望尽快将张云唤醒,远离死神。“……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杀死我舅舅的凶手抓到吗?你还没有做到呢?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何之水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滴在张云的脸上。
朦胧中,张云似乎听到了何之水的呼唤,只是那声音太遥远,像从天的另一边传来,他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想到了何之水,想到了何之水脸上的那块红记,那块红记真的很美,像正在飘落的花瓣,更像一小团跳动着的火焰。何之水,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快去找她吧,自己不是答应过她要抓住杀害她舅舅的凶手吗。不能睡了,真的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会误事的。张云告诫着自己,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睛似乎是睁开了,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飘着白雾一样的东西,一个声音催眠似的传来,睡吧,睡吧,睡着了多好啊,睡着了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就再也不用这么艰难地抉择了,就再也不用去抓弟弟了……
睡吧!睡吧……醒吧!醒吧……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几乎都想左右张云的意识。张云犹豫了,徘徊不定,时睡时醒。模糊中,张云似乎看见面目狰狞的许大雷正手拿电棍追打他和弟弟,弟弟吓坏了,缩成一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向他求救,他跑过去,想挡住许大雷,想救下弟弟,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竟眼睁睁地看着许大雷将弟弟从自己身边揪走,然后又嗖的一声抛出去,远处传来弟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弟弟完了,他心里说,挣扎着爬过去,仿佛是爬上了一处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深渊中回荡着弟弟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看见成群的豺狼正向弟弟奔去,将弟弟团团围住,转瞬之间弟弟身上便被咬得鲜血淋漓,那些蛇和老鼠似乎也闻到了血腥,纷纷向弟弟聚过来,争着抢着舔食弟弟身上流出的鲜血。在野兽的围攻之下,温顺的弟弟也变得面目狰狞,眼神中竟也射出豺狼一样的凶光……
“你快起来,你不能睡,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哪……”远处又传来了何之水的呼喊。张云似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着的只是一场梦境。
“你不能死,听见没有,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哪……你不能死……”何之水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来。“什么?‘你不能死’?难道我要死了吗?”
死是多么的简单,而活着又是多么的艰难!死吧,只要一直睡着就行……张云在生与死之间犹犹豫豫地徘徊着。“你起来,听见没有,你不能死,你不是说过要写一本书的吗?你不是要写一本关于青少年犯罪的书吗!你不是要挖掘青少年犯罪的根源吗?你想放弃了是不是,你想逃避了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你不应该是个懦夫……”何之水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么清晰,那么执着。是啊,自己怎么能死呢,死了纵然简单却是白来一世,而活着纵然艰难却还有希望,活着吧!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走出这份艰难,活着!一定要活着!“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我还要和你结婚,和你一起生活……”这是何之水的声音,没错,就是她。张云顺着声音寻去,想和她会合在一起,他相信爱情的力量。
张云的伤势刚刚稳定,分局两个搞刑侦的警察就找到医院,也许都是同行的缘故,他们对张云说话还算客气,问他在哪儿受的伤,是什么人下的手,是否与他弟弟有关,是否知道他弟弟的下落。见对方问话时胸有成竹,步步深入,张云意识到他们绝不是简单的例行公事,而完全是有备而来,他们一定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或者证据。知道不能瞒下去,张云也就将他和弟弟会面的过程和地点一五一十地讲了,将弟弟说过的话变换了一下人称之后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同时张云还向对方保证说,弟弟绝不会做那种杀人抢劫的事,他和罪犯在一起并不能说明他就会犯罪。张云还特别提到了他被攻击时的细节,他说他那天没穿警服也没有向第三者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当时只是想尽快把弟弟带去公安机关说明情况,因为觉得张星是自己的弟弟,也就没讲什么策略,也许攻击他的人误会了他的企图,以为他会对张星不利,情急之中才出的手,这样看来对他的伤害应属于误伤,甚至还有一些正当防卫的意思。张云没有提到许大雷的死,冷静下来一想,他觉得杀许大雷的凶手也许另有其人,那天弟弟只说我恨他,并没有说是我杀了他,他当时认为弟弟是棒杀许大雷的凶手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甚至是愚蠢的,自己不也曾憎恨过许大雷吗?不也想过要杀了他吗?但自己并没有去做,可见动机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那两个警察静静地听着,脸上不时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最后其中一个说:“也许你弟弟真的没有参与抢车杀人,但我们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棒杀许大雷的凶手。我们已经通过技术手段从凶手行凶的棒子上成功地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指纹,它和张星案卷中保留的指纹完全一样。另外许大雷被害的那天夜里,有两名出租车司机在平安镇以北不远处看见过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男子,经照片辨认,两名出租车司机一致肯定他们当晚看见的人就是你弟弟张星。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向你核实一下你是否见过你弟弟,是否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据我们推测张星还留在本市,而且极有可能会来看你,我们希望你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职业,协助我们工作,发现你弟弟的踪迹及时报告。”
“我会的。”张云机械地回答,内心有如刀绞一般的难受,他相信公安机关没有绝对的证据是不会对他说这番话的,他们不会冤枉弟弟。张云心中那赖以支撑的侥幸骤然倒塌,巨大的伤痛和恐惧排山倒海般压来……张云再也无力承受。
守在张云身边的何之水一句不落地听清了两位刑侦人员与张云的谈话,知道了棒杀舅舅的凶手原来就是张云的弟弟张星,她在伤心、震惊、愤怒的同时更担心的是张云对这件事的承受能力。果然,仅仅几分钟之后张云就再次被推入抢救室抢救。
也许是为了推卸责任,事后,那两名刑侦人员专门找到何之水谈话,表示他们之所以这么不近人情完全是因为案情紧急,同时要求何之水配合他们工作,争取早日将杀死她舅舅的凶手绳之以法。
从这天开始,张云的病房周围就多了几个目光锐利的“闲杂人等”。
几天来,何之水一直在医院照顾张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她曾给她的教练打过电话,希望教练能够准她半个月的事假。教练已经从她的队友那里听说了她正在谈恋爱的事儿,于是认准了她落选奥运会运动员名单与谈恋爱有关,正在气头上的教练说什么也不应允她的请假,而且还说就是他现在死了也得回来训练。何之水也气极了,说一句我歇定了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