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长安城被雪裹冰封,一片银白世界。河间王的宫殿都披上了银装,只露出少许的金顶和黛墙。明春宫里,笙韵悠扬。红红的炉火,烤得殿内春风荡漾。融融暖意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河间王手举金杯,品咂着美酒,举着一只烤得金黄冒出油花的羊腿,狠狠咬下一大块羊肉,半眯着醉眼,忘情地欣赏着宫女的妙舞轻歌:
金缕衣,红罗帐,
绿锦被,象牙床。
蝶浪又蜂狂,
浅吟声里翻绿浪。
佳人亚赛仙女样,
含羞带笑伴君王。
春宫良宵恨天亮,
夜夜长眠温柔乡。
太监近前禀报:“启王爷,主簿李含回来交令,殿外候命。”“传他觐见。”
李含上前叩拜:“王爷,小人出使归来,特来复命。”
“效果如何?”
“一言难尽。”
“怎么说,详细道来。”
“王爷,小人呈上瓷瓶后,齐王尚在把玩欣赏,而他的右司马赵骧却诬称瓷瓶是假。齐王听信谗言,一气之下把商代的宝瓶摔得粉碎,并称要清算王爷您的欺骗行为。”
河间王一下子站起身:“好心好意为他献礼,非但不领情,反倒诬我送假,真真岂有此理!”
“王爷,齐王欺人太甚。”李含提醒说,“看光景齐王是要拿王爷你开刀,咱可不能引颈等死。”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对应?”
“王爷,实不相瞒,小人在京馆驿中,领受了皇帝密诏。”李含为保自身,决心把谎撒得更大。
“快快拿来我看。”
“皇帝说,齐王眼线耳目众多,不敢书写明诏,只能口传转述,要河间王起兵征讨齐王,救朕于水火之中。”
“这,只凭一句话,也没有文字凭据。”
“王爷,齐王跋扈,以致天怒人怨。只要您出面挑头,各王和国人必将群起响应,何况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
“你说说看。”
“发出檄文,催请长沙王讨伐齐王。这样一来,齐王必然要主动征剿长沙王。他二人打起来后,无论谁胜谁败,王爷皆可坐收渔人之利。到那时,王爷再出兵,还不是稳操胜券。”
“李先生真乃本王之子房也,一箭双雕之妙计。就依你之见,立即上表给皇帝,声讨齐王之过错。”
表章与檄文同时到达洛阳,给惠帝上表,自然要齐王先看。表中说道,河间王已调兵十万,克日讨伐齐王。檄文更是历数了齐王的滔天罪行,把齐王贬得一无是处。特别提出,赞成长沙王的提议,联手合兵,共同征剿齐王。这两份文表,使得齐王怒火中烧。他明白真要等河间王、长沙王联手进攻,自己就会腹背受敌。还不如及早出兵,先把长沙王击败,再腾出手来,消灭河间王。于是,齐王召集兵马,准备攻打长沙王。
长沙王见到檄文,明白这是河间王用计,此时已不得不出手。他调集大军,足有十万之众,出击攻打洛阳。长沙王打出皇帝的旗号,道是“奉诏讨贼”,以占领道义的制高点。而齐王则在城头高呼,长沙王伪诏。三天激战过去,双方互有死伤。齐王上城巡视,见把守东门的一员副将,竟然伏在女墙上昏昏人睡,齐王来到近前,他居然毫无知觉。
齐王猛地抽他一鞭子:“滚起来!”
副将也不知是谁,跳起来揉着眼睛就骂:“哪个鳖犊子敢打老子,我这都一宿没有睡个好觉。”
“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齐王怒气不息。
副将这才看明白,面前的是齐王,赶紧立正道:“小人副将张成,不知王爷驾到,失礼之处,万望宽恕。”
“张成在守城期间擅自睡着,敌人如果攻城,必然城破丢失阵地。违犯军法,按律当斩。推下城去,砍头!”齐王挥手发令。
张成跪倒在地:“王爷饶命,末将守在城防,三天三夜未能睡个安稳觉,实在是太困了。”
城头上的将士也齐刷刷跪倒:“王爷,务请饶过张将军,他不是有意偷懒,不当死罪。”
“看在众人求情的分上,且饶你一死。”齐王顿了一下,“死罪饶过,活罪难免,重责四十军棍。”
张成再求饶也没有用,被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四十军棍。直打得双腿不能站立,血肉模糊。
齐王走后,众人把张成扶进城楼。大家为他擦洗上药。疼得张成一个劲咳嗽,不住喊痛。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如此为他卖命,齐王竟然这样对待张将军,他独霸朝纲,独断专行,我们犯得上给他卖命吗?”
“长沙王就在城外,攻城甚是急迫。听说河间王的大兵已在路上,这城还能守得住吗?”有人发出疑问。
张成接话了:“秃顶虱子明摆着的,破城只在早晚之间。看起来我们的下场就是城破人亡。”
“我们为他殉葬,不是屈得慌。”
“干脆我们降了吧,不只有活路,还能有前途。”
“张将军,你带我们投降吧。”有人提出恳求,“我们献出城门,怎么也能给些封赏。”
“你们大家当真都有此想法?”张成发问。
“千真万确,谁不想活命,谁不想有个出路。”众人异口同声,“谁要是三心二意,必遭天打雷劈!”
“好,往城外射出一封箭书,约定三更时分献城。”张成吩咐下去,自己写好箭书,绑在箭上射出城外。
半个时辰后,城外射来箭书。小校拾起,送到张成手中:“张将军请看,定是长沙王的回复。”
张成从头看过,立时喜上眉梢:“大事成矣,长沙王届时亮起三盏红灯为号,我们回以三盏白灯,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大军进城。”
半夜,张成命人将他架出城楼,到了城头向外观看。三更梆声响过,城下敌营中三盏红灯高高升起。
张成发出指令:“回信号。”
城头上三盏白灯亮起来,东城门也立即轰隆隆打开。长沙王的人马呐喊着潮水般涌进城来。长沙王亲自带兵,在张成带领下,直扑齐王的大司马府。待到把大司马府层层包围,齐王才刚刚得到城破的消息。想要逃走,也没来得及。他只能组织人马,作拼死的抵抗。
力量的悬殊,使得战争几乎不存在对抗性。长沙王大军源源不断攻人大司马府,而齐王已无抵抗能力。在压倒性的优势中,长沙王占领了大司马府,而齐王则在乱军中被杀。齐王党羽两千多人也悉数战死,说战死其实是被对方全部屠杀。大司马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事后,长沙王以大司马名义,留在京城执政。而成都王则任职大将军,仍驻扎邺城遥控政局。
河间王就被闪了一下,他原打算事成之后,废惠帝自任宰相把持朝纲,没想到弄巧成拙,倒让长沙王拣了个大便宜。河间王对当前布局不满,便向成都王煽动,道是成都王应当留京辅政,不能让长沙王一个人大权独揽。由于成都王推荐几名亲信人朝在要职为官,却被长沙王一口回绝,成都王也已对长沙王心怀不满。
河间王一提出,二人一拍即合,便在永宁三年003〉八月,商定同时出兵。河间王以张方为都督,领军七万向东进发。成都王以大将陆机为元帅,率军二十万南下,兵锋直指洛阳。
成都王聚兵点将之时,主簿孟久奏道:“启禀王爷,我军和王爷都要远征,后方必须安排妥帖。而今邯郸令一职缺人,而邯郸与邺城比邻,若无主管官员,恐发生事态,波及邺城,故请王爷敲定邯郸令之人选。”
“先生所言有理,是当妥定此职官员。但不知先生可有目标,若有合适人选,尽管提出。”
“王爷,属下心目中倒有一位此职的最佳人选。”孟久故作谦虚,“只是多有不便。”
“不管是谁,只要合适,你一心为公,哪怕是亲爹儿子,都但说无妨。”成都王积极鼓励。
“王爷既是这般鼓励,下官也就内举不避亲了。”孟久沉了沉,“家父孟冲正是此职最佳人选,可称是舍他其谁也。”
“王爷……”骠骑将军陆云立刻发声,显然要说什么。
车骑大将军陆机马上打断他的话:“陆云,你乃一名武职,不可对文官的安排说三道四。”陆云是他的胞弟,陆机才直言不讳。
“不要拦阻他的话头,”成都王明白陆云还有话没有说完,“有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讲半截话,说下去。”
“王爷,末将对孟冲的任命有不同看法。”
“说明理由。”
“王爷,孟冲为官能力确属一流,处理公务干净利落。”陆云话锋一转,“可他爱财纳贿,受金钱左右便不能正确断案,闵而不宜担任邯郸令。”
“陆将军称他爱钱受贿,可有相应证据?”
“王爷,近日末将到邯郸去,正有一起民间冤案在茶肆饮茶丨时撞上。”陆云便从头讲起来,“民女唐英,年方十八,在大户年!家为婢女,年大户看中她美貌,欲强占其身。年大户的令婆反感此事,诬唐英偷盗自己的金簪,而将唐英送上府衙,要问她个女贼的罪名。唐家为保女儿清白之名,遂向书吏孟冲求情。孟冲则说耑要上下打点,要去白银一百两。而年大户家闻知,则送上纹银五百两。在审案中孟冲则偏向年家,判了唐英在年家做苦役十年。末将听后劝唐父不必悲观,可到邺城找王爷再诉。王爷明镜高悬,定会平反冤案。王爷,就这样一个爱财的人,怎配高升邯郸令。”
“王爷,”孟久心中暗恨陆云,要不是他插一杠子,凭王爷对自己的信任,这顶官帽就是父亲的。可他而上并不表现出来,“陆将军所言之案,下属一点儿也不知道。陆将军虽是道听途说,但常言无风不起浪。此事或有或无,尚需详细查实。为防万一,家父可暂不任此职。待此战王爷胜后,再由王爷详勘。如有,则依法严惩;若无,再任职不迟。”
成都王对孟久的态度颇为满意:“孟先生深明事理,本王表示赞赏。此次出征,就由陆机为兵马大元帅,让孟冲也在军中效力,也是对他的一个考核。如有战功,自然高升。”
“王爷,家父是一文职人员,也不会冲锋打仗,总得给他个相应的军职。”孟久提出要求。
成都王想了一下说:“就让他做行军书记吧。”
“属下代家父谢王爷关照。”孟久心中和陆云系下大大的一个仇结。
长沙王当然不甘这统治宝座拱手让与别人,指挥仅有的几万军队应战。他给将士们打气:“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在多。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不都是以少胜多。我军兵力不及敌人,但焉知不能打胜仗。”
将士们齐声响应:“有王爷统领,上下齐心,以一当十,定能战胜强大的敌人,获得最后的胜利。”
长沙王在东阳门和建春门分别设下伏兵,每处安排一万兵力。副将不解地问道:“王爷,我方兵力原本就弱,应集中使用兵力,为何设伏还分兵两处,这只怕不能获胜。”
“将军,设伏两次,正是本王出敌不意之处。本王自有道理,你只管按汁行事便了。”
陆机领军向前进发,他让陆云领两万人马作为机动殿后,同时保卫成都卫的安全。孟冲为行军书记,随陆机大军行进。
行进途中,陆机眼见得两侧高峰壁立,峡谷幽深,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孟冲质问:“元帅,大军贵在行动迅速,出其不意。应该一鼓作气进兵,不该停止观望。”
“孟先生,用兵最忌轻敌深人。”陆机抬手指了一下两面的山势,“此处地形复杂,须防敌人设伏。”
“你这是胆怯惧敌,我二十万大军推进,敌人早已吓得望风逃窜。”孟冲是不屑的口吻,“据报长沙王不过三万人马,北面还有河间王的七万大军进逼,他还有心思设伏,恐怕早就跑得没影了
“孟先生,万万不可轻敌。”
“我看元帅是太胆小了。”孟冲问,“怎么,还不进兵?”
“本帅计划派一支五百人的侦察队,到前面做一番探察,确定无埋伏之后才能进兵。”
“哎呀,你这不是太啰唆了吗。”孟冲提出,“给我两万人马,我要打头阵。到时别说我抢你们的功劳。”
“孟先生,你是行军书记,没有带兵打仗之权,也无须你亲自上阵,此议绝对不可。”
“怎么,你怕战怯战,还不让我出战,莫非和敌人是一伙,有意放跑敌人。”孟冲干脆说出歪话。
“你,你怎能如此诬蔑本帅。”
“给我人马,我要立功!”孟冲在叫板。
万般无奈,陆机叫过副将司马孙拯:“将军,看来就得委屈你跑一趟了。本帅给你三万人马,须见机行事,情况不妙,疾速撤回。”
“元帅放心,末将身经百战,一切自有道理。”他扭过头对孟冲言道,“孟先生,你又不会厮杀,若不然还是不去为宜。”
“笑话,我不去这胜利算谁的。”孟冲拍马就走。
临别,陆机叮嘱司马孙拯:“没法子,应付一下,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他儿子在王爷身边,吹歪风对我们万分不利。”
“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