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平当然愿意听到这样的话,有很长时间她已经没“工程”可做了。没“工程”倒不是她不肯努力,主要是她的方式,她自己不懂装修,也不是一点不懂,但专业起来,她就不行了,属于通一点但不精那一类的。不懂业务,自己又没有装修公司,靠“对缝”过R子,越来越难了。
蒋丽平高兴地对云舒说::云姐,你一直是我的福星啊。”
云舒继续着刚才的笑,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还不知结果怎么样呢!”
蒋丽平说,你放心,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蒋啊平这样信心十足地说着,她所想的也并不是对自己公关能力的认同,她也许过早地想到了新的“工程”带给她的利润,像我这样的人,正可以狠狠地宰上一刀,从云舒那儿,她已经尝到了甜头。
“对了,罗序刚知道我病了吗?”云舒问蒋丽平。
“可能不知道吧。”
“你没跟他说吧。”
“没有。”
“你不要跟他说。”
“……怎么啦?”
“我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说蒋丽平能够趁热打铁,还不如说她沉不住气,她和云舒谈话的当天夜里,就给我挂来了电话。蒋丽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半左右,这个时间正是我精力充沛、头脑清醒的时候。
“罗哥,”蒋丽平显得亲昵地对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啊?”
“动什么工?”
“美化你的别墅啊。”
“我没说要美化我的房子。”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天我还和你通过电话,你说让云姐决定。”
我承认我是这样说过。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云姐决定让你维修小楼了。”当时,我想蒋丽平在撒谎,云舒不可能做出决定,她怎么会——决定我的房子是不是应该维修?这太荒唐了。即使我征求她的意见,云舒也会理解我“礼貌性”的成分,她一向十分内敛,她不会为我做出决定的。
“云舒怎么说的?”
“她说如果你让她做决定,她的决定是:让你维修小楼。”
“怎……怎么可能呢?”
“就是啊,她一直笑着,我想,你信任她,她很高兴。”“我信任她,她还很高兴?”
“你不信我的话?我要是骗你不是人!”
我说不是不信任你,无论怎样,我都要找云舒核对一下。
那可不行。
“为仆么?”
“不为什么。……罗哥没想到你不信任我,我很伤心呐。”
“我没说不信任你,我只是想亲自听听云舒关于我维修的意见,可你怕什么?连我想听云舒意见都不行,让我怎么信任你。”
“那好吧,”蒋丽平似乎在电话的那端下了决心,她说我告诉你实话吧,云姐正养病呢,她不许我告诉你。这回行了吧。
“养病?她得了什么病?”
“肝炎。”
“肝炎?”
“现在没事儿了,基本好了。”
我说那我更应该去看她了。顺便,我就知道云舒对我维修的事是什么样的意见。
蒋丽平说罗哥你千万别这样,这样,云姐就不信任我了,我答应她不告诉你的。我说你真死心眼儿,云舒有病也不是你一个人知道,我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知道她有病的消息的。
“可是,你就是在我这儿知道消息的。”
“放心吧,我看云舒也不说你告诉我的。”
“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不说。”
“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那,维修的事呢?”
“等我见了云舒以后再决定。”
“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我觉得好笑,蒋丽平同我的谈话中,好像维修房子的不是我,而我只是一个工程中的甲方或乙方的代表。我对自己的房子做不丫主,而是等待另一个命令,所以,蒋丽平让我“等她的好消息”。
和蒋丽平通过电话之后,我本想给云舒挂电话,转念一想,云舒也许巳经人睡,我不该再打扰她了。
我发财之后,就淡出了原来的社交圈子。所以,云舒从美国回来之后,她曾打听过我,一直到秋天才找到我。
和云舒见面时,我已经买了夏家河子的旧洋楼。我对云舒说,到我家看看吧。云舒当时迟疑了一下,她说你家人都好吧。我说我就代表我的全家了,你看我怎么样,我的全家就怎么样。云舒似乎明白了,她说你怎么也像我一样。
云舒第一次到小楼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小楼沐浴在暖色的夕阳当中,傲然地矗立在山坡上,从山脚的公路上凝视小楼,容易产生一种幻觉,仿佛那是童话里的城堡。云舒长久地看着,秋风从她的脸上滑过,掀动她耳边的长发,我的内心里涌动着异样的感觉。那一时刻,我又找到了当年的云舒,在大学时刚刚见到的云舒,她总能唤起我最深层的感动。
“像童话而不像现实。”云舒这样说。
我说是现实,这个房子现在属于我,不管它以前属于谁,可现在它属于我。我还这样对云舒说:“可能,在你的印象里,我总是个不怎么走运的倒霉蛋儿,落魄而充满幻想的家伙。……你不会相信我能拥有这样一栋洋楼是不是?”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个时代,什么都可能发生的“现在我做到了,我不比别人差。”
“我从未认为你比别人差。”
“不是认为的问题,以前,你知道我很自卑。由于自卑,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你指什么?”
“很多,包括青春年华。”
“你拥有了这些,年华也会失去的。”
“那不一样,你知道吗?当初有很多人瞧不起我,现在不同了,他们都在巴结我。我还是我,可他们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他们是谁?”
“当然是……啊,有的你不认识。”
云舒轻轻地喟叹,她说我的想法正好与你相反。当初,我很想把自己的潜力发挥到极限,寻找和拉住一切让我发达的机会,拼命地赚钱,我以为那样才能证明我存在的价值,疴来,我才知道我多么幼稚啊,人生不是靠那些东西的,那些不过是人生一件华丽的外衣,只是外表不是内容。
“你……在美国受到挫折了吧?”
“不,我比很多人成功……但所有那些都是外在的。”“曾经沧海,大彻大悟?”
“也许吧。”
“那什么是你说的内容呢?”
“你自己理解的和最适合你自己的人生。”
这些谈话是我和云舒分别三年以后进行的。当时,我这样想,云舒总是走在我的前头,她对物质生活大肆追求时,我还停留在“精神贵族”阶段,由于物质上的贫乏,我时时窘迫。后来,我拥有了远远超过她的财富,她却表现出超然的态度。而当时,我正处于由财富带来的自信甚至是自大状态中,我特别想在云舒面前证明我的位置,所以,云舒说这样的话时,我觉得她是在有意压制我。多年来,她一贯压制我的,我对她那些过于老成的话题不感兴趣。不过,我也承认,云舒还是给我的精神领域带来了压力。
那天晚上,赵阿姨给我们做了丰盛的晚餐。吃过晚饭,我和云舒就去楼前的海滩上散步。云舒不问我是怎么发财的(我的很多朋友都关心这个问题),她一句都不问。云舒也不问我生活上的事,而这两个问题都是我想回答的。这样,我也没法问云舒的生活,比如她这三年有没有过感情生活,为什么还不结婚?她似乎不想谈这样的话题,只问我以后怎么打算的,我说没想好,我发财之前生活是有方向的,可是,突然发财之后,我丧失了目标。我说如果社会不出现大的动荡,我想我的钱足够我用了,还得挥霍着用。“套用一句髙频率的用语——不出意外的话。”云舒笑了,她说我敢说,要不了多久,你的想法会改变的。
我问云舒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还没想好,调整一段时间再说吧。
在沙滩上,我大谈对社会以及生意人的看法,我说过,那个时候我刚发财不久,我还整日“低烧”着,我的口气很大,对一些人和事物显得十分蔑视。云舒默不做声,我知道她不喜欢这样讲话。
从沙滩向回走的时候,我对云舒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是吗?”云舒停下来,当时天已经黑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想对云舒说这样的话,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因为爱才这样耐心地跟在你的身后,可你总是飘忽不定的,当我接近你时,你离开了,当我要忘记你时,你又出现了。然而到了表达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的话:“你总在我的身边若即若离,我觉得我们走近了,可你又离开了,就在我要忘了你时,你又回来了。”
“是吗?”云舒冷静地说。
“这回不走了吧?”
“应该是的。”
“这样说来,我们接触的机会就多了。”
“应该是的。”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应该是的。”
走到小楼的院子里,云舒停下了,她说很晚了,我该走了。本来,我计划留云舒在我家住下,随口说你可以住在这里,我有客房,住几个人都没关系,不收费。尽管我尽力调节着气氛,可云舒还是语气坚定地说:“不,我还是回去!”
这样,我没主意了。
我开车送云舒回市内,一路上我们的话都不多。收音机里播放着宣传乙肝药的广告,还有“热心”的观众打电话,一个妇女说:哎呀妈呀,这药太灵了,我老公是“小三阳才吃了七天药,你猜咋的?一查,阳转阴了……
云舒问我有没有歌曲带子。
我说有英文歌曲。
“还是听中文的吧。”
现在回忆起来,云舒来找我的时候,正是她心情的变化期,也许,她找我是抱着一种期待的。可那个时候,我还没从发财带来的兴奋中解脱出来,我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样子一定令她十分失望。
李司曾经讲过一句精彩的话,缘分不是机会,但人和人的缘分也不是持久不变的,当缘分出现时没有抓住,以后,什么事情都会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