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丽讲：
你知道当初是有许多小伙子追我的，包括你，都是各方面条件不错的人。但说心里话，你们都没有打动我。我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对男朋友的要求除了他要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外，还需要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他要有出人头地的潜力。在别人看来，刘洪力是个工人，又貌不出众，他当然是配不上我的。最初，我也这么认为过，刘洪力第一次来找我时，我并没有给他好脸，他说要和我交朋友，我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刘洪力并没有知难而退，他说你有男朋友这没关系，我只想和你做普通朋友，彼此有时间的时候聊聊天。我说我很忙，没有闲工夫聊天。刘洪力说不要紧，你忙的时候我不会去打扰你，你闲下来我才会去找你。见他如此固执，我真怕他经常来骚扰我，但很多天过去了，他并没有再来找我，我这才长出一口气。
就在我几乎把这个刘洪力遗忘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天下班，我的自行车硌在一块石头上，一下子来了个人仰马翻。我的腰也扭了，小腿蹭掉了好大一块皮，鲜血汹涌地渗出来，把我的裙子都染红了。我爬了几次没爬起来，就在我急得想哭的时候，刘洪力出现了，他把我扶起来，然后叫了辆出租车，把我送去了医院。这件事多少拉近一些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以后他再来找我聊天，我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他时常在吃完午饭后去我的办公室，这个时间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食堂吃完饭无事可做，又回到办公室。当然他也不是天天去，那样的话我肯定会反感的。他很会挑时间，往往是一个星期去一两次，有时我正一个人寂寞难挨，他来了。有的时候超过一星期他没来，我竟然还会有一点点想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最初我们只是聊闲天，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后来有一次他给我讲了尹总的故事，关于尹总的身世我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但经刘洪力一讲，给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说尹总当年并不怎么讨老厂长喜欢，尹总和老厂长接触时老厂长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但尹总并没有灰心，此路不通改路走，尹总开始有意接近老厂长的老婆，去老厂长家干一切他所能胜任的活。一次老厂长的老婆病倒了，隔一会儿就呕吐一次，每一次都是尹总给收拾，毫无嫌脏的表情。老厂长的老婆很是感动，欣然收尹总为义子。干儿子是不好做的，处处得像亲儿子一样去伺候干老，尹总经常陪着老厂长去洗澡，那时候浴池普遍还没有搓澡工，那搓澡、修脚的活儿都是尹总干的。后来尹总当上了副厂长，终于有机会收集到老厂长的一些把柄，尹总毫不手软地就把老厂长给告倒了。有人说尹总太阴险，他不这么看，他说尹总是个好汉，为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老婆孩子能够体面幸福地生活，做什么事情都不为过。
刘洪力说为了我未来的老婆孩子，我也要做尹总一样的人。我笑道，你只是一个工人，这个目标对你来说有点不切合实际吧。刘洪力说只要你敢想，肯做，没有什么目标是不切实际的。他这句话令我很感动，或者说，他的这番话的确打动了我。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确有髙人一筹之处。
记不得从哪一天开始，我们恋爱了。交往中我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当工人，采取的是曲线救国的策略。如果他只是科室里的一名普通职员，那他的竞争对手就太多了，想升到公司一级领导层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当工人，并由此成为公司里的劳模，这就使他成了青年职工中的凤毛麟角，也因此有了一些与领导们接触的机会。只要这样的机会一出现，他就会不失时机地展示自己的才华，在底层干了这些年，他已经熟悉了全厂所有的生产设备，他的知识储备也总会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他曾提出好多项生产方面的合理化建议，并且巳经得到了尹总的重视。你不知道，要是没有这起事故，他巳经当上分厂副厂长了。他也认了一个干妈，有这个干妈相助，以后向上的路他会走得更快。
我们相恋三年，感情一直平稳发展。刘洪力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灵气，令人感动也令人害怕，比如当初他怎么就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呢？要不是他在暗中跟踪我多日，又怎会有如此效果？我相信他会成功，只是我们的恋爱太过平淡了，三年下来竟然没有高潮。刘洪力太上进了，用在所谓事业上的工夫，要远远大于在恋爱上所下的工夫。除了最初追我时他毫不吝啬时间外，确定恋爱关系后，他对我在时间上的投入越来越少。我抱怨时他就劝我要往远看，他总有一天会像尹总那样，送给老婆的生日礼物是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孩子要到英国或者美国去上学。
刘洪力也不是对我不好，他虽然不是天天出来陪我，但隔三差五总会送一些小礼物给我，以表达他对我的爱慕。比如发卡、手帕、袜子甚至是胸罩和内裤。送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说现在送的虽然是些小东西，但总有一天他会送大东西给我。面对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我的心里总是充满别样的感觉，不知是感激还是无奈。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不需要这些礼物，别说是小东西，就是他说的所谓大东西我也并不需要。我需要什么呢？我突然就有了一种很茫然的感觉。
你大概已经听出来了，我和刘洪力之间已经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痕。这种裂痕在一件事以后，变得逐渐清晰起来。这件事发生在去年的一次郊游活动中，这次活动是公司工会组织的，去的人都是下属单位的先进生产者，刘洪力和我都去了。在这支队伍当中，有一个特殊的成员，那就是尹总的老婆，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组织者的多方关照，比如坐大巴时让她坐在和司机并列的位置，也比如吃饭时让她坐在主桌中心的位置等。事情是在归途中发生的，大巴正开足马力行驶在郊外的公路上，突然一辆超大型的载重汽车从旁边的岔路里拐了出来，大巴急忙躲向一边，由于躲得太急，车子一下子冲进了路边的水沟，以倾斜的姿态停了下来。满车的人一起惊慌地尖叫，我摔倒在车窗玻璃上，刘洪力挤过来救我，可他的手刚刚触及我的胳膊就又放下了。我看见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许多人体，径奔车头的方向扑去，率先把尹总的老婆救出了车厢。事后，我问他一个每个人都听过的很庸俗的问题，我说假如我和你妈一起掉进河里，而且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一个？他苦笑着说，你怎么这样，干吗要我作这种残酷的选择呀？我又说，假如我和尹总的老婆一起掉河里了，你又救哪一个？他说我当然会救你了。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这其实是个不用回答的问题，你已经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他急忙安慰我说，你不要误会，我是发现你的身体没有大碍才奔过去救她的，你要知道，对我来说，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呀，我怎么能放过呢！我没有再说什么，但等他一离开，泪水便忍不住汹涌而出。我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是幸运还是不幸。
实话跟你讲，在他出事之前的那些天，我们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要不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答应和你一起出去吃饭。但即使如此，他的死对我的打击依然是巨大的，在最初的以泪洗面的夜晚，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事实上我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惨痛经历的寡妇。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而我们都还得继续生活。
九
安全简报（第X期）
章锦电力公司安检处年x月x日
X月X日10时，电气检修分厂高压班工人刘勇胜，去4号机1号给水泵电机处测量直流电阻和绝缘电阻，当行至4号机1号给水泵南侧时，脚踩在地面上的油后滑倒，左小腿被钢丝扎伤前部，造成外伤。责任者：伤者本人……
我敲了几下曹处长办公室的门，我的手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出现些许的颤抖，而是十分稳健和果断，指背与硬木门板的撞击声脆响着，显示了我此时焦躁的心情。我是来找曹处长打听消息的，据可靠人士透露，各处室的新一轮评聘名单巳经敲定，安检处的名单上会不会有我？在事故调查中我已经令曹处长十分失望，如果名单上没有我，完全是件可以想象的事情。
其实我只敲了几下，曹处长就说了请进二字。我推门进去，看见办公桌后面的曹处长正一脸阴云地盯着我。我知道得罪本单位一把手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但既然如此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大不了下班组当工人嘛。因为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也毫不躲闪。
我说，曹处长，听说聘任名单已经定了？
曹处长拧着眉毛点了点头。
我说，有我吗？
曹处长说，你认为有你吗？
我一时没说出话来。
曹处长说，你本来是个做事让人放心的年轻人，我也一直很器重你，可是在刘洪力这件事上你是怎么做的，你叫我很为难呀！
我说，我只是凭良心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