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兰把钱拿起来扔给了贺金柱了你留着回去娶媳妇儿吧。我告诉你,贺金柱,我魏淑兰有自己做人的尊严,别说我,就是将来出生的孩子,这辈子绝对不花你一分钱!
贺金柱仔细看了一眼魏淑兰,发现她的腰身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有些侧隐之心。他又把钱递了过去孩子是我的,我要承担抚养义务,尽做父亲的责任。这钱你先收下,以后我就按月寄。
魏淑兰急了了贺金柱,你给我把钱收起来。不然,这婚咱就不离了!
贺金柱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来了。他怕魏淑兰后边那句话下魏淑兰说:贺金柱,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魏淑兰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吧,你甩了我,我还可以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可从今往后,我要再花你一分钱,我就在七里家丢不起这个人!
贺金柱蔫蔫地听着,模样像在法庭上受审。
魏淑兰用手往外一指了你土吧。
贺金柱蔫了一会儿,站起来,似走非走的样子。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你不会原谅我。但你还不是一点儿文化没有的农村妇女,你朵有觉怊的。我们不能做犬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万万不能做仇人,魏淑兰用手拍了一下炕沿:你快走吧。
贺金柱感到自已没灯冉待下去的理由和必要临走前,他偷偷地把钱塞在了炕席底下出了门,他没敢回家,直接奔了献州。
贺金柱像逃跑似的回到了部队,他没让机和公务员到车站接,一个人丧魂落魄地进:营房。哨兵给他打敬礼,他愣了一下,才还礼。他走过夬之后,哨兵看着他发愣。
通信识给他倒水,让他洗脸,问他呓饭了没有,要不要让炊事班做碗面条儿。他大喝道:你啰嗦什么,给我滚出去!通信员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也不敢问为什么,悻悻地出去了。他心里很烦,很乩,糟糕透顶。他原想离:婚,会有一种光棍儿一身轻的痛快感,会如释重负,甚至要振臂高呼自由万岁。谁知却完全不是这样,这种刻骨铭心的负疚,一点儿也不比难以摆脱的压抑好受。到目前为止,自己还真不知道楚失去了,还是得到了,输了还是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魏淑兰会有这么高的姿态,痛痛快快地跟他离了婚,还没提出任何条件,甚至拒绝他所有的补偿。如果魏淑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再提出?些苛刻的要求,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突然,贺金柱两眼的泪水冲上来了,像打丌的闸门,汹涌澎湃,滔滔不绝。他借故放纵自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了,泪水小断地流着,他去了卫生间,把水龙头打开,在流水声的掩护下,放开了嗓门儿……
哭完,确实痛怏了许多。他洗脸,刮了胡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他眼下想做一件赶紧要做的事,就是给父亲写信,检讨自己的罪过。
父母大人。
你们好。不孝的儿子在你们的极力反对下,还是跟淑兰偷偷离了婚。我知道,这对你们是一个很大的伤害和打击儿向你们谢罪,并请求你们宽恕。
我知道,儿这样做,有些大逆不道,犯了家规,也绐你们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但車情已到这个地步二位老人就接受这个事实吧。你们可以从心里恨我,但不要想不开,不要在村里人面前表现出过分的自卑。解放这么多车了,婚姻自由了,结婚离婚都是正常的事。想通了,也就不算什么了。
儿惟一惦记的就是你们的身体,不要因为我的离婚,而过多地忻磨你们自己。你们没有任何责任,你们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年龄大了,身体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身外之物。我虽然跟淑兰离了婚,以后可能还会在外面成家,但我还是你们的儿子,孩子生下来还是你们的子孙,长大了也一定舍好妤地孝敬你们,这到什么时候也变不了。你们这辈子把我养大成人不容易,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在你们面前尽过孝,我心里总觉得愧得慌。我想等你们岁数大些了,在家里干不动活儿了,我就把你们接到部队来养老,让你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儿再次提醒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切记,切记。
此致
敬礼
儿:金柱叩上
贺金柱把信写完,又反复看了几遍,心百踏实些了。他心电明白,爹在村里是最要面子的人,不管他怎么解释都不会原谅他。但他眼下只能这样做。他知道,爹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贺金柱跟魏淑兰离婚,不仅影响了贺金柱跟魏猛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也造成了贺、魏两家的关系紧张。跟贺家比,魏家在七里冢算不上大户,怛也不是独门小户,在村里也占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口。一般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大事儿,都要经过族委会的人商量。魏淑兰自己决定了跟贺金柱离婚,她知道,要是跟族里人商量,这婚不但离不成,还会造成两族之间的矛盾激化,何必呢?个儿的事儿,还是自个儿做主吧。既然贺金柱心里有了别人,心思不在自己这边赖着他干什么?魏淑兰是死皮赖脸的人吗?但她离婚之后,魏家人翻了。魏淑兰的叔叔一下子蹦到了柜上,扯着嗓子大骂。一骂贺金柱缺德丧良心,该铡的陈世美;二骂魏淑兰软弱可欺,给魏家丟大人现大眼的货。
离完婚之后,魏家开了个族委会,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你贺金柱有什么本事?不就是要着饭当的兵吗不就是个破面长吗?魏家闺女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一口气等:你年,黄花大闺女都快等成老太婆了。过了门儿,为你守了年空房,一大到晚,何候你家老的,又伺候你
家小的。哪点儿对不住你了是不贞了,还是不孝了?是做贼了,还是养汉了?你把魏家人当成什么了?想要就要,想甩就甩,简直适骑着人脖子拉屎!年轻人主张往大里闹一闹,让贺家看一看,魏家不是没人,也不是那么好捏的。但还是让上些岁数的人拦下闹什么?跟谁闹?跟贺老栓闹,这事儿跟贺老拴有关系吗?他能同意自己家儿子平白尤故跟人家打离婚吗?有人出主意让魏猛子在部队闹一闹,你贺家有军笤,我魏家也有军官。可一想,魏猛子在贺金柱手下。宫大一级压:死人,到头来别再落个赔了闺女又折兵。
也有人出主意,让魏淑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既然被贺家人踹了,还给他家生孩子干什么,还给他家添个小孽种呀?再就是,魏淑兰毕竟还年轻,往后还要嫁人,带着孩子嫁人,能找着什么好主儿。这些话,不少人对魏氏说了,魏氏听进太了,就劝魏淑兰把孩子打掉。魏淑兰一听就急丫了我自个儿的孩子,为什么要打掉?后半辈子,我还指望这孩子活若呢。魏氏说那你不嫁人啦?魏淑说不嫁又怎么着魏氏拿她没办法。
魏家人还在开会。不管怎么说,反正得有个表示,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小子。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到贺家闹一闹…古人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子喜新厌旧丧尽天良,你贺老拎怎么也凫有责任的。你没同意,没主张,没纵容,但起码没拦忭。不管怎么说,打心眼儿里,你述是向着你亲生儿子。做出决定之后,族民比大伙儿回去抄家伙,并特别嘱咐,不要拿重型武器:只是雨一闹,表不表示,把他家东西象征性地砸一砸,绝对不能弄出人命来。你贺老拴是大队干部,我们魏家县里公社里都有人,谁怕谁呀?走!魏淑兰堵住门口,谁也不让出去:婚是我自个儿愿意离的,没别人的事儿。谁也甭搀和。
魏淑兰的叔叔上去就给了魏淑兰一个耳光:魏家的脸都比你丟尽了,你还不让要脸的人,给争回点儿来吗?
魏淑兰索性躺在了地上:谁要闹,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魏淑兰的叔叔喊了一卢了把她挪开,回家拿家伙儿去!
屋里人哄嚷起来,有人把魏淑兰挪开了。魏淑兰大叫着,不让他们出门。这夫,有人进了院,人们一看,足贺老拴。
贺老拴完全没有了当大队长的威风。一进门,二话没说,双腿利索地给魏家人跪下了。而一跪就不起。
人们的火气消了些,这毕竟是村里说话一言九鼎的大队长呀,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个快岁,在村里辈分也不小的老人,这样长跪不起,谁承受得了?
魏淑兰走过去扶贺老拴大伯,起来吧。你知道你这一跪,我心里是啥滋味儿吗?
贺老拴不说话,也不起来,魏家人把他阑了起来。心软些的人开始过来扶他,可贺老拴就是不起来,到了硬是让大家抬了起来……
贺老拴回到家,不吃不喝,四脚朝天往炕上一躺,面朝着墙,嘴里嘟嚷着了缺德呀,缺大德啦。丧良心,丧良心呀。
贺氏正在收拾桌子,见贺老拴这个样子,就不住地叹气:怎么着呀,你这个死老头?不过啦?不活啦?
贺老拴翻了个身,嘴里继续嘟瘻着了缺德呀,缺大德啦。丧良心,丧良心呀。
二柱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手里不知道摆弄着什么玩意儿。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到大街上有人喊着火啦!着火啦!
二柱激灵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见是自己家的柴火垛着火了。火势很猛,那些干柴在烈火的燃烧中,劈劈啪啪,乱响一气。周围有些人在喊,但没什么人救火。
二柱回到家,把爹从炕上拽了起来爹,咱家的柴火垛着火啦了贺老拴睁了一下眼睛,又躺下了,嘴里继续嘟嚷着者啦?着了好。烧死拉倒,烧死拉倒。
贺氏急了了你这个死老头子,真是活到头儿了。火上了房你也不着急,见爹不管,二柱拿了水筲,在瓮里舀了水,提起来就往外走。这工夫,贺老拴却起来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嘴上还是胡乱嘟嚷着了别救,贺老拴继缕哪瞩着:缺德呀,缺大搛啦,丧良心,丧良心呀。
别救。烧死拉倒,烧死拉倒。
二柱费了好大劲,才把爹甩开,向外冲去。这时候,火已经没那么旺了,周围站满了人,基本上是看热闹的。大伙儿比比画画,叽叽咕咕,嘁嘁喳喳,说什么的都有。左邻右舍的壮劳力们,正在奋不顾身地抢救自己家的柴火垛,生怕遭到殃及。有贺家的几个人在救火,但因为水源不足,对大火构不成杀伤力。
等到柴火烧净了的时候,大火自然灭了。
这些柴火是二柱和爹起早贪黑拾来的,有玉米秸,有高粱秆儿,还有一些豆秸什么的,有硬柴火,也有软柴火。这是全村最大的一个柴火垛,堆在街:十分显眼,足够烧一年的。这是爷俩一个秋上的劳动果实,眨眼之间,就化作了灰烬。那年月,庄稼人没什么家当,一个楚吃的,一个是烧的。烧的,可以说是半个家当。
我的天儿呀,这是怎么啦?青天老爷呀……贺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贺老拴出来了,围着火堆转了一圈儿,找了一根棍儿,跪在地上,来回翻没着透的柴火。他这么一翻,那些柴火又重新燃烧起来。他嘴里还在嘟嚷着了报应啊,报应。烧了好,烧了好哇……
有人过来拉贺老拴,是贺秀才。
二柱一大早醒来,发现爹不见了。贺老拴有早起的习惯,早晨起来喜欢背着粪筐围着村子转,实际上捡不来几摊粪。主要是看看庄稼地里有没有猪羊,是不是在祸害生产队的庄稼。如果有,他就铆足了劲儿往村里赶,看看到底是谁家的。见了主人,少不了就一顿劈头盖脸地数叨。有人说,他这个大队长管得太宽,管得太具体,抓猪抓羊,不是有大队护青队的那帮小子们吗?贺老拴说他们太懒,晚上蹲坑可以,罕晨都贪睡。可偏偏就有一些不自觉的社员,大清早就把猪羊撒出来。而贺老拴就专跟这样的人斗,天不亮就到了地里,逮这些占公家便宜的猪羊们。
贺氏做完早饭,太阳就一竿子高了。到大门口望了望,没见着贺老拴的人影儿。她心里了一句:这死老头子,以往这个时候早回来了。回屋对二柱说:你去到外头找找你爹,怎么这时候了,还不回来,二柱出去了。贺氏开始收拾屋子,喂猪喂鸡。自金柱跟淑兰离婚之后,淑就回了娘家,…家子都拦着,怛还是没拦住。贺氏也觉得没什么理由拦了。自己儿把人家踹;人家年纪轻轻的,还在你们家守活寡吗?让人家走吧。淑兰说了,我常过来着点儿。那话说的让人心里怪难受。淑兰只拾裰了自己的衣裳走了,贺家的东西,一根针也没拿。这也(上贺老拴一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二柱刚出门,迎头碰上贺—:汤。贺三汤见了他,嘴都结巴了了二,二柱,不好啦,你爹出事儿。他……他上吊了。
二柱说你他妈胡说,你爹才上吊了呢!
二柱这一骂,贺二汤不结巴了了真的,骗你是驴口的,就在百草山上。我早晨到山上放羊看见的,人早没气儿可我不敢放下来,就跑回来找你。
二柱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拉着贺二汤就忭百草山上跑。等他们跑到娘娘庙时,贺秀才、贺庆福等人已经到了现场。贺老拴已从大槐树上被放了下来,两个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古头也耷拉出来丫,向目下分狰狞。人早凉了。
二柱扑上去不住地摇着贺老拴的身子:爹,爹呀,我那亲爹。你怎么走这条路哇!
贺秀才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贺老拎盖上二柱把衣服掀了继续摇着贺老拴,不住地哭喊着爹,爹呀。你醒醒,你醒醒呀!
贺庆福把二柱拽了起来,又把衣服藥新盖住了贺老拴的脸。这工夫,有人扛来了门板,贺老拴被抬了上去。儿个壮小伙子很快拴上了绳子,抬着贺老拴回了村。
贺氏一见贺老拴被抬了间来,撩开脸上的衣服一看,叫了一声:啊!便昏了过去,接着,人就挺在了地上。人们放下贺老拴,赶紧给贺氏掐人中,做人工呼吸七手八脚,好一阵忙活,贺氏终于哭出了声:我的犬儿呀!你个死老头子,你好狠心哪。你把我扔下,你一个人走
啦,往后孤儿寡母的,我可怎么活呀?
贺老拴家挤满了人。有管事儿的,有吊纸的,有看热闹的。一个不大的小院,弄得人插不下脚。人们惊愕:一个忙忙颠颠的大队长,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怎么走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