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那么高的职位,一个响当当的将军,竟然去坐马拉爬犁!为的是来看一眼在公鸡冠子尖上当兵的边防军!
那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呛风灌雪。很多偏僻地方的边防军有一句话:当兵三年,连营长啥样都没见过。而今,将军竞自个儿来到这冰雪北极让我们见!
电话到达连队,把北极战士感动得要命。
当然,陪同将军前来的随员们也为自己将军的豪举感动,其中有位随员对团主任说,将军顶风冒雪去公鸡冠子尖上看望咱边防军,咱边防军是不是应该让将军不虚此行留下难忘的印象?
主任说那是那是,可……怎么才能让将军难忘呢?那公鸡冠子尖上除了大雪还是大雪,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肯定令将军印象深刻。
随员气恼地摆着手,真是不开窍,谁去看你那儿的大雪呀!是这么回事,将军将在边防连有一顿午饭,现在这时候,你边防连有啥好吃的,天寒地冻,林子里该长的都没长出来,那些水灵灵的山蕨菜、猫爪菜、刺嫩芽、野芹菜什么的,将军是尝不到这口鲜儿了,不过,你们有野味呀,我听说你们洛古河边防连收留了一只受伤的天鹅,天鹅肉可是稀世的珍品,咱们将军有口福!这个……主任沉吟着,心上犯了难,他知道那公鸡冠子尖上军人与动物的情感,不要说像天鹅这样高贵的物种,就是只平凡的野鸭子,既然军人救助了它,它就是军人珍重的朋友,怎么能忍心杀掉它呢?但主任转念又一想,将军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你的洛古河边防连何时来过职位这么高的首长?再说,正是这位首长极力主张把罗指导员当做军区重大典型,不久,这荒僻的公鸡冠子尖上的边防连就将名扬全国,而你们却舍不得一只野生的天鹅。
主任给唐豹挂了电话,语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完全是命令。边防军一腔的感动化作绝望。
“将军干吗非要吃咱的天鹅呢?”
“天鹅是灵性的生物,妻子死了,丈夫终身不娶。明春,雄天鹅回来了,难道咱们把将军啃剩的骨头交给他吗?”
“雄天鹅会绕着咱们边防连日夜不停地悲鸣,日成什么人了?刽子手!”
夏商周闷声道:“重要的是,我们不守承诺,一群不守承诺的军人,当不起‘军人’二字!”
“都给我住口!”唐豹大叫,“当不起当得起,都得执行命令!”恐慌的浪潮在动物问播散开了,泼娘抱住猫头惊道:“将军也会吃猫的!单一道天鹅肉怎么会成席呢?对了,我的孩子们有一半豹猫血统,天呀!我的小豹猫们也在将军的野味菜谱里!我可怜的孩子哟!”她记起了自己的母亲身份,放声痛哭起来。她这一哭,阿舅也跟着哭,小豹猫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呀!提篓惊跳起来,没头没脑地乱撞,一边惊慌道:“糟糕!我是正宗地道的野猫呀!将军也会吃我的!我要躲出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胖花也浑身发抖,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袭遍全身,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身份,家猪本来就是给人类提供肉食的,每只家猪的最终去处不是都在人类的锅中吗?难道人类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一群食肉动物吗?只是他们的食法要比狼熊虎豹优雅得多,不是用牙齿撕开猎物的身体,食其肉饮其血,而是把猎物做成各种漂亮的菜肴。比如对付猪肉,人类或炖或烧或炸或煎或煮或烤或涮,还可以与各种蔬菜配合着烹出美味。天啊!我以为自己是军人的朋友,可实际上我的存在不过是替军人们繁殖肉食基地,我及我未来的孩子们最终都逃不脱被煎炒烹炸的命运。或许等不,到我做母亲,将军就要红烧我!
“我呢?”八蛋哭道,“现在,我才明白没有军籍是多么悲惨的事!将军一声令下,就会把我做成狗肉火锅,吃我涮我,我八蛋好可怜哟!我八蛋一身健壮的腱子肉就要化做将军挺着的将军肚喽!呜——”
惟独小鸭子镇静自如,她朝那帮哭闹的家伙叫道:“你们不要吵了!一切都是你们的胡乱猜想,人家将军根本就没提到你们。现在,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救我的天鹅姐姐!”
巴特尔说:“奥杰塔,你翅膀的伤已经养好了,你飞吧,快飞走吧!”奥杰塔忧伤的目光望着窗外,她慢慢地摇了摇头:“飞?这北极的天地纵然广阔,可我即便逃脱了将军的嘴巴,也逃不出这无边无际的严寒,我会被冻死的!”
动物们沉默了,是呀,天鹅在北极的严冬里是没法生存下去的。“咱们去听听连长他们有什么好办法。”黄左提议,“我不信军人们会向奥杰塔举起屠刀。”
军人们的会议也陷入了僵局,尽管唐豹嚷着执行命令,可他嚷完后就双手抱头,没有一点要执行的意思。
“要不……”一名军人吞吞吐吐地说道,“咱们这么办,我有一个救天鹅的办法。”
唐豹抬起头:“有办法就快说!别卖关子!”
“咱们用小鸭子替换天鹅,书上说,鸭子和天鹅是近亲,属同一科的,它们的肉在味道上肯定差不多,反正将军也没吃过天鹅肉,尝不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就必须牺牲,美妮儿,但与珍贵的天鹅比起来,鸭子毕竟是最普通的家禽。”
动物们大吃一惊,美妮儿几乎站立不住。
“这……”唐豹的眉头拧得死死的,半晌,才长叹一口气,“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票把小鸭子炖到汤锅里。不!她不是家禽,胖花也不是牲畜,她们都是咱们北极家庭的成员!”唐豹激动起来,眼睛红通通的。
美妮儿哭了,连长的话把她深深感动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奥杰塔也流泪了:“不!小鸭子,我不能让你代我去死!你是我的妹妹,是我至亲至爱的妹妹!我不能剥夺你生存的权利!”
“不,我亲爱的天鹅姐姐,让我们都冷静下来吧。”小鸭子轻轻说,“我现在已经不再恐惧,不再发抖,你想,走进人类的餐盘,是每个鸭子惟一的归宿,为什么我要例外呢?自从千百万年前,我的祖先放弃自由接受人类的豢养,我们就彻底失掉了翅膀和广阔的蓝天,只能听凭人类的摆布,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去死,养肥自己去面对最后的宰杀。但我很幸运,在这个北极家庭里,军人们没有把我当做一只低等的肉食鸭子,我像一个高贵的物种一样拥有自由和爱情,我满足了!”
“美妮儿!”奥杰塔张开翅膀搂住她。
“奥杰塔,”小鸭子轻说,“你还记得吗?我曾对齐格弗里德说过,有一天,当人们要吃你的肉时,军人们宁可杀我也不会杀你,那也算是我对天鹅王子的承诺吧,现在实现承诺的时候到了!”“美妮儿!”
“啊!”小鸭子忽然呻吟起来,并且身子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美妮儿!你怎么了?美妮儿!”
小美鸭闭着眼睛:“快,天鹅姐姐,快扶我到干草上!我的肚子坠得厉害呀!”
“你……是不是要生蛋了?”天鹅忙把小鸭子搀扶到干草上。小美鸭伏卧在草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别怕,第一颗蛋总是这样费力,就像人类的第一胎婴儿一样。”天鹅安慰她,一边轻轻地用嘴巴梳理她背上的绒毛,缓解她的痛楚。一阵揪心的疼痛,小鸭子只觉腹中的坠物一下脱离躯体,紧跟着是一阵彻底的轻松。
“好了!生出来了!”天鹅叫道。
她们一起凝看这枚蛋,它比普通的鸭蛋要大,颜色是洁净的青白色,小美鸭俯下身,把这枚仍带着自己体温的蛋紧紧搂在怀里,热烈地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天鹅姐姐,你相信吗?他肯定会有——鬲fJ翅膀,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我相信!”奥杰塔眼中涌出欣喜的泪。
这天晚上,美妮儿郑重地把这枚蛋托付给天鹅,请她把自己惟一的孩子孵出来。
美妮儿面色出奇的宁静,甚至含着欣慰的笑容。
“不!美妮儿,你要活下去!让雄野鸭带你远走高飞,你不是去过他的家吗?那个美丽的大湖边,在那里开始你们的新生活吧!”
“别说了,亲爱的奥杰塔,蓝湖,草地,辽阔无边的大自然虽然令我向往,但那一切不可能真正属于我,我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家禽,永远不能与我心爱的丈夫翱翔蓝天。”
“听我说,美妮儿,你俩仅有一副翅膀就足够了。”
小美鸭激动地提高声调:“难道我在丈夫的背上蜷伏一辈子吗?面对一望无际的天空,我形同残废,大自然不会接受一个残者,我无法与丈夫一同翱翔,一同猎食,一同御敌,只能成为他的拖累!总有一天,我将会在严酷的自然面前败下阵来,死在风暴雷电里,死在猛禽的尖喙之下,死在猛兽的利爪之中!”小美鸭喘了一口气,“现在我真的很高兴,我把蓝天和自由还给了我惟一的孩子,这并不是每个鸭妈妈都能办到的事,因为,她们也许无法幸运地遇到雄野鸭并且得到他的爱。亲爱的天鹅姐姐,我死而无憾了!”
“美妮儿!”
在将军到来的前一天,军人们准备实施他们的计划,他们面色沉郁地站在院子里,他们心爱的美妮儿就立在一张凳子上,他们几乎没有勇气去看她娇美可爱的模样。她光滑灿丽的绒羽完全不像一只普通鸭子,而是某种珍稀的鸟类才拥有的,她灵性的眼睛根本就与呆笨低等的家禽毫不相干,还有她面对死亡时的这副从容骄傲的神态……
“不!连长!”炊事员哑着嗓子叫起来,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我……我实在下不去手!”
“刘一丁,你上!”唐豹铁青着脸喊道。
小刘可怜巴巴地:“连长!你饶了我吧!我也发不了这个狠呀!”唐豹再喊:“你!尤菜根!”
通信员带着哭腔:“连长,她可是我喂大的呀!我每天都给她拌食!你不能让我再亲手杀了她!”
动物们也在观看着这一幕,胖花和泼娘早已哭出声。小雪站在士兵中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