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之前,视野中的那双眼睛恍惚中与记忆深处的那个小孩儿重叠,耳边依稀传来那个小孩儿尊敬而热情的呼唤:“大哥,父皇说我可以学练功了,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下一世,但愿可以不要生在帝王家。
下一世,但愿可以不要做庶子。
大牢中,刘曜略有些惊讶的看着来探视自己的刘铭,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刘铭气节道:“你媳妇儿求到了我媳妇儿和我妹妹那儿,我能不来关照一下你吗?看这样子,也没怎么受苦嘛。”
刘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敬他,不过一直吊着的心却放下了不少。刘铭这时候能进来看自己,便说明皇宫里的那位还没打算要自己的命。这是好现象。
“你既然来了,就跟我说说外面怎么样了?自从被押到京城被关进这里,我就再也没见过狱卒以外的其他人。这都快半个月了,怎么也该提审了吧?怎么就连个来问的人都没有呢?这是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刘曜见刘铭将狱卒和身边的人都赶了出去,便放心的问出了心里话。
刘铭一瞪眼,道:“谁说没来问话的,我不就来了吗?我可是带着旨意来的!”
说着,刘铭举起右手,露出了手中的牢门钥匙。
刘曜茫然的看着他,问道:“你手里怎么拿着钥匙?这是要劫狱放我出去吗?”
“愚蠢!”刘铭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了牢门:“出来吧,我带你去见个人,一会儿再送你回来。”
刘曜隐约有些明白,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看着刘铭,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全身,问道:“就这么去啊?不用换件衣服?”
刘铭虚着眼道:“就这么挺好,我还觉得不够惨呢。”
“早说啊。”刘曜咕哝了两声,蹲下去抓了两把地灰,抹在头上和脸上。然后,他又扯着袖子使劲来回的擦了几下,这才抬头向刘铭问道:“怎么样?”
刘铭嫌弃的看着他瞬间就蓬头垢面的样子,指着刘曜的鼻子道:“脸上擦干净点儿,别整的跟乞丐似的,那样太假了。”
“哦,也对。”刘曜点了点头,忙跑向自己睡的草垫子床边,低头照着仅有的那盆清水,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沾水清理起脸上的灰尘,顺便也擦了头发洗了手,弄出一幅匆忙之间简单洗漱的样子来。
“这样行吗?”
刘铭满意了,点头示意:“走吧,那边等着呢。”
刘曜得意的笑了笑,抬头昂首的走出了大牢牢门。然后,他的后脑勺上就挨了狠狠一下子。
“你是猪啊,这么张扬!今天算是提审,见过那位你还得回来呢。给我装怂点儿!”刘铭没好气的低声训斥道。
“是是是!”刘曜认错态度良好,立马收起了笑脸。他低头躬身面带仓惶,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清汤寡水之下养出来的一脸菜色,气质上瞬间就与普通的苦囚犯人有了共性。
刘铭这才满意的带着刘曜出了牢房大门,上了门外候着的一辆青篷马车。
“过会儿不要出声。”刘铭突然小声嘱咐了一句,让刘曜原本就紧张的心情更收紧了几分。
马车出后衙大门时,果然有官兵检查。刘铭亲自露脸说明,那几个守门的官兵这才放了马车过去。这里是后衙,里面是关着诸多犯人的大牢,由不得这些官兵不谨慎。
等马车上了街,离后衙远了以后,刘曜盯着刘铭问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劫狱吧?”
“不会。”刘铭摇了摇头,又道:“不过,现在牢里确实有人替你。你若真想逃,我会帮你善后。”
刘曜又盯着刘铭看了一会儿,方道:“多谢你了。但我不想做逃犯。”
“那好吧,等你回去就再把那人换出来。”刘铭笑了笑,又道:“我还怕你跟以前似的跟个倔驴一样不知道转弯。现在看你的样子,倒是不用担心了。那人心里对你积怨很深,过会儿能忍就多忍忍吧。”
“知道。”刘曜嘲讽的翘了翘嘴角,随即摇摇头甩开了心中那一点点怨念,对刘铭问道:“你知道他为何要私下见我吗?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不规矩的,还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么。”刘铭揉了揉眉心,说道:“大皇子被处死以后,他那些被圈禁在京城的妻子女人们都得处置。还有跟随大皇子的那些官员家眷们也大都抓回来了,都要处置。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忙这些事情,没怎么去宫里。不过,听母妃说,你们家的案子是皇上亲自下的令,无旨不得提审。底下的官员们都摸不清上意,所以这段时间就只是把你关在大牢里了。今天,他突然对我说要私下见你一面,我只能过来安排了。”
刘曜斜看了刘铭一眼,淡淡的问道:“不是说是受了婷儿之托吗?”
“没有皇上的旨意,我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相托就乱了阵脚。你当我傻呢?还是你自己傻啊?”刘铭回敬了一个白眼,靠在车厢上闭上了双眼:“你媳妇儿人不错。这半个月以来,上下奔走不停,整个京城能动用的关系几乎都动用了。所以以后对人好点儿。”
“嗯。”刘曜淡淡的应了一声,也闭了眼睛靠在车厢上,不再言语了。
马车慢悠悠的行进了一条安静的巷子,停在了个小木门外。刘曜披了刘铭准备的斗篷,戴上了帽子遮住了脸,方才下了马车。跟着刘铭进了那个小门,看着面前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布置,刘曜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是在这儿啊。”
“这里好布置,跟我来吧。”刘铭点了点头,带着刘曜转过几道走廊,来到了一处房门前。
房门未关,但因门内垂了珠帘故而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人影。刘铭隐含忧虑的看了刘曜一眼,示意他小心后,方对着房里说道:“皇兄,我们进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嗯”,刘铭就当先掀了珠帘进去了。
刘曜低了头跟在刘铭身后,越过珠帘以后便直接跪拜于地上,做足了姿态:“罪臣刘曜,参见陛下。”
虽然他认为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很不公平。可他不是傻子,该示弱的时候当然要示弱。
“起来吧。”刘煜淡淡的开口道:“这一次,我是以朋友身份私下会面,你不用拘礼。”
刘曜默然起身,而后慢慢抬起头挺起腰,直直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刘煜。几年不见,刘曜想看看已经如愿坐上皇位的他,是否如想象中那样意气风发威风八面。
果然是做了皇帝的人,满身的威严气势更重了。刘曜心中感叹了一句,随即便又垂下了脑袋。他心中明白,即使刘煜说自己是以朋友身份相见,但他若真的把皇帝当朋友,就离死不远了。
“不知陛下叫罪臣来所为何事?”
“今日你不用自称罪臣。”刘煜突然开口道:“你我皆知,你自身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若没有你,我这皇位能否坐得稳都还未可知呢。”
“臣惶恐,不敢称功。”刘曜忙又跪下,接着道:“臣无能,未能看管好自家子弟,方才闹出了那一出闹剧,损了我南唐天颜,实在有罪。”
他既然没能把该隐藏的秘密藏好,这时候当然不能死不承认。反倒不如直接认罪来的有利。凭借着阻拦反军的功绩,刘曜有把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死。蒋婷那日的话让他想的很明白,什么身份地位他都不需要,他只要能活下来就好。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就还有幸福的未来。
刘煜目光复杂的看着匍匐在地的年轻男人,说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容易妥协的人啊。”
刘曜仍旧趴伏在地,平静的回道:“禀陛下,罪臣身为一家之主,族人犯罪,臣当有责。何况此次犯事者,为罪臣亲属?罪臣未能看管好亲人,理当有罪。”
“呵呵,他们犯事的时候,你可还不是家主呢。你就这么想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吗?”刘煜语气嘲讽的问道:“我听说,他们还曾阴谋害你失了孩儿。为了那样的恶人承担罪责,你不憋屈吗?真的甘心吗?”
刘曜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牙关紧咬才没有因突然涌起的愤怒而失了理智。为那样恶毒的母子担罪,他当然憋屈。可谁让他的身份是景王府世子呢?谁让他是景王爷的儿子呢?既然他已经担了景王府继承人的身份,自然就得承担起该有的责任。是他自己没能事先预防好变故的发生,事后又没能做好善后处理,那么眼下的困境必然也得自己来承受!
于是,刘曜深吸一口气,艰难的说道:“虽然事发时,臣不是家主。但父王已死,他之罪责当由臣来背负。故而,臣甘心领罪。”
“甘心?”刘煜情绪略有激动的问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你的血脉亲人,你就甘心为了那样的阴险小人送死吗?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喜怒无常的景王世子,都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了。”
“臣不愿死。”刘曜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刘煜,目光坚定而决绝:“可律法如此,人伦如此,臣必须要承担该有的罪责。更何况,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没能避免变故的发生,臣也大意失察之责。有今日之错果,未必没有臣当初之错因。所以,臣甘心领罪。”
刘煜静静的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刘曜,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了与之平视的错觉。他有些失笑,这个人明明是在认罪,可认罪的态度却反倒是像在诘问自己。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就算是装怂也装的半点儿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