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送走了蒋承后,蒋婷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这天下的局势要变成个什么样,她根本就不想关心。可如今,她身为景王府世子妃,自有应承担的责任。即便此时心中有再多的惶然恐慌,她都得忍着。因为,她的男人正在外头战斗。她身为他的妻子,就得替他掌管好这后头的一切,为他撑起景王府的这片天。
皇上驾崩,举国同丧。景王府刚刚死了侧王妃,此时倒是省了重做孝服的事情。整个景王府里到处挂满了白茫茫的孝布,显得分外凄凉,充满阴森之气。原本还上蹿下跳的北苑那几家的熊孩子们,这些天也都老实安分的呆在自家院里,不敢再出来惹事。整个景王府,不,整个兴元城,甚至整个岭南郡都因为大皇子谋反的消息而沉寂了下来。
蒋婷没有办法让所有人安下心来,但至少她要保证景王府的安稳。在这个几乎九成的岭南军队都在抵抗反军的时候,景王府保持不乱,其实也可以起到一些安稳人心的作用。至少,在普通人的眼中,这就是王府的贵人们心有成算的表现。只要王府不倒,岭南就不会倒。这已经是大部分岭南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了。
然而,就算蒋婷使用强硬手段暂时稳住了景王府众人,可还是有些事情是她压制不了的。因为在这个府里还有一个地位最为尊贵的王爷在。即便已经交出了王印,他还是王爷!而这个王爷,近日突然对她讲起了晨昏定省的规矩。
蒋婷坐在景王床前,左手端药碗右手持汤匙,微微欠身面色平静的为面前这位已经形容枯槁,眼神却依旧锐利冰冷的老人喂药。既然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已经讲了,身为儿媳妇的蒋婷自然要做好全套。处理内务之余,她每日早中晚三次,定时定点的过来请安侍疾。
蒋婷心知景王并非一个如此容易妥协的人。他现如今会将权利交给刘曜,只不过是被时局所迫而已。就算刘曜现在掌了王印,但只要景王还活着,这个王府真正的主人就还是他。
所以,对于这些天来景王的刻意刁难,蒋婷心里并没什么恼意。不过就是伺候一个老人吃药罢了,她还做得来。只要景王不给外头的刘曜添乱,她什么都可以忍。更何况,景王是她的公公,是长辈,伺候个汤药也算尽孝了,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刘曜快要败了。”景王突然开口说道:“已经得了线报,南防军又调了两万北上。岭南的兵马本就比不过他们精锐,现在就连人数也不占优势了,兵败怕就是在这两天了吧。”
蒋婷没有停下动作,慢慢舀了一匙药汁递到了景王嘴边,默然以对。
景王看着蒋婷,没有去喝那口药,眼神里流露出一些疑惑来问道:“怎么,你不怕吗?”
蒋婷心里暗叹一声,慢慢收回了汤匙放回碗里,平静的看向景王:“现在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用的,所以我不怕。”
“不后悔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到我们景王府里来跟着受死,你就不后悔吗?”
蒋婷摇了摇头,笑了笑看向景王:“嫁给刘曜我不后悔。”
景王目光锐利的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语气尖刻的说道:“也对,不管你嫁到哪儿,你都得受你爹的牵连。你不后悔,我却后悔的很。若当初没有任由那小儿娶了你来,眼下就不是这番局面了。”
“父王,就算我没嫁进来,您也只能做现在的选择。大皇子若登基为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削藩了。到时候等着您的,一样也是死路一条。新皇仁义,即便要做也会委婉一些。可大皇子……”蒋婷又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都看得透的局面,她不相信景王会看不透。
景王看着她,突然就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嘿嘿,连你这么个小女子都能看得透的事情,那个蠢儿却看不透,真是家门不幸啊!”
蒋婷默然,对于这些天他另外那个不安分的儿子,在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她一直在装聋作哑。东苑已经被她让人团团围起来了,就凭叶侧妃留给刘曦的那些人手,还不足以让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再说了,躺在这儿的景王爷可不是真的废了,只要有他镇着,这个王府就还能稳得住。
蒋婷重新端起药碗道:“父王,您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景王也不再言语,任由蒋婷将那一碗药慢慢喂进了肚里。
蒋婷看着下人进来将药碗收了,便要离开。基本上每次的行程都是这样,她过来请安然后侍疾喂药,这一趟就完了。
可这一次,景王显然不想这么早就放她走。
“我快死了。”景王看着蒋婷说道:“刘曦那个蠢儿我就不管了。旭儿是个好孩子,希望以后你能看顾着他些。”
蒋婷低头恭顺的回道:“神医说了,父王只要听从医嘱好好休养,身体会慢慢恢复的。您会长命百岁的。”
景王抬手摸了摸自己越来越瘦的脸,嗤笑了一声:“喝那药不过是拖日子罢了,这样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
景王摇了摇头,神情带了些垂暮老人的颓然丧气,接着道:“看了你这些日子,我心里也算有数了。你是个好孩子,比我那些只知道斗狼崽子们都强的多了。我想请托你,日后帮我照顾着点儿旭儿那小子。他被我宠过了,宠傻了,对那小子没什么威胁的。”
蒋婷抬头看着景王,心里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她不想答应他。不管刘曦、刘旭那两人未来会如何,她一点儿也不想管。因此,她回道:“王爷,咱们马上就要败了。”
景王却点了点头:“嗯,是要败了。不过败了又不是完了。景王府撑得过去。”
蒋婷默然。她不明白景王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信心。她现在依然冷静,不过是凭着一股子倔劲儿罢了。在她看来,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妄下定论;只要刘曜老爹他们还在奋战,她就得撑住了不能自己把自己吓倒。
“你放心,就算大皇子赢了,那小子也有办法保住你们的性命。”景王又道:“我只希望,真到了那一步时,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那小子带上旭儿。”
蒋婷依旧沉默着,没有答应。她并不像景王那般乐观,真的以为站错了队后还能留下命来。就算真的如景王所说,刘曜有法子保全他们的性命,她也不想帮叶氏那个恶毒女人的儿子。有些事情,就算她强迫着自己放下了,但那伤害还在。那个女人害了她的孩子,她没那么大度去以德报怨。
“直到此时,我才想明白,其实我也只是一个父亲罢了。”景王闭上了眼睛叹道。
蒋婷闻言,心中却不由冒出了火气。她低头看着脚下三尺之地,沉默的退了出去,没有再给景王半句答复。她既然嫁了刘曜,此生便与他是同生共死的夫妻。至于其他人,她懒得在乎。景王是生是死,景王府其他人是生是死,她不管,也管不过来。
因此,对于景王莫名其妙的请托,她选择无视。
蒋婷走了以后,景王慢慢睁开了双眼。他望着虚空的目光没了方才的冷厉,只有满目颓然哀伤。
“黑子,去把那个蠢儿放出去吧。”景王声音黯哑的说道:“他想走另一条路就让他走。日后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吧。”
黑色的身影从暗处现身,对景王躬身行礼之后便闪身出了房门。
到了晚间,蒋婷变得了消息,刘曦被王爷的人放出王府,不知去向了。
“那么多人盯着,怎么能跑了?什么时候跑的?怎么现在才来报?”蒋婷听了消息后勃然大怒,猛地将手里的杯子狠狠摔到桌上,摔成了一把碎瓷。
“世子妃!”一旁伺候的春桃惊呼出声,一把抓过了蒋婷已然被碎瓷片扎破的手,满眼都是疼惜的对同时围过来的夏荷急声道:“快去拿创伤药来!”
夏荷眼泪都掉下来了,忙点了点头便往外冲去药库里拿药。
蒋婷眉头紧皱着扫了自己流血的手掌一眼,没去管正帮她从伤口里挑瓷片的春桃,依旧紧盯着前来报信的余安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安眼皮直跳的盯着地面上那还在不断滴落的鲜血,口中却语气平稳调理分明的回道:“今天下午时王爷身边的黑侍卫去了东苑,说是王爷要见曦少爷。奴才们不能拦,余平便跟着一起去了。奴才本以为不会有问题的。可到了晚饭时他们却还没有回来。奴才觉得事情有异,便带了人去寻。结果只在东苑的园子里找到了被打昏的余平,却没找到曦少爷。余平被救醒后说,他是被人一掌敲晕的,连凶手是谁都没看到。奴才问了景瑞堂的门房,他说今日曦少爷压根就没去找过王爷。奴才办事不利,求世子妃责罚。”
蒋婷深深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好歹压下了胸中那翻腾而起的怒火。她沉沉思索了一会儿,抬头对跪在地上领罚的余安道:“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既然是王爷让人做的,你们自然拦不住。你回去让人好好照看着余平,东苑那边不用盯得那么紧了。你分出些人手来,去把北苑盯紧了。北苑那边再不能出这样的纰漏了,明白吗?”
余安忙磕头领命:“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