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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太守曰:“下官原无砍伐松树之意,只因灵隐寺印长老有言,下官特来一观。”

济公曰:“君子所至,必有恩泽。敝寺松下少一条石子街,既蒙相公光临,伏乞布施。”

太守大笑,便许施五百贯,写钧帖差人库上支取送寺。济公留太守素斋,须臾斋毕,太守自回。

长老入方丈谓众僧曰:“今日若非济公,谁人解得此难,反得五百贯砌街。”自此,益敬济公。

一日,济公闲行至长桥,见卖儿门上贴着斗书,吃了一惊。走入,见王婆在棺材边哭。

王婆曰:“阿公和你素好,后日出殡,你来送丧,就请你下火。念阿公平日之情,说两句禅机,令他西方去。”济公曰:“如此准来。”

行到长桥上坐着。只见卖萝卜的沈乙挑了空担曰:“师父多时不见,同你饮一碗何如?”济公曰:“甚好。”

二人走入酒店坐定,沈乙筛酒。济公一上吃了几碗。济公曰:“难得你这片好心,我看你巴巴碌碌,何时是了,不如随我吃几碗安乐饭也罢。”

沈乙曰:“我久怀此意,若师父肯提挈,今日便跟师父。”济公引沈乙来寺参见长老。

济公曰:“我寻一徒弟在此,望长老容留。”长老遂与他摩顶授记,改名沈万法。

次日饭后,济公令沈万法爬起火来。万法曰:“要火何用?”济公曰:“我今日闲坐,烘几个虱子。”

少顷,万法掇一盆火来。济公脱下直裰,在火上一烘,两个虱子做一块儿钻出来。

济公曰:“虱子也有夫妻,我欲咬死,又恐污了口,不如就火中烧化。”

便放虱子火中,口念云:虱子,听我语汝。取类虫蚁中,只与血肉处。清净不肯生,来生我裤里。

大不大如麻,亦有夫和妇。宛转如是生,咂我何时悟。我身自非久,你岂能坚固。向此一炉火,切莫生惊顾。

抛却蠕动形,莫复来时路。咦!烈焰光中爆一声,刹刹沉沉无觅处。

是日济公吩咐沈万法道:“我去长桥送王公丧了,便回。”径至长桥,丧事将起身,济公曰:“我一发替他指路。”

遂念云:儿王公,秉性最从容。擂豆擂了百来担,蒸饼蒸了千余笼。用了多少香油,烧了万千柴头。

今日尽皆丢散,日常主顾难留。灵棺到此,何处相投?咦!一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一壁起材,行至方家局烧化。济公手提火把,道大众听道:王婆与我吃粉汤,要令王公往西方,西方八万四千路,如今端只在余杭。

念罢,只见一后生来,在王婆面前作揖,乃是女儿的邻居。

先时王婆有一女嫁在余杭,此时有孕不来送丧,昨夜五更,养得一个男儿,肋下有四朱字,写道“王公”,因此特央邻人报生。王婆听得大喜,众人大骇。

济公被众人围住,便跳在桌上,打个筋斗露出下面物事来。众人大笑。济公趁笑间,一径走了。

乃入清波门新官桥下,沈平斋生药铺里。他家妈妈尊敬济公,见他来,忙请入内坐定。

茶罢,妈妈便令安排酒来,将一只大碗,安在济公面前。济公一上吃了十余碗,已有醉意。

养娘又托出一碗辣汁鱼来。妈妈道:“再吃几碗。”

济公又吃了十数碗,十分酩酊,作谢妈妈,撞到清波门,一跤跌倒。把门的并过往人围住。

其中有认得的,道:“这是净慈寺济书记,能吟诗,极好,只是吃酒没正经。”

济公听见说,傲起头来,曰:“谁人说人没正经?”便歌云:

本是修来四男身,疯癫作逞混凡人。能施三昧神通力,便指凡人出世津。

经卷无心看,禅机有意亲。醉时喝佛骂天真,浑身不见些儿好,一点灵光绝胜人。

认得的,扶起济公,搀到十里松,又跌倒了。直到净慈寺报知长老,叫沈万法急出山门到十里松,向前道:“师父回寺去。”济公曰:“贼牛驮我去。”

把沈万法吐累了一头一脸。沈万法驮到厨下面床上,放师父睡了,方去洗脸。一更时分,众人都去睡了。

济公跳起来,高叫:“无名,呀呀呀!”众人都道济公酒狂,不理他。济公不住口叫:“无名发,呀呀呀!”便去敲各房门。众僧都乱起来,只见罗汉堂玻琉灯下长幡脚火起,猛火随风,焰腾腾延烧佛殿,两廊各僧房,都成灰烬。济公曰:“烧得这秃驴们好。”

忽然弓兵入来,捉了两个监寺,只寻不见长老。这火直烧到次日午时,还不灭。只留得出门一境。

众僧对济公曰:“许多佛力,如何不能护持。”济公口占四句云:无名一点起逡巡,大厦千间尽作尘。

非是我佛不灵感,故要楼台一度新。

话间,官府救灭了火,就将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上。

众僧在火场上商议,不知长老在何处,怎生救得两个监寺。济公曰:“监寺且迟迟,寻长老要紧。”

众僧曰:“必定睡熟在方丈,被火烧死了。”侍者曰:“我们真个不曾见长老出方丈门。”

济公说既然如此,且着火工去扒地。

扒了多时,并无踪迹,只见一块砌平砖上面,惟留下八句云:

一生无利亦无名,圆顶方袍自在行。

道念只从心上起,禅机俱向舌根生。

百千万劫假非假,六十三年真不真。

今向无名丛里去,不遗一物在南屏。

济公曰:“长老自归天台山去了。”只令火工收拾些烧不尽木头,搭起几间茅屋,众僧安身。

济公行至厨下,见一大锅热汤,高叫:“此间好热汤,且来洗面,我有一只曲儿,唱与你们听,可解闷。”

净慈寺,盖造是钱王。佛殿两廊,都烧了,只留得两个金刚。佛也闷,放起玉毫光,平空似教场。却有些儿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

众僧齐笑:你便疯癫。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你须救他。”济公一程走到长桥,见两个监寺枷在那里。

济公曰:“你两个板里钻出头来,好像架子上安炮灯。”监寺曰:“阿哥,你不救我们,反来戏谑。”

济公曰:“我救你,救你。”径投毛太尉家来。太尉接见曰:“回禄回禄。”

济公曰:“说不得。”二人坐定,太尉便教安排酒吃。至半酣,济公曰:“多感太尉在此吃酒,两个监寺枷在长桥,望太尉一救。”太尉曰:“不妨。

我写一封柬去与赵太守,就放。”次早,济公对太尉曰:“我且去火场上看看。”

行至寺门,只见两个监寺回来,众僧大喜,问道:“如何得放。”监寺说:“亏了济公,央毛太尉一柬,吩咐赵太守,因此放回。”众僧俱谢济公。

首座曰:“兀谁做得本寺长老?”济公曰:“必须是蒲州报本寺松少林长老可做。”监寺曰:

“此长老实好,只是年纪高大,如何肯来。”济公曰:“你们要他来,必须买酒请我。”

监寺曰:“此系大家之事,见今无钱,那得酒请你。我自修书令人去请。”济公曰:“请不来时,休怪我笑。”一径望太尉府去了。

寺中众僧,修成书简,令传使至蒲州报本寺,见了长老,呈上书柬。长老曰:“老僧年迈,如何去得。”

传使再三求请。长老曰:“非为他故,实难行动。”命知客管待斋毕,传使辞谢。回至本寺,将前事惜陈一遍。

首座曰:“必须济公写书,再令传使去。”众僧曰:“是。”买一坛酒请济公,一上吃了十来碗。

济公曰:“前日请少林长老,传使回来,如何说??前座曰:“前日空走了一回,今特要你写书柬子?”济公笑道:“怪道你们无故请我吃酒。”

即时写成封固,付与传使,起身来到蒲州投见。长老曰:“老僧前日吩咐你了,如何又来?”传使曰:“济书记今有简版在此,呈上。”长老拆开,一见大喜。

书云:象法清明,宗风淡荡。往往来来无发落,纷纷漫漫自寻芳,须仗本色高人。

今日大家公议,恭维少林大和尚,行光先哲,德庇后昆,施佛教之金锤,树法坛之鼻祖。

休负诸山之望,莫辞一水之劳。惠日峰前,识破险崖之句;南屏山畔,愿全灵壁之光。慨顺人情,毋劳牵鼻。

少林长老看罢道:“此回只得去走一遭。”便令擂鼓撞钟,聚大众,选有德行者,住持本寺。

押了牌,吩咐传使先回,教济书记休要出去。“老僧收拾行李,只在月内便到。”

传使作别先回本寺报知,众僧大喜,留济公在寺。济公曰:“若不出去,那得酒吃。”

一径便走,叫他不住。监寺曰:“若留他,每日那有钱买酒,不留他,长老来又不欢喜。”

首座曰:“容易,我有一大空坛,寄在人家,将去盛了湖水,泥了坛头,只做赊的酒,直待长老来,方开,可取一笑。”

监寺曰:“最好便去寻济公回来。”首座曰:“我们无钱,赊一坛好酒,你看过了,直待长老来方开。”

济公曰:“不妨,你们赊来。”须臾,两个火工扛到济公面前。济公曰:“打开来尝一尝。”

首座曰:“新泥的,开了要出气。”济公曰:“也说得是。”便掇一掇道:“也了得我一醉。”令火工扛在草屋下安着。过了数日,有人报长老到。

众僧都远接。少林长老到寺,众僧参拜长老毕,就与济公讲话。济公曰:“不要慌,且了正事。”

便将一块砖打开泥头。但闻水气,大怒,一下打碎了坛,骂道:“这伙秃驴分明弄我。”

少林长老听得,问曰:“做甚么?”侍者曰:“济公要酒吃作闹。”长老曰:“济公要酒吃,胡乱买两瓶请他。”

忽济公到长老面前曰:“可耐这些秃驴弄我。”长老曰:“休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自买酒请你。”

济公曰:“不曾与长老接风,甚么道理反要长老买酒请我。”

少顷酒来,济公吃了,长老曰:“老僧初到,不知本寺曾立被烧募缘榜疏否?”济公曰:“这般秃驴各自做家火,那管正事。”长老曰:“今日你就与我写。”

令侍者取文房四宝来。济公挥笔立就,云:伏以祝融作衅,一万顷之平湖;风伯助威,卷五百间之大夏。

烈焰星飞于远汉,嚣尘雾琐于层峦。各携于锡以随身,共驾牛车而出宅。向来金壁,并作烟煤。

过门孰不惊心,闭眼尤疑是梦。切念阿罗汉不能冷坐,放起玉毫光;可怜调御师也被熟熬,失去金花座。

虽经世教,未厌人心。钟鼓重警,发于虚空,香火复追,崇于先代。毗耶城里,从来大有檀那;给孤园中,指日可成兰若。金刚不坏,铁塔证明。

长老看了,大喜,教侍者把榜挂在山门,往来看者如蚁。

越数日,济公曰:“我已化了,明日施主至了。”

次早,果见朝廷差陈太尉,押到宝钞三万贯,言夜梦金身罗汉募缘,故朕助成胜事。

长老众僧谢恩讫,库师收了三万贯钞。斋了太尉,送出山门,择日兴工。诸府州县官员财主无不布施。

不二年间,殿宇房廊屋舍皆已落成。只有正殿上三尊大佛,不曾装金,唤匠手未来。

济公曰:“装金甚么难事,也去求人。”监寺道:“济公,莫非你自家会装。”

济公道:“不打紧,只将钱粮算与我,我包了工罢。”

监寺禀知长老。长老已知济公手段,吩咐把工料只管付他。济公收了,尽数派在酒店上。

日日去吃酒。约有月余,并不提起装佛之事。忽一日,晚间吃得大醉回寺来,大惊小怪的叫骂。

众僧禀长老,道疯和尚将装佛的钱粮都吃在肚子里了,反来寺里闹吵。长老被众僧说不过,

只得唤济公来,埋怨了他几句,问装佛一事几时完工。济公带醉应道:“目今就完。”

长老问道:“金在那里?”济公道:“在肚里。”济公走到大殿爬在佛头上去,放喉大吐。

众人听得吐音,走来看时,只见三尊佛,都被济公吐得淋淋漓漓的一般酒气冲天,兀自在佛头上说酒话。

众僧想道:“莫说装金,就是洗刷干净。也得好几日。长老护短,今番看他如何。”

说罢,自去了。济公就在佛桌上,睡了一夜。次早,便去撞钟击鼓,请长老上堂拜佛。

长老和众僧登殿看时,吃了一惊,三尊佛遍体金装,光华照目。众僧方信济公是个活佛。

又一日,济公闲步至雷峰塔,望常长老。长老曰:“济公一向监工辛苦,今日共你作杯。”

济公曰:“多感。”长老令侍者置酒于云轩下。时济公已醉,曰:“恼你多次,题诗相谢。”

乃写:极目烟波远接天,红尘疏处结三椽。

不忧风景来朝没,只恐水云到晚连。

青黛山边飞白鹭,绿杨堤畔泊渔船。

悠然此地真堪乐,半是人间半是仙。

写罢,又饮酒。只见火工来道:“长老有请。”济公忙起身谢了常长老,便回寺,入方丈来,长老曰:“那里去来?”济公曰:“闲行到常长老寺内,蒙留我饮。”

长老曰:“我有酒在此,特请你。”少顷,侍者将酒至。

济公又吃了十余碗,醉了,口中道:“本寺多亏长老做主,我也用心,马得这模样,只有两廊涌壁不完,我心放不下。”

长老曰:“既如此,烦你完成亦好。”济公曰:“各处皆化了,惟有临安府新任王安抚,未曾化他。”

长老曰:“我闻此官不及第时,去寺院投斋,被僧哄弄躲过,曾怒题其壁云:‘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至今恨着和尚,你休化他。”济公曰:“不妨,我务要化他。”众僧劝不住。济公离寺,径到府前,立于宣化桥上。

安抚正在厅上,望见桥上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吩咐虞候悄的捉进来。四个虞候行至桥上,一把捉住,把济公推到厅上跪下。

安抚曰:“这秃驴敢如此大胆。”济公曰:“贫僧是净慈寺书记僧济颠。有段姻缘,只是相公省得,特来计较。”安

抚听得,便令放起,说道:“昔日东坡居士,与秦少游、黄鲁直、佛印禅师四人共饮。

东坡行一令,要一般物,两个古人名,后两句诗。你若说得好,便饶你打。若说得不好,加力重打。”

众人都替济公担忧,济公不慌不忙,道相公听着:苏东坡道:“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

管仲问鲍叔,因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竿,清风自然足。”

秦少游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因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漾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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