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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隋公坚揽权窃国 尉迟迥建义起兵

话说天元晏驾,杨坚当国,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坚自假黄钺,为左大丞相。百官总己以听,大小政事,皆禀坚而行,无得专决。先是坚以李德林负天下重望,欲引为同心,乃使邗国公杨惠谓之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重任,自惭德薄,不能独理。今欲与公共事,以安邦国,公其无辞。」德林曰:「公如不弃,誓愿以死奉公。」

坚大喜。初,刘昉、郑译议以坚为大塚宰,译摄大司马,昉为小塚宰。坚私问德林曰:「何以见处,群工始服?」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及发丧,即以此行之。以正阳宫为丞相府。时众情未一,往往相聚偶语,欲有去就。坚乃引司马上士卢贲置左右,潜令部伍仗卫,以兵威慑之。贲骁勇,号万人敌,众皆畏之。因谓公卿曰:「欲富贵者,宜相随。」公卿皆唯唯。有徘徊观望者,贲严兵而至,皆悚息听命,莫敢有异。坚尝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从,瞋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始得入。贲遂典丞相府宿卫,以郑译为丞相府内史,刘熲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内史。

再说下大夫高熲,渤海人。少明敏,有器局。略涉书史,工於词令。孩稚时,家有柳树,高百尺,亭亭如盖。里中父老曰:「此家当出贵人。」年十七、齐王宪引为记室,益习兵事。多计略,坚素重之。及得政,欲引入府为腹心之佐,乃遣人谕意。熲承旨欣然曰:「愿效驰驱,纵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辞族灭。」遂谒坚。坚闻其来大喜,下阶迎之,握手相慰曰:「愿与子同立功名,富贵共之。」乃以为相府司彔。时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静帝同帐而坐。刘昉饰美妓进之,以供娱乐,赞大悦,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孺子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扰,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赞年少,性识庸下,以昉言为信,遂归旧邸,朝政不复预闻。

初,宣帝时,刑政繁虐,冤死者众,人情恐惧。又工作不休,役民无度,畿内骚然。坚为政,停洛阳工作,以舒民力。尽革酷虐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躬履节俭,以率百官。由是公私不扰,中外大悦。郎中庾季才通《易》数,好占玄象;决人成败不爽。坚尝夜召,问之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得为箕、颍之事乎?」坚默然久之,曰:「如公言,吾今日地位,譬升百尺楼上,诚不得下矣。」因赐以綵帛,曰:「愧公此意。」独孤夫人亦谓坚曰:「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公宜勉之。」坚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位望隆重,恐有异图。其子尉迟惇为朝官,乃使奉诏召迥入京会葬,而以韦孝宽为相州总管代之。又使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先命赴邺,孝宽续进。时陈王纯镇齐州,闻召不赴。坚复使上士崔彭征之。彭以两骑往,止传舍,召纯接旨。纯亦轻骑来,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其从者皆愕然而散。因挟之入京。六月,五王皆至长安。迥闻之,大怒曰:「坚将不利於帝室,故欲削弱诸王,先使不得有其国也。宗社将倾,吾奚忍不救!」乃谋举兵讨之。孝宽至朝歌,迥遣大将贺兰贵贲书候孝宽。孝宽留贵与语以审之,觉其有变,乃称疾徐行,且使人求医药於相州,密以伺之。孝宽有兄子艺为魏郡守,在迥属下。迥使之迎孝宽,且问疾。孝宽询迥所为,艺党於迥,不以告。孝宽怒,将斩之。艺惧,遂泄迥谋。於是孝宽携艺西走,每至驿旅,尽驱传马而去,戒驿吏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迥寻遣大将奚子康将数百骑追之。每至驿亭,辄逢盛馔,从者皆醉饱,又无马,遂迟留不进。孝宽由是得脱。坚又使韩裒诣迥谕旨,劝其入朝。密与其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迥探得坚有私书与昶,召昶问之。昶讳言未有,乃搜其私室,得坚书,遂杀昶及裒。於是会集文武士民,择日起师,登城北楼,谕於众曰:杨坚借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阳托阿衡,阴图篡逆。变更遗诏,削弱诸藩。上负宗庙之灵,下违臣民之望。窃国之心,暴於行路;废君之祸,即在目前。帅府与国家亲属舅甥,任兼将相。先帝处吾於此,本欲寄以安危。当此国祚将倾,奚忍坐视不救?帅府纠合义勇,大张挞伐。凡吾将士,共伸报国之怀,誓灭强臣,各效捐躯之志。俾大权一归帝室,宗庙赖以永存。庶几名着旂常,功在社稷。倘有心怀疑贰,及畏懦不前者,军有常刑,毋贻后悔。

令出,众咸从命。迥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署置官司。时赵王招入朝,留少子守国。迥乃奉以号令。坚闻变大惧,高熲曰:「迥,前朝宿将,麾下多精锐,鼓行而西,兵势浩大,非小寇可比。若酿成之,必为宗庙忧。须乘其初叛,众心未一之时,急发关中兵击之耳。」坚从之,乃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梁士彦、元谐、宇文忻、宇文述、崔宏度、杨素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

初,天元使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至相州,闻天元殂,与慰迟迥同发丧。既罢,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叛志。吾不去,惧及於难。」遂夜从径路而遁。迟明,迥始觉,追之不及,尚希遂归长安。坚使将宗兵三千人镇潼关。青州总管尉迟勤,迥之犹子也。初得迥书,表送於朝,明无叛意。坚大奖赏。后迥使人说之,晓以大义,毋为贼用,勤复从迥。当是时,迥统相、卫、黎、洛、贝、赵、冀、瀛、沧九郡,勤统青、齐、胶、光、莒五州,皆从之。胜兵数十万,并号义旅,天下响应。於是荥州刺史邵公宇文冑、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应迥。前徐州总管席毗罗据兖州起兵,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起兵,皆从迥命。永桥镇将讫豆惠陵、建州刺史宇文弁亦各以城降。俄而,其将韩长业拔潞州,执刺史赵威;讫豆惠陵袭陷巨鹿,进围恒州;宇文威攻汴州;乌丸尼率青、齐之众,围沂州;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毗罗众号八万,军於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拔永州。各路攻城掠地,无不得利,先后告捷。迥大喜,以为天下指日可定,遣使齎书招并州刺史李穆。穆锁其使,封书上之。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从迥。穆深拒之。时穆次子浑仕於朝,坚使诣穆,深布腹心。穆使浑还朝,奉熨斗於坚曰:「愿公执威柄以安天下。」又以十三鐶金带遗坚。十三鐶金带者,天子之服也。坚大悦,遣李浑诣孝宽营,述其父意。穆有兄子崇为怀州刺史,初欲起兵应迥,后知穆已附坚,慨然太息,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不得已,亦附於坚。

迥又招东郡守於仲文,欲使附己,仲文不从,乃遣大将宇文冑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济河,分二道以攻仲文。仲文不能拒,弃郡走还长安。迥杀其妻、子,又使檀让徇地河南。坚乃以仲文为河南总管,诣洛阳,发兵拒之。司马消难,子如子也,齐亡,降於周,为郧州总管,闻迥举事,亦起兵应之。举朝震骇。坚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消难。

再说诸王中唯赵王招见坚当国,深怀忧惧,虽欲有为,苦於孤掌难鸣。

因阳与之匿,邀坚过其第饮酒,欲乘间杀之。或劝坚勿往,言赵王必无好意。

坚曰:「彼不过於酒中置毒耳,我防之可也。」乃自齎酒肴就之。招迎坚,引入寝室,促坐与语。其子员、贯及妃弟鲁封侍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於帷席之间,伏壮士於室后。坚左右皆不得从,惟仪同杨弘、大将军元冑坐於户侧。二人皆有勇力,为坚爪牙。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元冑从户外遥望,觉招意不善,进谓坚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招叱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冑瞋目愤气,扣刀入卫。招赐之酒曰:「我岂有不善之意耶,卿何猜警如是?」俄而,招伪吐,将入内阁。冑恐其为变,扶之上坐,如此再三。招又称喉乾,命冑就厨取饮,冑不动。会滕王逌至,坚降阶迎之。冑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恶?」冑曰:「兵马皆彼家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冑不辞死,恐死无益。」坚复入坐。冑闻室后有被用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坚下牀趋走,招将追之,冑以身蔽户,招不得出。盖招以趋入为号,得一脱身,伏兵便起,而为冑所制,伏不敢发。坚出,环卫已众,冑亦趋出。坚遂登车而去。招恨失坚,弹指出血,曰:「天也,周氏其灭矣!」

坚归,即诬招与越王盛谋反,以兵围二王第,皆杀之,及其诸子。赏赐元冑不可胜纪。由是宗室诸王皆束手矣。

当是时,孝宽军至永桥,有兵守城,不得入。诸将请攻之,孝宽曰:「城小而固,攻之旦夕不能下。倘顿兵坚城之下,攻而不拔,徒损兵威。吾疾趋而进,破其大军,此何能为?」於是引兵趋武涉。迥闻兵来,遣其子惇帅众十万入武德,军於沁东。会沁水暴涨,军不得进。孝宽与迥隔水相持。长史李询与诸将不睦,密启坚云:「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坚深以为忧,欲召三人归,使他将代之,求其人不得。

李德林曰:「公与诸将,皆国家重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安知其克用命耶?又取金之事,虚实难明,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如愚所见,但遣公一心腹之将,明於智勇,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观其情伪。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坚大悟,曰:「微公言,几败乃事。」乃命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为之节度。仲方以父在山东,惧为迥害,辞不敢往。又命刘昉、郑译,昉辞以未尝为将,译辞以母老。坚不悦。高熲进而请曰:「军事纷纭,人心危惧,不敢东行。熲虽不武,愿效驰驱。」坚大喜曰:「得公去,吾无忧矣。」乃加以监军之号遣之。熲受命即发,遣人辞母而已。自是措置军事,皆与德林谋之。时羽书叠至,烽檄交驰,德林口授数人,文不加点,无不曲当。司马消难之反也,虑势孤少援,以所统九州八镇南降於陈,遣子为质以求助。陈以消难为司空,都督九州八镇诸军事,赐爵隋国公,许出兵相援。又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坚,起巴、蜀之兵以应迥。坚谓德林曰:「山东未平,蜀乱又起,将若之何?」德林曰:「无害。外难虽作,人心不摇。一处得胜,余皆瓦解,指日可定也。」乃命梁睿为行军元帅以讨谦。今且按下慢表。

再说周朝有一附庸之国,在江陵地方,乃前梁昭明太子的后裔,号为后梁,称藩於周。你道梁室既亡,何以尚延此一线?说也话长。先是梁武帝纳侯景之叛,封他为河南王。后因贞阳侯渊明被东魏掳去,又欲与魏通好,致书高澄,许以贞阳旦至,侯景夕返。景闻之惧,遂反於寿阳。探得临贺王正德与朝廷不睦,阴蓄异志,遣使约与同反,事成扶他为天子。正德大喜,许为内应。景兵临江,无船可济,正德阴具大船,诈称载荻,密以济之。景众既渡,长驱直前。是时江东承平日久,人不习战,一见景军皆着铁面,守兵望风奔溃。景於是直掩建康,正德帅众迎景於张侯桥,马上交揖,遂与景合。

进围台城,百道并攻。赖有尚书羊侃率众守城,随机拒之,连挫贼锋,危城得以不破。景见屡攻不克,乃决玄武湖水以灌之。阙前皆为洪流,城中益危,援兵不至,城破。景遂入朝,幽帝於净居殿,自为大丞相。纵兵掠取服御、宫人皆尽。溧阳公主年十四,有美色,景纳而嬖之。未几,梁武饮膳皆缺,忧愤成疾,口苦求蜜不得,再呼「荷荷」而殂。景复立太子为帝,后又弑之,立豫章王栋。未一月,遂禅位於景。景登太极殿,即帝位。其党数万,皆吹唇鼓噪而上。改国号曰「汉」,杀梁子孙。正德本欲图位,为景内应。景亦薄其为人,台城破,遂夺其军。至是并数其叛父之罪而寸斩之。是时湘东王绎在江州,士马强盛,全无入援意。及景弑帝自立,乃命大将王僧辩、陈霸先东击侯景。亏得二将智勇兼备,连败贼将,进攻石头。景亲自迎战,又大败之。景惧,回至阙下,不敢入台,责其党王伟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走天子耶?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景曰:「我昔破葛荣,败贺拔胜,败宇文黑獭,扬名河朔。渡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观石阙,歎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帅骑东走。僧辩入台诚,令侯瑱帅五千精骑追景。景众叛降相继,遂大溃。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坠二子於水,下海欲向蒙山。有羊侃之子羊鵾,景纳其妹为小妻。以鵾为库直都督。鵾随景东走,约其党图之。值景醉寝,鵾语舟师曰:「海中何处有蒙山?汝为我移船向京口。」舟师从之。至湖豆洲,景觉,大惊,鵾拔刀向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终无成。欲乞王头,以取富贵。」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不及,走入舱中,以佩刀抉船底求出。鵾以矟刺杀之,遂以盐纳景腹中,送其屍於建康。僧辩传首江陵,暴其屍於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溧阳公主亦预食焉。侯景既灭,王僧辩等上表湘东劝进。

湘东即位於江陵,是为元帝。群臣皆劝还建康,帝以建康彫残,江东全盛,遂不许。诏王僧辩镇建康,陈霸先镇京口。那知外患虽平,家祸未息。先是元帝性残刻,与河东王誉、岳阳王詧交怨搆兵。誉既为所杀,詧恐不能自存,遣其妃王氏及世子嶚为质於魏,乞兵以伐湘东。时西魏本有图取江陵之志,遂遣常山公於谨、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助詧伐绎。杨忠帅精骑五千先据江津,断其东路。谨率大兵扬帆济江,梁君臣望之失色。时强兵猛将皆东出,城中留兵单弱,西魏乘间攻之,城遂破。执元帝付詧,囚於乌幔之下,以土囊陨之。魏遂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使之自帝一方,为魏藩臣。是为梁宣帝。其后周继魏禅,复称藩於周,宣帝卒,子岿立,是为梁明帝。明帝时,周朝杨坚当国。尉迟迥以讨坚为名,起兵邺城,山东之众相率降附。郧州司马消难、益州王谦皆同心举义。迥喜天下响应,因念「江陵梁氏亦我朝外臣,得他起兵助我,取坚益易」,乃遣使江陵,劝其以兵相应。但未识梁主从与不从,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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