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支声,只是默默地转身,将那一大堆笔、砚往他所说的架子走去……
她专心致志地将一支支狼毫笔悬挂于笔架上,此刻她若能回头望一眼,就知道,身后的那个男人那若有所思的双眸由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她的背影……眼底的意味极其复杂……
书房中所有油灯都点亮了,里头灯火通明而外头却一片漆黑,宁静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她知道肯定已经不早了。
忙碌了一整天,她的手臂累得早已经抬不起来,而那男人依旧埋头忙着,神采奕奕。他不让她坐,她只能站在一旁干等着,站得久了,双腿渐渐无力……
在她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之时,男人终于放下了笔,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男人走在前头,她尾随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到那条长廊中央,见男人向右方的分岔口转了过去,宁静君不由得暗暗叫苦……
那是通向偏苑的长廊,自己在那里休养的半个月间,她是一回都没见着他,她知道他在别处肯定还有寝室的,但今日看来,他是要回那个寝室过夜……
硬着头皮跟在他的身后……
男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她也唯有停下来……但见男人淡淡地伸出手,手指往长廊的旁的缕空雕花轻轻一划,随即转过身来,望着她说道:“有灰尘……”
她一惊,心中暗叫不好,他不会让她连夜将这给擦干净吧?她知道自己已经严重体力不支了……恐怕……
但闻得他又说道:“明日……擦干净……”
宁静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她住了将近半旬的寝室……
男人一进内室,淡淡地看床榻一眼,说道:“去……将床上的被褥给我统统换上新的。”
“嗯?”她一时反应不过,茫然地望着他。
“难道你要让我睡你睡过的被褥吗?”他一脸不快地望着她。
宁静君一下子被惊醒,睁开朦胧的双眼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他本欲是要责骂她的,然而……此刻望着这张脸,不知道怎么的,心就软了起来,但闻得他说道:“别睡在这……”
一听到他的声音,宁静君立即清醒过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我睡哪里?”
“进去……”他依旧是那冷冰冰的口吻,宁静君一听,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这一丝一毫的变化,不由得轻蔑地说道:“放心,像你这样的贱女人,我还不屑去碰……”
语毕,他转身走了进去。
宁静君不敢怠慢,也欲跟上去,可她一站起来,疲惫的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要不是她及时扶住了桌子,恐怕就直直摔倒在地。
殷臣大摇大摆地坐在软榻上,见她迟迟方至,那脸绷得死紧。
宁静君走进来之时,他伸脚踢了踢脚下那张被撤下来的被褥,说道:“拿着这个,到那个角落睡去……”
“嗯……”宁静君轻轻地应了一声,拖着过于困乏的躯体,走了过去,将散落在地上的被褥抱起来,往他所指的角落走去……
殷臣见状,一声不吭地上了榻,盖上了那张崭新的锦被。
于是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撑起身子,缓缓地走到桌前,将桌上那唯一摇曳的火焰吹熄……
室内瞬间一片漆黑……
拖着这操劳了一天,无比沉重的身躯,这一夜,宁静君很快睡了过去,整夜无梦……
反倒是躺在那宽大的软榻上,盖着了新锦被的男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双膝跪在地上,拿着乌黑的抹布在盆里洗了洗,再出力地拧干……
伤口又痛又痒,她不敢去触碰,拿着拧得差不多的抹布走到长廊的另一头,双手按压住抹布,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擦洗着了。
一个身着华衣,扮装得雍容华贵的女人从她身后款款地走来,在经过她身旁之时,这女人右脚一伸,一把将她放置在一旁的木盆踢翻,水倒了一地……
随即,这女人若无其事地继续提着那长长的裙摆向前一步一步地走去
宁静君抬起头,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女人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那书房的门内了。
她表情木然,却不知,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入他的眼底。
华洪皱着眉同样望着那个穿一袭华美锦服的女人消失在那房门内,直到那蹲在地上的女人,动了动,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那滩水前,用抹布一下一下地吸着地上的那一大滩水,再将水拧在木盆内
华洪这才继续往前走,在这女人的跟前,他的步伐停了一下,望一眼她手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也仅是一眼,他便举步往前走去,同样消失在那个书房的大门。
进了门,见那个华服女子正站在案前一下一下优雅地研着墨,华洪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随即向那端坐在案前的男人作了一个躬,说道:
“庄主了宁姑娘她手背上的烫伤尚未康复,看似有化脓的迹象,庄主还是先不要让她去碰水比较好了。”
一旁的叶峥华闻道,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殷臣抬头望着华洪,嘴角微微上扬,那深不可测的双眸露出一丝讥意,他冷冷地说道:“她跟你诉苦了?”
“没了没了只是属下无意间看到她手背上的伤口而已了”看男人这神色,华洪深怕自己会弄巧反拙,赶紧解说道。
男人闻言,低下头去,说道:“日后她的事,你少管了”
被他严肃的口吻吓住了,华洪只得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了”
“夫君,华叔说得没错,你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她这话一出,华洪侧脸望着她
叶峥华也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看到他充满探竟的眼神,她不由得一怔
不知怎么的,这老家伙的眼神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很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叶峥华本来还是挺淡定的,因为她每日都会过去聚尚轩,每日都看着她的夫君将那个女人折磨得要死不活……
然而这一天她照常过去,心中却开始隐隐不安……
昨日才听那姓华那个老家伙在她夫君跟前为那个贱女人说话,今日,他果然没让她碰水了。
这女人竟然还抢了她的差事……为他研墨……
她心中开始不安了……站在书房内,看着那个威仪万仪的男人埋头办着公,而那女人站在一旁一下一下地给他研着墨,这情景是多少的融洽,也是多么的熟悉……
从前,这个女人还是这男人宠爱的妻子之时,她就时常给他研墨,而自己,只能卑微地站在一旁。
此刻,她是他的妻,而这个女人才是一个卑微的下女,但……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心,极度的不舒服。
这时,站在这儿,她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了,怕自己失控,于是匆匆告退……
走在长廊上,她双手紧握成拳……难道他还怜惜这个女人?还是他对她依旧余情未了?
不,她的夫君,是如此的大男人主义,他怎么会接受曾红杏出墙的女人?不会的……
叶峥华在心里虽然一直如此安慰着自己……但是她的心里还是颤抖着……她害怕了……
因为从前那个男人是如何宠那个女人,她叶峥华是最为清楚、最有深切的体会的。她最为害怕的就是这两人旧情复燃……
回到琼苑,她心头的忧虑越来越重……
心头的郁积无处宣泄,便冲着底下的人发了一顿脾气,吓得人人都不敢向她靠近,但依旧不解气,这个时候,她只想那个女人消失……永远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叶峥华一想到那个女人天天呆在她夫君的身边,她就每日都过得不安稳、心里极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