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鹽法議
李祖陶
鹽為天地自然之利。煮於海。曬於池。吸於井。皆可成鹽。為民生必不可少之物。榷之以為軍國之需。實足補田賦之所不及。故漢以來。善治財者。非必加派田畝。及若唐之閒架陌錢。宋之青苗市易也。大都取足於鹽耳。然或處處張官設吏以牢籠之。則利不歸於上。亦不及於下。而盡中飽於官與胥。故不若變鹽法直賣與商。不必設官而上下有自然之利也。唐劉晏之為轉運使也。專用榷鹽法。充軍國之用。時自許汝鄭鄧之西。皆食河東池鹽。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東。皆食海鹽。晏主之。晏以為鹽吏多則州縣擾。故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收鹽戶所煮之鹽。轉鬻於商人。任其所之。自餘州縣不復置官。其江嶺閒去鹽鄉遠者。轉官鹽於彼貯之。或商絕鹽貴。則減價鬻之。官獲其利。而民不乏鹽。始江淮鹽利不過四十萬。季年乃六百萬緡。由是國用充足。而民不困。顧亭林日知錄。引松江李雯之論。謂鹽產於場。猶穀之生於地。宜就場定額。一稅之後。不問其所之。則國與民兩利。此蓋以天下皆私鹽。即天下皆官鹽也。謂其言鑿鑿可行。今日鹽利之不興。正以鹽吏之不可罷也。且云行鹽地分。有遠近之不同。遠於官而近於私。則民不得不買私鹽。既買私鹽。則興販之徒必多。於是盜賊盛而刑獄滋矣。予少居崑山常熟之閒。為兩浙行鹽地。而民閒多販淮鹽。自通州渡江。其色青黑。視官鹽為善。及遊太原。所食皆番鹽。堅緻精好。此地利之便。非國法之所能禁也。明知其不可禁。而設為巡捕之格。課以私鹽之獲。每季若干。為一定之額。此掩耳盜鐘之政也。其言如此。亦可謂深切而著明矣。繼此以來。賢士大夫以此說疏陳者。不可勝計。終不能行。至道光初年。陶文毅公總制兩江。兼綰鹽政。始本海陽李侍郎贊元之說。奏行票鹽。然止行於淮北。而不行於淮南。淮南以食鹽利者眾。把持而阻遏者多也。然私鹽愈多。官鹽愈滯。課不足額。官疲而商亦疲。馴至湖北塘角火災。漢岸鹽船。被燬幾盡。天變於上。人怨於下。雖欲不變其法。不可得矣。於是兩江總督陸公建瀛。敬陳淮南鹽務。恤災必先興利。興利必先除獘。酌擬章程。恭摺奏聞。大意謂淮南鹽務之疲壞。實由口岸之不銷。其不銷之故。則在官價昂於私價。官本重於私本。而成本過重之故。又在銀價日貴。浮費日增。為今之計。欲暢銷必先敵私。欲敵私必先減價。欲減價必先輕本。欲輕本必先裁省浮費。攤減科則。竊謂今日大獘。莫大於利不歸國。亦不歸下。而歸於中飽之人。淮南引地。首尾四省。仰食於鹽者。官則文武印委等員。吏則大小衙門書役。以及商夥商廝商船。不可億計。一議整頓。則必囗起而撓之。造謠挾黨。恐嚇挾詐。必使良法中止而後已。臣受恩深重。不敢以帑項正課。商民脂膏。為避誹謗養奸蠹之計。謹將淮南全局。通盤籌畫。以裕課之法。為囗災之方。酌議章程十條。云云。部議有准有駮。飭令覆奏。而卒從之。一時鹽價大跌。一包之錢。幾可得兩包之鹽。四野騰懽。額手頌 聖天子恩膏。暨陸制軍德意。囗東南數千里之地。如出一口。嗚呼。可謂快矣。第按其章程。仍處處閒以官吏。與日知錄所云不問其所之者不同。又大致倣票鹽。而卻不名票鹽。大意謂票鹽散不可稽核。此則操縱在手。可以自如也。然前人有言。凡立一法。必待其人而後行者。非良法也。必人人可行。而後可稱良法。今法如陸公長在兩江。尚能堅持不變。否則官吏乘閒。陋規裁者可復。少者可增。猶之漕運本有餘米月糧。可供一切費用。乾隆年間即奏增腳錢數十文。今則暗增至數百文矣。且浮收勒折。習以為常。 朝廷雖明知之。而亦不以為怪也。天下事類皆如此。可勝嘆哉。
積獘說
王應孚
眉山蘇氏辨奸論曰。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此即其人之行己者言之也。予則通其義於人臣之事君。而曰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獘政。朝廷之上。執政之大臣。苟遇人有以不近人情之美舉。瀆主上之聰聽。為蠹吏而乞恩者。不可不深察也。夫禮以待君子。而法以制小人。以小人而在官者。乃慣於骫法。而小人之尤者也。以千百小人共舉一事。而以數小人數十小人之在官者奉行之。而謂此數小人數十小人數千百小人公而忘私。國而忘家。雖有饑餓乏絕。而和衷以濟。不有毫釐之差。銖黍之失焉。則尤千古以來未之前聞者也。荀子曰。官人守數。君子養源。源不可不清。而數必不能畫一。呂居仁官箴曰。公罪不可無。私罪不可有。有私罪必涉貪汙。無公罪必流詐偽。蓋天下有必不可有之獘。有必不能無之獘。以官師而縱吏役之骫法。以吏役而縱奸民之骫法。是之謂故犯。故犯者無赦。以其獘之不可有也。以官師而防吏役之骫法。而不能必絕無骫法之吏役。以吏役而防奸民之骫法。而不能必絕無骫法之奸民。是之謂積習。積習不易挽。斯其獘之不能無也。聖人之立法也。非不欲盡其獘而除之。而防微杜漸之中。時留有餘之地。不為已甚之行。曰力防之已耳。苟犯吾法。嚴懲之已耳。蓋人情之所不能免者。雖聖人亦不能一旦盡化其小人。而使為君子之所難也。夫積獘之區。鹽與漕其尤甚矣。名其地曰場。言乎其地之廣也。綜其事曰運。言乎其行之遠也。以極廣之地。歷行遠之勢。一旦入告我后曰。以千百小人共舉之事。今以數小人數十小人之在官者奉行之。而無毫釐之差。銖黍之失矣。以千古以來不能無之獘。今一旦除而去之廓如矣。於是為是數小人之在官者。顯然請於朝而冒厥賞。無論其乖政體也。而轉瞬之間。數年之內。不至有數十萬數百萬之虧失而不止。吁。可危也。夫事雖多而操則約。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人情者。吾心之矩也。朝廷之上。執政之大臣。苟遇此不近人情之事。則即以人情對鏡之。而亟察其蒙蔽之端。切究其深心所寓。斯其偽不難立燭。其奸不難立破。而國家經費所關。亦不至虧失數十萬數百萬之多。而不可究詰矣。豈非為政之要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