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楚国的军队突然袭击,先行破入了湛潋关。
守城的将军未曾料到楚乔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突袭,一时只能匆匆招架,却一不留神落入了绕后齐国军队的夹击。
于是在那湛潋关,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染红了半个山头。
士兵们非死即伤,也不顾这湛潋关是防守要塞,便在将军的带领下匆匆回撤,到了仪城。
幸而的是当时齐国的大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在丑时之后,便立即收兵。
有受伤的士兵后来回忆,那时在火光照亮的崎岖山路里,有一抹水蓝色的纤瘦身影骑着高头骏马,站在上坡之上静静的俯瞰着下面的战况。
而也正是她,在璃国的军队招架不得匆匆撤退的时候,一挥手中的战旗,示意大军后撤,不再继续追击。
仪城地势较低,两面是荒原,剩下的便与本土接壤。
看起来的确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然而敌方选择了撤退,便更是显得扑朔迷离。
军情急报快马加鞭送入璃国皇宫的时候,方才下了早朝。
左右二相及大将军正陪着尚俊下了阶来,见到侍卫匆匆跪到面前呈上的军涵,一事气氛都冷冽了下来。
“看来,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宸枫阖上手中文书,微微拢起眉。
叶尧接过粗粗一看,示意了荣彦一下,便先行让送信的人退下了。
“殿下,将军,我们先回龙泽宫再谈。”荣彦望向尚俊。
尚俊觉察到气氛的变化,便也没问什么,点了点头,“好。”
“我并不觉得,这会是楚帝的作风。”
龙泽宫内,几人正在细细的商议着方才送回的信函中,提及的齐军突然撤军的事。
叶尧语声淡淡,显得很笃定,“楚帝暴虐,既能下令在昨夜的环境下突袭而来,想必不会轻易收手。”
“嗯,这一点我也赞同,只不过有一个问题还必须弄清楚,那就是齐、楚两国的军队,是势必要找一个得以服众的外人来统一带领的,而这个人,究竟是谁……”
说话的是荣彦,他翻了翻手中的军涵,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沉寂了一阵,直到宸枫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浅瑜。”
“什么?”
“平遥王身边的那个女人,她曾是夏国军机处的人员,想来一个女子若非真的对这行军打仗的事有着过人的天赋,又怎会破格入了军机处?”
“对,这样说起来,她还是齐国丞相的私生女。”荣彦想起了什么。
宸枫略略颔首,眉宇间透着肯定,“她不同于两国的皇帝,若谁出面都难免让对方的军队有不服从的心思,身为一个外人,她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只要……”
“只要她真的有这个本事。”叶尧点头,表示同意。
然而这个设想虽然完美的成立,但毕竟当想起了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谁又能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所以,我想我必须要亲自去仪城一趟。这个麻烦,迟早都是要面对面解决的。”
宸枫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起了身来看着尚俊,“请殿下恩准臣前往仪城,率大军抗敌。”
尚俊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可是……这样会很危险的。”
“我知道将军心意已决,必然是不会动摇,毕竟此事还牵涉到了云倾姑娘,只是路远尚是其次,将军的安危该要如何保障?”
荣彦跟着起了身来,微微蹙眉。
“是啊,若是将军出了事,云姐姐她会很难过的……”尚俊也显得不太放心。
宸枫正要说话,却忽的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响动。
侍卫的通报声传来,“太子殿下,瑾岚殿的宫女子归求见。”
“让她进来吧。”叶尧回头,应了声。
跟着进来的宫女正是一身苏蓝宫裙的子归,清秀的面上掩不住急切的神情。
她匆匆进来,将手中的信封呈上,“殿下,各位大人,王爷他……他留了书信,已经出城了。”
“什么?”宸枫蹙眉,取过没有署名的信封匆匆拆开,里面正是他俊秀清整的字迹。
“该死!”匆匆一读,他气的把信丢了下。
这男人他是疯了么?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到仪城去了。他这是去送死么?
难怪那天在御花园里就觉得他话中有话,似是而非,原来他真的做了这样的打算,想牺牲自己去化解这次的危难。这个疯子!深夜,柳城的客栈。一抹雪白色的人影靠在打开的窗前,静静的看着又在夜里,飘落下的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雪。光影淡淡,映照在他苍白无色的侧脸上,清晰的颧骨只是让那清俊的面容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如若一尊天匠的雕塑。
只是冰冷的风夹杂着细细的雪花,还是会让他掩面,低低的咳嗽。
几分病态的红晕因为他的低咳而染在他苍白的侧颊上,一时只是看得人心都跟着发疼。
幽蓝色的眸子静静的望着比深墨略浅淡一些的夜空,似乎是在看着这雪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飘落下来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便接住了一片正落下的雪花。
微淡的体温让那细小的雪花没有即刻就融化。
雪,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勾起思念和回忆的东西。
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个骄纵而任性的小女人,只是可惜,自己从来都学不会怎样去爱她,反而却一步步的强加着自己的认知给她,一次次的伤害着她。
直到现在,她的支离破碎和他的千疮百孔,成为了再也不能愈合的伤疤,他才懂得这些。
所以……其实他可能真的远没有那个资格,哪怕去说一句爱她吧。
心口的伤莫名的有些隐隐作痛。
他微微苦笑,原来当一道伤口真的伤透了心的时候,多久的时间,多好的良药,都是不能愈合的。
它就像是一个嗜血的魔魇,慢慢的蚕食和吞噬着他,直到死去的那天。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而后一件厚实的雪貂披风,落在了他的肩上。
回头,却见流风正跪下来,“王爷,属下无意打扰,只是风雪太大,请王爷小心身子。”
墨澜顿了顿,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怪罪。
他知道纵然这次自己的决定流风是决计反对的,然而当他真的一意孤行的时候,流风依然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哪怕眼见着后路必将是无限的险阻和麻烦,只要是他的命令,他就会赴汤蹈火,护他万全。
“你起来吧。”语声轻缓,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
流风起身,垂着眉眼,一如显得冷静无声。
“流风,你告诉我一句实话,”顺了顺肩上披风的领子那圈厚实的貂绒,墨澜静静的问道,“我如今的决定,你是不是本不愿听从?”
黑色的身影一顿,他的嗓音却并未变化。
“王爷的决定,属下不会违抗。属下的责任就是保护王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事可入属下心中。”
“所以……你其实还是觉得我这么做是不该,只是不好抗命,所以才跟来,是么?”
流风不语。
窗外的雪无声无息的飘落,只在落到了窗台的时候,才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如同天空发出的叹气,寂静,却令听的人都肠断心伤。
薄唇微微染笑,幽蓝的眸子不再看向身后的人,而是回身,再度将视线投入到了下着雪的天空里。
沉寂片刻。
“王爷,属下只想王爷知道,无论王爷做什么,属下都不会背离王爷,除非王爷杀了属下。”
淡淡的嗓音透着坚定,从身后飘来。
幽静的蓝眸在听到身后的人转身离开时,终是隐约染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软弱,及无奈。
知自己如流风,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方才他话中的话。
此番路途艰险,他也早已下定了决心或者将一去不回,如当日宸枫,以命作赌。
所以他本还想试着让流风离开,可话未说完,他却已了然了自己话中之意。
也罢。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担心便是。
客栈后的小院里,雪正在下着。
流风从楼下下来,没惊动什么人,却意外的看到了正抱着膝坐在对面民居楼顶上的琉光。
白色面纱覆着她清秀的面容,唯见那双幽邃的黑眸清澈若星河,也藏着无数看不清的心事。
他顿了顿,看着她似乎不顾这密集起来的风雪,便还是拿了伞,飞落到了她的身后。
黑色纸伞,替她遮挡了风雪,琉光没有回头,却也知道了是他。
“进屋去吧,明早还要赶路。”声音是熟悉的冷漠淡然,没有情绪。
琉光只是静静的看着飘落到眼前的雪花,沉默片刻后,才开了口,“流风,可不可以告诉我,王爷以前的事?”
流风一顿,“以前的事?”
“对,在我和姐姐被王爷救回来之前……我知道,你从小跟就跟着王爷,你了解王爷,胜过我们每一个人。”
“我只知道在楚襄王篡谋夺位之前,夫人已经暗中安排好了后来的事,而若非失去了夫人,王爷也是决计不会想要参与到楚国的权利相争中去的。”
琉光看着一朵雪花落到了自己的指尖,语气里,却掩不住有些伤感。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忘得了仇恨,已是获得了重生,而从此就再不会被什么折磨,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错了,错的一败涂地。”
“尚不能遗忘的都如同旧伤一般还会隐隐作痛,可我……却怎么也不能做到真的说忘就忘。流风,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的看起来蠢透了?”
流风看着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