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一室静谧。
敏儿站在外间候着,胆战心惊的看着厢房里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方才,云倾姑娘突然犯了病,她惊慌失措中想起了将军离开前交代的话,便赶忙拿了药丸让云倾姑娘服下,而也就是那个时候,这个一身玄色的男人便突然的出现了。
而她其实见过他,就是上一次让她带回了雪莲的那个神秘男人。
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只看到过将军提起他时微微敛起的剑眉,还有语气中的不悦,便猜想那可能是皇室的人。
今日,他看到了云倾姑娘犯病,面色当即森冷的骇人,立即吩咐了自己的手下几句,之后便守在云倾姑娘身边,寸步不离。 而后来,看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带着大夫前来,她却反而不知所措的只能在一旁看着。
现下,赶来的御医正在替云倾诊脉。
“如何?”坐在床榻边的楚乔看着御医诊完脉,剑眉深深蹙着,语气有些发沉。
他知道她的身子一向不是很好,上一次短暂的发作已是让他看的心惊肉跳,更何况方才当他赶到时,看到的是她惨白的唇瓣上,那几乎让他疼得剜心的血色。 老御医收回手,一展衣袖便向着他跪了下来,“启禀皇上,云倾姑娘的旧疾并未根治,此番急火攻心,更是让心脉上的伤加重了些……”
楚乔眸色一沉,视线却并未离开床榻上的人儿,他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你只要告诉朕,该如何让她好起来。”
“这……”老御医不敢抬头,“恐怕,恐怕须得良药疗补,否则纵然是安生静养,也只怕是……”
他轻轻抚着她的小手,是那么柔软,却那么的凉,而看着她阖上的双眸,乌黑的长睫覆盖着她的眼帘,投下那一片淡淡阴影映衬着她近乎透明的肤色,便更是让他疼惜不已。
“可是,她已服过雪莲,为何这脏腑的伤,依然会如此……”
听到了他的声音,敏儿惊慌的跪了下来,方才听得御医的一句“皇上”,她便已是慌了神,现下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其实姑娘不曾服下雪莲……”
“你说什么?”楚乔剑眉一拢,转头看向了她。
“是,是……”敏儿声音里都带上了微颤,“雪莲还在将军的书房里放着……是姑娘,姑娘不愿服用的……”
心口,忽的泛起一阵闷痛。
楚乔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小手,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一时心如刀割。
所以……云儿,你还是连这份情,都不愿意欠我的么。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便是那一日,她带着几分凄然的嗓音,那么淡,却是那么的决绝,原来那时的她,便已是这样想了。 片刻,他还是压下了心底翻涌而起的情绪,几乎不可闻及的一叹,随而再度望向敏儿,“你,速去把雪莲取来,按御医的吩咐煎好,快些送来。”
敏儿不敢再说其他,赶忙点了点头,便在侍卫的指引下跟着御医退了出去。
里屋,忽的陷入了一种近乎窒息的安谧中。
楚乔垂下眸子,细细的看着云倾的睡颜,也就轻轻的伸手而去,抚上了她的侧脸。
掌心里她的温度依然是那么微凉,像是不食这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挣脱开这世间的一切,然后消失不见。
他无端的想起瑶水河畔的暖风里,墨清带着几分轻佻的话语。
是啊,这世上看似不可剥离的人和事也总有可以被剥离的时候,何况对于她,他的用心,实在不会比那个人少。
他轻抚着她耳畔的发丝,以指腹细细的描摹着她的容颜,低低自语,云儿,虽然对不起,但若不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还要怎样让你看到我的存在。
从此以后,就让我慢慢的治好你,慢慢的取代他的位置,慢慢的温暖你的心吧……
夜晚的风,依然带着凉意,还隐隐的,似乎带着一丝风雨将要来时的气息。
尚薇睡的很浅,虽然因为许久未发的头疼再度发作,御医开的药里也加了些安神的草药,但她依然没什么睡意。
所以混混沌沌的躺了一阵之后,她还是披了衣,独自一人出了寝宫,走入到了院子里。
看着眼前是已经开始有了绿芽的桃花树,一时之间就仿佛有无数的记忆想要从脑海中的某处黑暗里挣扎着出来,只是很可惜,一旦当她想要去细看的时候,那些记忆便都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三魂七魄好像被抽走了一些似的。
穿过庭院的风轻轻拂起她耳畔的发丝,清冷的月光撒落在她流瀑般的长发上,一时让那发色显得格外的温润。
只是记忆之中那些尚且糊涂的画面,她也就未再深究,毕竟对于先前所发生事,是记不起也好,是不愿去记起也罢,她都不想去管。
看着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的青石小路上,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慢慢晕染开的光亮,她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已经绕到了前院。
值夜的宫女正提着宫灯穿行过来,却不想忽的抬头竟是看到了走来的尚薇,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愣了愣。
直到确定了那真的是公主,她才赶忙行礼,“奴婢参见公主。”
尚薇停下脚步,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显然带着些许的陌生,但毕竟现在倾薰宫的宫人她也大多不会再害怕,便没有避退。
“公主这是……”小宫女看着她只着中衣,披着火红色的丝绒披风,便猜到了些,“公主可是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尚薇只是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院子,并未回答她,脚步慢慢,就入了前院。
“那……奴婢陪陪公主吧。”小宫女害怕她有事,便提起宫灯,跟在了她的身后。
尚薇倒是并不介意有人跟着,自从回到了皇宫以来,无论她去哪里,都一定会有人跟着,像是小心翼翼的,就害怕她出了什么事似的。
她微微仰面,看着天空里挂着的月亮是那么清澈通透,明晰娟秀,却也透着某种奇特的凉意。
恍惚间,这样清冷干净的月光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总喜欢穿一身白净无尘的长袍,像是这世上所有的色泽都不能让他沾染上了分毫,而他眼角眉梢那般干净冷然的气质,也正就像极了这纯透的白色。
那么的清冷从容,恍若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了他分毫。
可是……他真的是那样的一个人么。
心口无端的有一丝奇怪的抽痛,让她有些糊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想起了他来就会无端心疼,却阻止不了这种感觉的蔓延。
她其实……并不喜欢他呀,不是么。
否则她为什么会不愿去回想和他有关的事,为什么会在他靠近的时候只会下意识的闪躲……
可是心疼的感觉,她却也无法解释。
就像那时他陪着自己在都城的街道上行走,映着漫天灯火,恍惚间她还曾产生过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虽然只有一瞬,也很快被打破,她却依然记忆犹新。
还有当她看到了他抱着云倾的时候,那种突然产生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让她无法细细思考就无从招架。
会疼,是因为在乎,不是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尚薇忽的摇了摇头,把那些思绪都打散了,然后转身走入到了亭子里。
她不愿再去想,倘若只是无端的多了烦恼。
彼时,御花园。
入了夜的御花园格外的安静,周围听不到人声,只有偶尔吹过枝头的风,带来些许的声响。
镜月湖边树影深深,即便只是早春,枝叶也已然繁茂,一抹浅素的人影正站在亭子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那正是莲美人,木簪挽起的长发,一身不加装饰的白玉素裙,轻纱垂落,素净之中却透着些许别样的韵味。
她扶着亭柱,安静的看着镜月湖面泛起的月光,一时间眉眼清晰如画,却让人无法猜想到她的分毫心思。
不远处便是通往中宫的一条长廊,而小希正刚从御医院回来,无意之间便透过树影,看到了这边的人影。
她有些讶异,想着这么晚了还会有宫妃在御花园里,细看之下才认出了那是莲美人,便想着或该过去与她说说话。
只是还未等她绕下长廊,便听到了身后飘来了一个好听的嗓音。
“小希姑娘。”
她回头,看到了正是一身藏青色官服的荣彦,正从龙泽宫的方向走过来,她赶忙低身行礼,“左相。”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歇息?”荣彦伸手轻轻扶了她的前臂,嗓音透出了一分的温和。
“奴婢方才去了趟御医院,替公主看了药,左相这是……”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荣彦却也已看到了那边亭子里的人影,还未等他细细分辨,却只见一抹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的从树影中出现,然后到了莲美人的身前。
小希觉察到他神色有变,跟着也回头望去,正见那个黑衣人跪在莲美人的身前,而莲美人对他的到来显然并没有惊讶和恐惧。
虽然隔了些距离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还是能看到那黑衣人从衣襟中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然后递了过来,莲美人接过信封,又吩咐了些什么,那人也很恭谦的点头听着。
荣彦微微敛了敛剑眉,眼底透出了几分思绪。
“左相……”小希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他一眼,却被他一抬手截断了话语,“莫出声,且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