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清垂了垂眼帘,跟着摆了摆手,“做的不错,都退下吧。”
身后的几人领命退下,身姿矫健的掠起之后,便消失在茂密的树影之间。
墨清将支着头的胳膊放了下来,架在了船檐上,跟着就将头靠了上去,一缕雪白色的发丝飘然的扫过了他的肩头,跟着轻轻的点在了水面上,漾开了淡淡的一圈波纹。
视线之中水波明晰,微微摇晃的画面里各种鱼儿都在欢快的游动着,时隐时现,他眯起了双眸,亦是掩盖了此时眼底飘然闪过的情绪。
后宫之中的消息,从来的传的很快。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早朝之时在永安殿发生的事已几乎是传遍了整个后宫。
尚薇正准备穿过御花园去往龙泽宫,路上就正遇到了两个窃窃私语的宫女,细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谈肖竟已死在了他最信任的两个官员手下,连人头都已经带了回来。
诧异之间,她加快了脚步赶往龙泽宫,想快些找到墨澜问问清楚。
然而从偏门进了院子的时候,她竟看到就在院子中央那座亭子里,一身雪白色长袍的墨澜正在教尚俊习字。
和暖的阳光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和谐,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尚俊的身上也已经染上了属于他的那种独特的气质。
尚俊认认真真的半垂着头,拿着一枝上好的狼毫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他就在他的身后,双臂环着尚俊的肩,不时的替他纠正落笔的力度和位置。
她忽觉心中轻轻的颤了一下,只是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来自于何处。
她本想着走过去的,身子却像是被定在了那里似的,移动不得。反而是这边,墨澜已觉察到了有人从偏门的地方走进来,抬眼之间,便看到了正站在这里的她。
幽深如海的眼底,忽的飘过了一抹温和的情绪,只是转瞬即逝。
“澜哥哥,你看俊儿写的这一句……”尚俊正写完了诗句,抬起头来要说话的时候,也看到了尚薇,他便欢叫了一声,“姐姐!”
尚薇只得对他微微一笑,走了过来,“俊儿。”
“姐姐怎么过来了呀?”尚俊放下了笔,从墨澜的怀里挣了出来跑向了尚薇,“奶娘说姐姐身体不舒服要休息,还不让俊儿去看姐姐呢,说怕打扰了姐姐……”
“不会,姐姐没事……”
尚薇正对他宠爱的笑着,要俯下身来抱他,却就在尚俊到了她身前的时候,忽的被身后跟来的墨澜抱了起来。
“澜哥哥……”尚俊不解其意。
“姐姐的胳膊上有伤,俊儿可不能让姐姐抱你,知道吗?”墨澜抬手轻轻揉了揉尚俊头顶的发,语气透着少见的柔和。
“哦,”尚俊想起了这个,点了点头,又转向尚薇,“那,姐姐胳膊上的伤,好些了吗?”
尚薇已直起了身来,柔柔的对他微笑,“嗯,早就没事了。”
“俊儿这是在习字?”她的视线越过了他们,看到了那边桌子上放着的笔墨和宣纸。
“嗯是呀,澜哥哥在教俊儿写字呢!俊儿去拿来给姐姐看!”尚俊说着,已从墨澜的怀里下来,跑向了亭子里。
看着他的背影,尚薇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忽的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昨晚怎么不小心又把伤口弄裂了?”
身子跟着微微一僵,是他已抬手过来,轻轻的执过了她的胳膊,温暖的掌心轻柔的一抚她缠着手臂上缠着绷带的地方。
尚薇忽的红了双颊,也忘了把手收回来,而是这么有些怔怔的看着他半垂的眸子,看着他长卷的睫毛在面颊上投落下来小小的阴影。
“你……”她突然也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要问他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总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慌乱。
这时尚俊已返身跑了回来,把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了尚薇,“姐姐你看。”
尚薇这才回过了神来,低头接过了尚俊递来的纸,一展,上面正是尚俊稍显稚嫩的笔体写着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俊儿的字真是有了很大长进呢。”她微笑着赞扬道。
“姐姐,俊儿还知道这句诗是《诗经》里的,是用来形容一个女孩子很漂亮很漂亮……”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的听到了正门之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紧跟着是守门的一个侍卫脚步有些急促的过来禀告,“王爷,若美人在外面,说无论如何也要见王爷。”
“若美人?她来做什么?”尚薇轻轻一蹙柳眉,对这个女子的确是没有太多的好感。
“无妨,本王这就去看看。”墨澜只淡淡的应了那侍卫一句,随而便转身走向了正门的方向。
正在龙泽宫的门前,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跪在那里,不停的哭泣着。
那正是若美人,也显然是方才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已传到了她的耳中,此时的她已换上了一身素白,哭的梨花带雨,让人看着也不免要心生怜悯。
墨澜走出来的时候,视线只在她的身上淡淡一扫,反而注意到的是此时正陪在她身边的人,小希。
若美人以衣袖拭着眼泪,看到墨澜走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扑过去一般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王爷……臣妾自知罪该万死,爹爹犯的也是滔天大罪,自然是罪无可恕……可爹爹毕竟只有臣妾一个女儿……”
这时尚薇也已跟了过来,垂下眸子看着萎顿在地的女子,一时之间心情竟是也莫名的变得复杂了起来。
倘若除去罪臣之女的这个身份,这若美人这副模样和处境,也的确是很可怜的。而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尚薇恍惚之间也好像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父皇离世的时候,她是否也是这般的悲伤和绝望,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背叛了自己一样,只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真是放肆!王爷面前怎有你说话的余地!”
这时从官道那边过来的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看到了若美人和小希在这里,大喝一声匆匆的跑了过来,一伸手便是要去拽起她们二人。
龙泽宫的侍卫自是不会旁观,王爷尚未下令处置的人又怎么可以被其他人干涉,便一步上前,手中的剑一抬,便打开了那两个侍卫的手。
“你们二人才大胆,见了王爷竟然不行礼!”
“这……”那两人这才像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对视一眼,这才慌忙的跪了下来,“属下参见王爷,参见公主,参见太子殿下。”
尚薇细细的柳眉蹙了蹙,倒不是因为若美人让她心烦意乱,而是这两个侍卫方才对待若美人蛮横的模样让她心中生了厌恶。
“你们二人是谁的手下?若美人纵然是有罪,但在刑部定罪之前依然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般蛮横的态度,又到底是谁纵容的?”
那两人见公主也说话了,知道自己方才是太过心急,怕是要受罚了,便赶忙磕头认罪。
但此时墨澜的注意力却显然是不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他略一抬手示意自己的侍卫退到了一旁,随后便踏了一阶下来,走向了若美人。
“王爷……”若美人正哭的泣不成声,看到他走向自己,又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挪了身子,卑微的拉住他的衣摆。
“臣妾知道,爹爹犯的是死罪……臣妾也难逃干系……臣妾愿意进天牢,甚至是被流放都好,但求王爷,求王爷放过了王府里的其他人吧……不要把将军府满门抄斩……”
“爹爹他会这么做,也都是因为臣妾呀……臣妾才是罪魁祸首,请王爷明察,请王爷明察……”
说着她又开始用力的磕起头来,地面何其坚硬,不过一两下已蹭破了她额前的肌肤。
小希本被那两个侍卫拽的浑身发疼,这边看到若美人如此又赶忙扑过来抱住了她,亦是泪眼汪汪的抬起了头来。
“美人,美人你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美人莫要把一切都扛到自己的身上啊……”
但她又哪里拉得住若美人,她像是已决意了今日倘若不能求到王爷网开一面的话,宁可死在这龙泽宫的门前也不怕。
“家国法制一事,向来都是没有容情的余地,依照璃国历法,刑部调查清楚之后就该问斩,”尚薇亦是踏阶走了下来,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的人,“如今刑部调查,并未将美人一同收押,已算是开恩了……”
“是,是,臣妾自知罪该万死……也明白逆谋的罪有多重,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连族人……可是,可是臣妾一听得爹爹身首异处,还是,还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靠在了小希的肩窝里只能哭泣。
墨澜看着她,这才淡淡的开了口,“你若也想随你爹的党羽一同关入天牢……”
衣袖忽的被什么轻轻一扯,他垂头一看,才见是一直在身旁看着也没有出声的尚俊,这小家伙正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澜哥哥,天牢那个地方好可怕,你答应过俊儿的,不会再把人关进天牢里了……”
“嗯,好。”墨澜抚了抚他的发,薄唇微微勾起,尚俊只是并未听完他的话,误以为他是要把这若美人关押天牢。
现在的这个时候,谈肖死前在宫里到底还安排的多少的人,根本也还是个未知数,那些人是否又会做出什么举动,也都还不知道,倘若就在这么将若美人收监,只怕反而惹得那些人狗急跳墙,反而要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既是太子殿下替你求情,本王也自是不会为难你,谈肖将军谋反一事现在尚在等刑部的调查,希望美人也还是安分一些,免得多生事端才是。”
他复又将海蓝色的眸子转到了若美人的身上,语速不徐不疾,“至于这父女情深一事,本王可以了解,但毕竟这还是在宫中,丧孝之礼从简便是。”
而后他才望向了那两个仍跪在地上的侍卫,“至于你们二人,回去复命就说,若美人身处宫中,与这谋反一事关联甚小,纵然是连坐,也至少要等本王的命令。”
“是是是,属下遵命。”那二人连连磕头称是,不敢再抬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