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彦倒是并不恼怒,对这个半夜还在御花园中的小宫女反而更多的是好奇。
“不必行礼了,起来吧。”他细细的看着她,只是觉得她有些熟悉,一时竟是也说不出她究竟是哪个宫的宫女。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希半垂着眸子,心跳还是很快,她压了压自己的语速,“回大人,奴婢没什么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出来走走?”修长的眉微微上扬,他显然已经敏锐的闻到了那打破的瓶子里药酒的香味,“怎么还随身带着药酒?”
“这……”小希轻轻一抿唇,心中知道自己也定然是什么都瞒不得他了,便只得开口,“其实,奴婢方才去了后巷的司衣局……”
“司衣局?”
“嗯……奴婢,奴婢只是去看看媚儿姐姐,虽然姐姐犯了错要去司衣局受罚,但她以前还是很照顾奴婢的……”
媚儿,司衣局,犯错。
虽然只是这只言片语,但荣彦还是轻易的就联想到了那日听说的事,这大公主突然发脾气,狠狠的斥责了若美人,还把那宫女送到了司衣局的事情,大抵整个宫中也都该知道了。
故而他心中也就大概了然了什么,长眉微微一扬,“你和那媚儿,都是馨素殿的?”
“是。”
“嗯。”只是这件事,他也并没有什么想要管的意思,既然确定了这个宫女的身份,他也就只当不曾见过了她,“没事了,夜色也深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小希有些愕然,他竟然……没有再多问任何的事?
她看着他转身,便就是要离开,忽的竟是下意识的开口唤住了他,“尚书大人!”
“怎么了?”荣彦回头,看她。
小希忽的哑了哑声,片刻后,却像是所有的话都忘却了,只能说出了一句,“谢谢大人。”
那双从来都是水平如镜的眸子里,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柔和的情绪,他只是对她一颔首,并未再多说任何话,就转身离开了。
月光,拉长了彼此的身影。
深夜的瑶水,月色照亮了盈盈的水波,一层层漾开的时候,就恍若也将月色融成的光芒慢慢的化开,轻轻漂浮。
一条悬挂着丝绒帘子的船正停靠在岸边,船舱旁边悬挂着几盏纸灯,只是那光线并不亮,照在船身周围的水面上,泛着淡淡的光芒。
这船停靠的地方本就偏僻,但看这华贵的装饰,船主人的身份必然不会低,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船主人并不希望外人的打扰,周围甚至连一个侍卫都看不到。
船舱里,烛影照亮着两个人影,投射在船舱壁上悬挂的白色帘子上。
正懒懒的靠在美人塌里的人,一头雪白色的长发正泛着柔柔的光泽,这么未加打理的散落在他身上华贵的衣饰上。
金色丝线绣成了麒麟腾云图案,映在淡淡的烛光影子里,更是那么的栩栩若生,在他伸手触向桌案上的酒杯时,甚至让人会无端的产生一种错觉,他衣摆上的麒麟,好像就要变成了真的,就要这么腾然飞起。
他的对面,一个深蓝色长袍的男人正在禀报着什么,并不明亮的光影照在那人线条分明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种坚毅的味道。
而那人的语速也是这么不徐不疾,好像正在汇报的事情,并不万分紧急。
墨清修长白皙的双指轻轻的扣着手中最上好的白瓷做成的酒杯,只微微一晃,清冽的酒香就已升腾而起,飘入到了鼻子里。
“直说你的来意便是。”忽的,他开口,声音懒懒的。
对面的人忽的便是愣了愣,但还是即刻回了神来,点了点头,“是,其实太子殿下还让臣转交丞相大人一封信。”
说着,他便从衣袖之中取出了那个有些泛黄的信封,递上前去。
长长的睫毛略一抬,也让他那对狭长上翘的凤眸显得愈发的妖宛邪魅,他借着烛光看着那人手中的这个信封,只是微微一抬下颌,“打开吧。”
“这……”那个显然愣了愣。
明眸并未再在那信封上停留,一垂而下,落到了手中的酒杯上,看着那清冽的清酒在酒杯里摇晃,一时让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心事。
那人不敢怠慢,虽然这是太子殿下嘱咐他一定要交到丞相的手中,但这个丞相大人的脾气,委实难以捉摸,他实在是不敢违抗。
战战兢兢的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纸,那人正要问,却又听到了他懒懒的一个字,“念。”
不得以,他只得打开信纸,念起了信上的内容。
水波微微摇晃,也让船身跟着摇晃,淡淡的光影映着船舱里的一切,也让墨清的眸子,映得愈发幽深。
正在此时,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这里本就地处偏僻,而这船的主人又不是个喜欢骑马的人,忽的听到马蹄声,隐藏在树影深处的几个侍卫这才悄然无声的现身了。
自从在那夏国当了丞相,也一不小心就卷入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宫廷纷争里去,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还是接受了昔临的提议,在身边带上了些侍卫。
这些侍卫显然训练有素,悄无声息的落下之后,便将船身围了起来,其中一人轻轻的落到了船的那头,以防水里突然有人袭击,却也能身姿轻盈到不让船舱里的人觉察到了外面分毫的动静。
而那阵马蹄声渐渐的近了,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纯黑色的毛色光鲜亮丽,一看便是皇室才有的最好品种。
直到马背上的人扬手勒马,这几个侍卫也终是借着月光和挂在船舱上的灯笼,认出了马背上的人,正是谈肖将军。
几人认出了他来,便解除了戒备,纷纷悄然无声的飞身而起,重新消失到了树影之中。
谈肖眯了眯眸子,看着那几个侍卫并没有再出现,眼中却忽的飘过了一抹有些复杂的意味。
他跳下马背,正要准备上船的时候,忽的见一人抬手掀起了紫色的帘幕,然后出了船舱来。
二人打了照面,虽然彼此都并不认识,但那人还是礼貌性的对他点了点头。
谈肖来不及细细的打量他,就看着他越过了自己的身旁,那一刻他才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人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深蓝色的官袍,正是夏国文官的袍子。
船舱里面,墨清搁下了酒杯,却似乎突然没了什么兴致喝酒。
他动了动身,抬手去掀开了手边的窗户帘子,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瑶水。
水波清冷,却在这本该是同样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泛着某种让人无法明白的暖感,他看着那在水面上,随着夜风拂过水面,也漾起的层层水波,心中,突然飘过了很多个奇怪的念头。
只是那些念头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容他细细的去想,身后传来的动静已经让他收回了思绪。
“丞相。”谈肖进了船舱来,行了礼。
墨清长卷的睫毛微微一垂,修长白皙的手也已收了回来。他并未抬头去看来人,只是懒懒的应了一句,“不必多礼了。”
“这么急匆匆的过来,”他薄薄的唇飘然而起一抹邪魅的笑意,“该不是你那宝贝女儿,出了什么事?”
谈肖一愣,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可看他的样子,却怎么好像根本只是一句戏谑之话而已。
“丞相何出此言?”
“你这个人几斤几两,难道我还不清楚?”墨清微眯双看着他,面上确乎是带着细软的微笑的,但那幽静的眼底,却显然是没有分毫笑意的。
“说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谈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现在,某种怒气仍然让他心中万分的不快,他只想赶快把这种感觉说出来。
“不出丞相所料,那摄政王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就连太子殿下现在也已经全然的被他拿捏住了,而上次他交给属下的那份名单……”
墨清并没有出声,只是这么慵懒的靠着,听着他说完,直到他大致把发生的事全粗粗描述了一遍,他这才开了口,却也只有淡淡的一句,“你当真以为,那名单是真?”
谈肖愣了愣,“可是……可是属下对着名单去查人,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岔子,也根本没有出半分的纰漏……”
墨清忽的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光影里他那一头雪白色的长发,透白如玉的面容,一时竟是让这笑意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他却只是一摇头,顾自将手中的酒杯轻轻的送到了唇边,饮下,并没有再继续说明什么。
“请丞相指点。”谈肖顿了顿,还是继续开口。
“指点?”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我有什么可以指点你的?你不是早已有了自己的念头,怎的还轮得我多说半个字?”
谈肖脸色变了变,听得他继续说下去,“既是知道那摄政王不是个好惹的,你又是何必这般要去白白送死,你又是凭什么认为,你能拿捏得住他的把柄?”
“这……”谈肖也愣了愣,他只是接到了女儿送来的信件,说了那尚薇令她受辱的事,便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无端的又再度想起了某个念头来。
“不过你要去,我自然是不会拦你,”墨清狭长的凤眸愈发的上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如同一只邪魅的雪狐,“但是到时候,可别想让我替你善后。”